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买刀吗?”对方换了称呼,把脏兮兮的手放在林绛的衣角上,印出一个硕大的黑手印。林绛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并没有在意,他打量着老人黑漆漆的脸和斑白纠结的头发,里面夹杂着褐色,红色,但大多白色的发丝,还有一块块看的黑泥。
“什么刀?”
“这里,这里。”老人笑成了一朵花,把摊子上的各式匕首,短刀摆整齐,让人惊讶,这老人虽然肮脏不堪,卖的东西却华美异常,刀具上大多镶嵌着各种宝石,金银。只是林绛看惯了华贵的物事,只是瞟了一眼便抬腿要走。
“这个怎么卖?”
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林绛回过头,本以为已经走远的萧问苍正站在那里,弯着腰目不转睛地看着老人身后墙边露出的一个银色边角。
老人脸色一变,把那边角挡住“这个不卖。”
“你是卖刀的,那是刀,怎么能不卖?”萧问苍不等对方说话,向前一步趁人不注意一把抢过那东西,放在手里垫了垫,“嗯,不错,二十文我买了。”
“二十文?!”老人尖声道,“你就是给我十两银子我也不卖,更别提……”
“好。”萧问苍打断他,“十两零二十文,我买了。”说罢回过头,“小红,我现在身无分文,借我十一两银子吧。”说罢他拿着林绛给的银子往老人手里一塞,“给我找钱!”
“你这人怎么……”
“少废话!”萧问苍威胁道。“不要以为大爷我不识货,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也不管这东西是怎么到你手里的,总之,见好就收吧。”
老人身子一震,抬头瞪向萧问苍的脸,却不知为何愣住了,过了片刻,竟然老老实实地找给了萧问苍铜钱,打包了自己的货物,转身便走,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了看两人,张张嘴,却又闭上了,消失在南北街的尽头。
萧问苍不停摩挲着那匕首,满脸都是幸福和怀念,手指在刀鞘底部的一小块地方摸来摸啊去,“小红,这可是好好东西啊,真是捡到宝了。”
林绛伸头去看,那匕首一眼看去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甚至显得破旧不堪,萧问苍蹭的地方刻着一个不大的图案,线条简单得不行,却让人一眼就能看出那是什么,一只鹰,正在降落的鹰,古老的笔画仿佛从远古飞来,降落在人眼前。
“这是……”林绛呢喃着,萧问苍不着痕迹地把匕首收到袖子里,转头嘿嘿笑着说:“来,大爷带你去个好地方。”说罢不顾林绛的意愿拉着对方就跑,等林绛回过神自己已经进入了赌坊的大门。
赌坊里与街上不同,是另一种人声鼎沸,充斥着赌徒激动的嚎叫和输光了家产被拖出门的人的哀嚎。林绛一瞬间有些愣神,堂堂一国辅王在战场上毫无惧色,却在赌坊里不知所措了。
萧问苍忍住笑把他领到赌桌前面,“怎么,你没来这种地方玩过?”
“本王不……”
“好啦,我懂了。”萧问苍狡黠一笑,“今天我来教你玩,保证一本万利。”
说罢他让把剩下的铜钱都给了林绛,自己只留下一枚,让林绛押到和他相反的方向。一个时辰之后,两人赚了个盆满钵满。
“这是怎么回事?”林绛疑惑地看着萧问苍。
对方得意洋洋,“不知道了吧,大爷我是逢赌必输的,但是谁说运气不好就不能赢钱了?看,这不是,我这边必输,另一边不就是必赢了吗?对了,这个给你。”
说着萧问苍把十一两银子塞到了林绛怀里,“还你钱了啊,现在这个可是我的了。”他把方才买到匕首拿出来晃了晃,抽出刀鞘,露出暗黑色的刀身,“看,好旧的样子吧,不过,这可不是铁锈什么的啊,这是黑金!现在,小红,它是你的了。”
林绛看着被扔到自己手里的匕首有些呆,萧问苍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这可不是凡品哦,来头大着呢,带在身上说不定哪一天就用上了,而且古董拿着就显得有格调嘛,先说好了可不许往上面淬毒,你这身上到处都是毒药。”
林绛把东西扔回去,“君子不夺人之美,我不需要。”
“哦,我懂了。”萧问苍一拍脑门,把林绛扔在原地,自己跑进了一家叫笔墨稠的店,林绛腹内诽谤对方就是个疯子,一边看那家店的招牌,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
“来人啊,抢劫啊——”
一声嘶吼从店里传出来,林绛瞬间有种直觉,这绝对和萧问苍脱不了关系,果然,另一边萧问苍从店里跑出来,手里拿着一支细狼毫。
“我就用一下,你叫个什么!”萧问苍躲开伙计的手,抽出匕首飞快地分别在刀身和鞘上写了什么,就把笔仍给了伙计,“还你。”
伙计手忙脚乱地接住毛笔,松了一口气,然后极其败坏地说道;“你这劫匪!那可是西域来的龙血砂!就那一滴,卖了你都赔不起!”
