‘到时候我去你家,可得让你老婆给我杀鸡啊。’
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回忆里溜出来,震动了油子张的耳膜。
不行!
如果城破了,第一个死的就是杀了乌尔页取的……
不行!
29.再见,油子张
“不行!”
油子张大喊一声,疯了一样冲过去,把那四人扯开几乎扔了出去,死死抱住绞索。四人被油子张野兽一样的喊声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摔在地上了。他们随即气急败坏地跑回去围住了油子张。
拳脚不停地落在油子张身上,渐渐的也不觉得痛。他唯一的动作便是死死抱着控制大门的绳轴,仿佛世界上除了手中硕大的物事便什么都没有了。
恍惚中,油子张仿佛回到了老家,泥土路上,干瘦的老娘和黑壮的大哥站着,老娘向着自己颤颤巍巍地伸出枯木一般的手,脸上笑得起了不知道多少条褶子。
家对面的大山仍旧是青葱一片,山上还是传出了阵阵狼嚎,吓得幺弟钻到了自己怀里。
一大片金灿灿的麦田里,一个看不清面孔的女人手中抱着个娃娃,面向着自己……
“滚开。”
无机质的声音传来,围着油子张踢打的士兵自动散开。什么银色的东西蓦地一闪。
女人怀里的孩子咯咯笑起来,油子张向他们慢慢走去,走进一片耀眼的光芒中……
方金山双眼凹陷,颧骨突出,眼圈漆黑,瞳孔中不带一丝生气。他抽出长剑,距离太近,溅了他一身的血。
“呵,呵呵,活该,他活该!”
他像个孩子一般指着地上的血肉笑了。
“混蛋,都是混蛋!你和那个骗了我半生的积蓄,还把我像垃圾一样丢在这里的家伙都一样!畜生,都是畜生!!!”
方金山把剑尖一次又一次地刺进油子张的身体里,“让你骗我,让你骗我……”
几个士兵看得不寒而栗,连忙去摇绳轴,大门吱吱呀呀地往下降,几人也稍微松了口气。
最近城里人心惶惶,就连萧问苍也不得不上了点心,每天晚上在城里绕个一两圈。这日士兵私下集结正让他给撞了个正着。只是自己一人实在是无何奈何,他只得先去通知了郭五四,自己才连忙赶到南门。这里是方金山负责驻守的,萧问苍认定了他会从此地出城,果然,一个不少让他给抓了个正着。
只是不知为何,队伍停在了城门口,城墙上还不时有叫骂声传来。
萧问苍溜上城门,从暗处看见几个人正和开门绳轴作斗争,一个人立在一旁,手中似乎拿着一柄长剑,而他脚下黑乎乎的,有什么卧着,似乎是具尸体。
死了个人,还好,城门没开。
萧问苍屏住呼吸,抽出随身短刀冲将出去,三下五除二便解决了几个士兵,随后纵身一跃压到了方金山并堵住了他的嘴。他整个人半跪在地上,那具死尸的脸瞬间拉近,萧问苍瞳孔骤然收缩。
“老,老张?”
油子张自是无法回答的,这是方金山趁机猛一翻身将萧问苍掀了下去,没命地向楼下跑去。
萧问苍被方金山推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视线仍黏在油子张身上,右手却飞一般动作起来,短刀被飞掷过去,方金山脚步一滞,应声倒地,却仍不停地挣扎着向前爬去。
萧问苍一步步走到方金山面前,弯下腰,一把抽出对方背上的短刀,引得他抽搐起来。
“不,不要,让我,我要,活……做大官,我……”
下一秒,声音戛然而止。
城中骚乱起来,叛军们发现数倍于自己的士兵从各个方向汇集过来。随着包围圈的缩小,队伍中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大,忽然不知谁大喊一声,叛军一个个都红了眼睛,一副要鱼死网破的样子。
忽然嗖的一声,不知什么狠狠砸在了队首的叛军头上,那人一头栽倒地上。圆形的凶器在地上滚了几圈,渐渐停下,露出一双突出的眼珠。
“啊——”
最先看到的士兵一声尖叫,随即所有人都鸦雀无声。
萧问苍拎着方金山滴血的长剑缓缓走过来,他歪着头站在南门前,轻轻开口道,“你们的头头在这里,有谁想跟着他?”