萧问苍冲伙计做了个鬼脸拉着林绛便要跑,但对方的脚下仿佛生了根,一动都不动,“你到底想干什么?”
萧问苍贱贱一笑,“小红你看,这是龙血砂,我知道的,这东西哪怕是写在金铁或是皮肉上都几百年不褪色的,瞧,刀上是‘苍’,鞘上是‘红’,这样我就会一直插在你身体里啦!”
林绛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气的不行,“胡闹!无耻,无礼,你这……”
“好啦,送给你啦,看啊,多珍贵的匕首啊,这可是我们的定情信物啊!”
林绛一拳打向萧问苍的肚腹,却被对方抓住,顺便还把那匕首塞进了手心。
“是哪个不要命的?敢在我秦爷的店闹事!知不知道大爷是谁啊?”一个身穿紫黑锦袍的年轻人迈着正步气势汹汹地走来,“就是你吗?小子,知不知道爷可是当……诶,诶诶!姐夫?!”
年轻人看着林绛脸上一副吞了个鸡蛋的表情,林绛无奈地揉着额头。
姐夫……姐夫!!!
靠,‘姐姐’是哪个?
萧问苍的嘴里至少有三个鸡蛋,握着林绛的手忽然一紧,狠命地把对方的手包在了自己手中。
48.妻子与竹屋
“秦隐贪拜见辅王。”
年轻人二话不说跪在地上给林绛行了个一丝不苟的大礼。林绛飞快把他拉起来,可是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无奈只得拉着元神出窍的萧问苍进了秦隐贪规模浩大的店铺。
笔墨稠是整个西京最大的店,一共有三层楼,一楼是价值不菲的笔墨纸砚,专供达官贵人使用,二楼是古董摆设,至于三楼则是只有熟客才能进入的,里面所陈列的大多都是可遇不可求珍宝,两人便被领到了三楼的雅间。
“姐夫,好久不见啊,前一阵你失踪我们很是担心呢,但是爹那个老古董死活都不让我找人打听,真是的。”
“岳丈说的对,以我和他老人家的身份,还是不要显得太过亲密的好。而且……隐贪,什么叫‘秦爷’?什么叫你是‘当今……’?你想说什么?想说你是三朝宰辅秦逸的儿子还是本王的小舅?”林绛眯眼看着对方,秦隐贪身子一僵。
“我哪敢,没有,没有,听到有人闹事怎么也要吓吓他啊,诶,他是谁?姐夫你怎么跟这么个不付钱的人在一起?还到南北街来?”
林绛看了眼被‘岳丈’击晕的萧问苍,“我朋友,第一次到西京,我带他来转转。”
“什么,朋友?”秦隐贪大惊,不敢置信地看着发愣的萧问苍,“怎么和这么个人,不过,算了,第一次看到您和人出来游玩,想必这位和您一定是不一般,也好,姐夫你活得也太无趣了,这下有个志同道合的人陪着也好。”秦隐贪呵呵笑着。
林绛听言看了看萧问苍,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摇着头淡淡笑了笑,随即又板起脸看着秦隐贪,“不要转移话题,你背着岳丈搞起这么大的生意,也不怕他被人弹劾贪污啊。”
秦隐贪无所谓地摇摇手,“没关系的,老头子一把年纪了,要不是实在抽不开身早就告老了,现在也不怎么管事了,没人去参他,我家这代的三个小辈,二哥一天到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也没心思做官,等老头子下野了总得有个营生养活我秦家不是?姐姐当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老头子也总说我难成大器,还给我起了个这么残的名字,我就要做出个样子给他们看看,我秦隐贪才是秦家的主心骨!”
林绛听了对方的话一瞬间失了神,空洞的眼睛好像在看着远方的什么东西,而他的面前却只有一杯大红袍。秦隐贪发现自己失言,也垂下了眼睛,不知在想着什么,一瞬间,鸦雀无声。
“小红……你不要人家了。”
忽然一个婉转异常的声音传来,秦隐贪身上一麻,鸡皮疙瘩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而林绛则无奈地揉着太阳穴,就知道这家伙不会安安分分地待下去。
“姐夫,这是……”
“呃,不,是他在开玩笑,没什么别的意思。”林绛拉起萧问苍起身便走。
“姐夫!”秦隐贪站起拉住林绛,又马上松开,“那个,快到三月初六了,那个,我爹想请你到家里坐坐,还有,这位也一起去吧,父亲要是知道您现在这样一定会很高兴的。”
林绛想了想,点头道:“改日吧。”
秦隐贪一乐:“那,我等您。”说着他亲自将两人送下了楼,
“姐……”林绛眼睛一瞪,秦隐贪立马换了称呼,恭恭敬敬地弯腰;“恭送王爷千岁。”
林绛只瞟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乘上了秦隐贪准备的马车,这马车和他的主人一样,一片大红大紫,华丽过了头,不过倒也宽敞舒适。不过萧问苍坐在里面却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萧问苍左蹭蹭右蹭蹭,终于忍不住跳起来按住了林绛的肩膀。
“你干什么?给本王走开!”
“我才不走开!”萧问苍恶狠狠地说道,他把头凑到林绛耳边,“你,成亲了?”