叛军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不知所措。过了半晌,中越有人泄气一般地扑通跪下。一石激起千层浪,叛军们纷纷跟着跪下来,仿佛一圈圈的涟漪。
中于,包围圈中只剩了萧问苍一人还站着。
他拖着佩剑从他们中间走过,剑尖在地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让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绑起来。”
随着他一声令下,士兵们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绳子将叛军一个不落地绑住了。
郭五四顶着草莓一般的大鼻子凑过来,“不愧是军师,这可真是料事如神啊!”
萧问苍回过头,冰冷的表情吓了郭五四一跳,无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把所有兵力调动起来,以南门为中心,在所有制高点埋伏下人,无关人员全部清空,然后,吧南门给我打开。”
“什么?!”郭五四无法置信地看着对方,“您这是……不行!事情还没通知主帅,我们不能擅自做主。”
“没关系,陈昂那边我来说,”萧问苍抬头狮子般直视着比自己高了一头的郭五四,“而你,只要听从我的命令就好了。”
“可……”
“没有可是!至于叛军,一个都不能留。”
“什么?!”郭五四喊道,“怎么可以。我们本来就缺少兵力!”
“那是兵力吗?”萧问苍喊回去,“那叫叛徒,只能扰乱军心!军威不立,何以杀敌!我们现在就是要杀鸡儆猴,懂吗?快给我动手!!!”
郭五四面色痛苦地转了几圈,终于一咬牙,下令将叛军全部绞死。这边萧问苍二话不说便向陈昂所处的县衙走去去,正碰见赶来的陈昂。他飞快地告知了陈昂自己的想法便要转身去点兵。
“胡闹!”陈昂拽住他,“这太冒险了,不行。”
“冒险?要不然就趁此良机赌一把,要不就呆在这里等死,你还想怎么做?”萧问苍呃狠狠地道,“还是说你还以为会有援军来救你?哈,开玩笑吧,我可不想死在这里!”
“还是不行,万一你……”
“小昂,”萧问苍忽然微笑起来,轻轻拍了几下陈昂的肩膀,“要是大难不死,我们回去喝酒吧,保重。”
说完,萧问苍留下呆愣在原地的陈昂,带着一队装成叛军的士兵,来到南门。大门缓缓升起,门后是一片暗色。
一队人马向着黑暗深处绝尘而去。
30.绝境
街上静谧得可怕,无论是出城的同军还是进城的南军,全都默契地不发出一丝声音,活像黑夜中的游魂,无声地飘荡着。
黑暗中的潜伏者无声地向上举起一把弓箭,拉做满月。
咻——
响箭一出,四处埋伏的士兵瞬间一跃而出,火箭四下翻飞,滚木呼啸而下。南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人像切菜一般一片片倒下,哀嚎四起。
但南军毕竟训练有素,只是慌张了一阵子便渐渐恢复了队形,有指挥地开始反攻。战局随着南军的觉醒和同军滚木弓箭的用尽,被拉向南军一边。
郭五四射出最后一只箭矢,将弓往地上一扔,操起大刀大喝一声便带头向下冲去。士兵一个个冲入战团,白刃战一开始场面便火热起来,士兵临死前的嘶吼和刀刃相撞的金铁之声充斥了整个空间。
陈昂带领城中的亲兵,捕快甚至是手抓锄头的农夫在前方截住了南军,暂缓了他们向城内进军的速度。但也仅仅是减缓了而已,从没被训练过的百姓一片片倒下,南军如同一只受伤的猛虎,向着城内一点猛冲,同时郭五四等人也在后面紧紧相随,不断减少着南军的人数。
时间一点点消逝,太阳一点点升起。两方对峙着,就看谁先坚持不住,堕入阿鼻地狱。
萧问苍带兵出城,骑马绕过南军哨卡,直奔军营后方。
军营中灯火通明,防守却并不严密,想必是都在准备随后的总攻,无暇顾及其他。
一队骑兵悄悄潜入大营,趁人不备手拿火把冲进草料场,仿佛是要故技重施。
士兵掀起遮盖粮草的油布,刚要点燃却发现不对,这麻袋里的哪里是粮食,分明就是沙土。众人瞬间慌了手脚,与此同时,喊杀声四起,埋伏在此地的南军士兵将众人团团围住。
南军之后一个老人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踱步而来,傲视着地上的败军。
这时同君中一个身穿将军铠的人忽然低低笑起来,乌尔贡加皱眉,刚要命令士兵将其拿下,那人便抬起头,露出一张他从未见过的面孔。
“老家伙,我们军师还等着你呢。”
乌尔贡加脸色乌青,打马便要往大营中央跑,谁知前脚刚走,便看见营中火光冲天。老人恶狠狠地咬着牙,带人现火光处奔驰,但当他们到达时那里只剩了被烧毁的粮草和救火的军士。
乌尔贡加过了半晌才找到了被南军团团围住的萧问苍。
青年见他过来,一扬手喝尽了壶中最后一滴解药,把空壶向对方一扔,正砸在乌尔贡加战马的头上,引得它长嘶一声。
“贡加老头子,我可等你半天了,来啊,你家宝贝少爷的仇,还想报吗?”
乌尔贡加长嚎一声,手下士兵呼啸冲去。萧问苍轻笑一声,握紧了手中剑柄。
与此同时,陈昂解决了城中敌军,整兵开门,向着南军大营飞驰而去。两方混战了在一处,交缠难分。
就算是行动失败,就算是实力受损,在兵力差如此之大的情况下同军还是渐渐落了下风。
萧问苍以杀一个不亏杀两个够本的不负责任态度在战场上大砍大杀,反正已经进入了窘境,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在不要命的攻势下,他周围渐渐出现了一个透明圈,不管气脉被堵塞成什么样,不顾会不会就这么毒发感受一下传说中的爆体而亡,现在就再最后痛快一把吧!萧问苍喊叫着挥动长剑,脸上挂着疯狂般的笑意。
忽地胳膊一凉,一根箭矢飞来将萧问苍的小臂射了个对穿。萧问苍眼皮都没眨一下,将武器换到另一只手继续冲杀。
一人手持大刀从背后砍来,萧问苍向前一避,却还是被划伤了背。相似的感觉袭来,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至。
背上的旧伤,那年自己为了给徐阳报仇而活活烧死几万南苓军之后,老头子意外地找上门来,用刀背狠狠地抽了自己一顿,用力之狠前所未有,导致萧问苍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不过他还是没后过悔,没认过错。
如今自己一死,可没人给那老东西养老了,呵,老头子真是活该。
襄都的小东西,死心塌地地缠了自己好几年,这下可算是耳根清净了。
老头子当年惹下的祸,全都被算在了自己头上,这几年可没少受人挤兑。
……
混蛋,小爷我的命怎么这么惨?
老子才不要就这么死了!
萧问苍咬着牙,拨开面前袭来的刀刃。
老子还没摇出过一个三个六豹子,还没把飘香院的头牌追到手,还没喝过超过三百年的好酒……
就这么去见阎王岂不是太亏了?
我萧问苍除了赌牌什么时候做过亏本生意?
萧问苍大喝一声,将周围几个敌军横扫出去,胸口更是疼起来,一失神,肩膀被砍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他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环视着周围厮杀着的人,耳边嗡嗡地响起来。
啊,啊,啊,不会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吧,真是倒霉。
陈昂带领守军正面冲击着南军,其实以现在的兵力差,这是胜算极低的,但为了给身处敌营的萧问苍减少些压力,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冲了。
南军反扑得越来越厉害,陈昂被逼的一再收拢兵力,渐渐被包围压制住。
陈昂平日行军打仗就没有用大量的性命去换取胜利的习惯,相反,这个年逾不惑的将军几十年来不说是爱兵如子,也算是把士兵们当做了自己的朋友或是晚辈,尤其是手下跟随多年的将领。他也因此备受军士们的拥戴,但,这也是他的弱点。
不能让队伍在自己手里全军覆没!
陈昂现在脑中只剩了这么一个念头,自己死不足惜,但手下这些士兵总不能陪着自己这个老头子下地狱,实在不行,就只能暂且撤回城内了,如此这般还能在坚持几天。至于萧明……
周遭的士兵们一个个倒下,就连跟了自己许久的郭五四都受了重伤。
萧明,对不住了。
陈昂手拿令旗,缓缓上举。
31.逢生
嗖——
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袭来,萧问苍下意识向后一闪,只觉得劲风掠过,不远处一个手拿弓箭的士兵便惨叫起来,看他垂下的手臂,先前弓箭的方向似乎正是这里。
那箭矢似乎是从很远处来的,气劲已经泄了一些,中箭的士兵只是趔趄了下,便忍痛要把箭矢拔下来,谁知动作刚到一半,那人却忽然剧烈地抽搐起来,手脚麻痹一般慢慢伏在了地上。
萧问苍瞳孔瞬间收缩,意外地停下了动作,直直盯着箭矢射来的方向。
不知不觉中气势正盛的南军不知为何溃败起来,向着萧问苍背对的方向败退。
有人奔跑,有人追击,有人大喊,有人厮杀,整个画面充斥了呐喊声,哀鸣声,马蹄声与刀剑相交发出的金铁之声,喧嚣震天。
唯有萧问苍身边,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一切的流动速度都慢了下来。
终于有人发现这里有个家伙在发呆,逃跑途中顺手一刀砍去。
嗖——
有一只与先前一模一样的箭矢飞来,这次直接洞穿了他的胸膛,斜插在地上,黑白翎羽微微颤动,划破了四周的空气。
青年的眼神由震惊到不解,由不解到复杂,最后再到温暖只用了那么一瞬。
“傻笑什么?”
萧问苍摇摇头,用变成了月牙的两只眼睛看着对方的脸,不,应该说是面具,高高地举起手,紧紧握住伸来的手掌……
屁股刚挨上马鞍,青年嘴里就被硬塞进了好大一枚药丸,噎得萧问苍直翻白眼,辛辣的气味直冲进鼻腔,连带着头脑也清醒了许多。看着面前穿着沉重盔甲的背影,无声地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别乱动,自己调息。”
林绛没有回头,只顾着在敌营中左冲右突,身边只有少数的几个亲卫,看起来竟然是就靠着这么几个人率先冲到了这里。
萧问苍用力绷紧了面部肌肉,嘴角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往上挑。
几息之后,青年忽然抽出林绛箭囊里的一支箭矢,猛地发力,箭头划过斜后方一人的喉咙。
林绛听见动静,回头视线一扫,正看见黑色的血液喷涌而出,溅了漫天。
萧问苍脸上沾着鲜血,却笑得灿烂无比,“小红,一起玩吧。”
林绛的面具隔绝了一切表情,只能看到他微微点了下头,便将手中大刀飞快一甩,破风之声响起,踏雪黑马长嘶一声,扬蹄狂奔。
援军一至,无暇分心的南军便是腹背受敌,陈昂见状也反扑过来,占尽优势的南军反而被围困起来,加上林绛带来的黑骑亲卫的冲击,南军几乎是瞬间奠定了败局,逃兵也渐渐出现,几万大军,分崩离析。
南军忙着逃跑,林绛这边压力减小了许多,几乎可以忽略,一行人在敌阵中央几乎像是恶霸逛集市一样,四处横行,看谁不顺眼就补上几刀。
萧问苍这边却没什么精神,身上的毒被激发,虽然服下了解药,却没有好好调息,此时浑身都像有蚂蚁爬来爬去一般,酥麻无比。他扔下掉了箭头的箭矢,忙里偷闲伸了个懒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