林绛挣扎着狠狠掰萧问苍的手,奈何对方竟是拼了老命,抓得他生疼。林绛眉一皱,“本王成没成亲还要告诉你不成?”
萧问苍手上又用上了几分力气,“不对!我怎么没看过你媳妇?不对!”
“无理取闹!”林绛怒道,狠狠用力,把对方甩到一旁,萧问苍的脊背碰到马车,发出砰地一声。
“老爷?”车夫的声音传来。
“赶你的车去!”林绛一喝,那车夫便噤了声,车厢里瞬间变得一片寂静。
萧问苍靠在马车上,低着头,“她,不住在王府?”
林绛眼神一动,“是。”
“什么时候成的亲?”
“九年前。”
“……你们,有孩子吗?”
“嗯。”
“什么时候的事?”
“七年前。”
“……呵,都能打酱油了啊。”萧问苍斜着头看过去,眼睛里淡淡的戏谑,“说吧,我说喜欢你的时候,你是不是心里特别想笑?”
林绛别开视线,没有说话。
“哈哈哈,默认了啊。”萧问苍笑起来,“这么个傻子,像条狗一样凑到你身边摇着尾巴要肉吃,真他妈的傻!”
马车停下来,车夫小心翼翼地说道;“老爷,焰王府到了。”
萧问苍站起来,二话不说便往出一跳,快步走向大门。林绛稳稳地下车,静静看着对方的背影。
“本王没有。”
萧问苍身子一顿。
“没觉得好笑。”
萧问苍转过半个身子,嘴角带着一丝笑,“本王么……”
萧问苍经过精心挑选,终于在林绛卧房周围找到一个吴天佑不知道的死角。屋里的林绛正穿着一身白色的便服看书,屋外萧问苍正就这酒看林绛。
白天的自己实在是太浑了,怎么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呢?小红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啊,就算对吴天佑这样在意,平时不也表现的冷冰冰吗?萧问苍,你着什么急啊你!这要是把人给吓跑了,可不得不偿失了?不过也好。萧问苍一想起那句‘没觉得好笑’就高兴得合不拢嘴。
啊呀呀呀,这不就是在意自己的信号吗?呀呀……
没等萧问苍自我陶醉个够,他忽然看到林绛披了一件外衣走出了卧房。
怎么回事?经过萧大爷坚持不懈的偷看,他没有发现林绛有起夜的习惯啊?
萧问苍下意识地跟了过去,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保持着适当的速度,毫无声息,加上林绛在自己的王府里并没有保持过多的警惕,果然发现身后的小尾巴。
萧问苍跟着林绛走了好半天,从王府一边走到了另一边,在东南角竟然有一片竹林,黑夜里随风摇曳着,张牙舞爪的影子在地上潜伏着,随时准备跃起咬人一口。
竹林深处有一个不大却恨有格调的竹屋,林绛打开门脚步轻轻地走进去,生怕碰碎了什么似的。
萧问苍等林绛关上门,踮着脚跟过去,蹲在侧面的窗子外,向内看去。
49.眼中画
“恭迎王爷。”一个青衣少年快步走来,在离林绛两步处跪下,行了个平民礼,一举一动标准至极,处处透着恭敬和疏远。萧问苍只觉得这人的声音十分耳熟,等他抬头一看,竟然是那日的秦隐贪!那个嚣张跋扈的古董店老板怎么变成了这副文质彬彬的样子?!
“这边请。”秦隐贪眼角瞟了一眼萧问苍,透着赤裸裸的鄙视。
好吧,果然是这家伙。萧问苍腹内诽谤着,和两人一同进了秦府正厅。
厅中正中央一幅硕大的忠字,下面印着玉玺和上代皇帝的年号。前面是一把紫檀木雕云椅,两侧各有四副桌椅,用料却只能说是一般。
林绛进来,坐在了右首第一把椅子上,萧问苍觉得奇怪,以林绛的身份,就算是面对自己的岳父也不应该如此理所当然地把上座让出来,照理说,整个同国如今除了林琊以为不会有人比他的身份更高了。但他还是在他下首坐下,眯着眼睛盯着对面装得人模人样的秦隐贪,而对方也玩味地盯着他,从上到下,仿佛有什么不明白。
下人自觉地退出去,整间屋子只剩下了三个人,这时随着哒哒哒的声音,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由一个素衣青年搀扶着走进来,坐在正中央的椅子上。
“王爷。”老人起身公事公办地向林绛行了个礼,林绛连忙起身回礼。接着老人又坐下,换了一副脸孔,脸上的皱纹聚集在一起,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来啦,绛儿。”
林绛浅浅笑起来,“嗯。”
萧问苍如遭雷击,绛儿?和小红比起来简直完胜啊。
“绛儿,如今这世道,越发凶险了啊。”老人摸摸自己花白的胡子,“还是要多多照顾着自己才好,不然一个不小心,可就是万劫不复啊。”
“是,岳丈说的是,林绛省得了。”
“胡说!”老人忽然拍案而起,颤颤巍巍地用自己的拐杖指着林绛,几人都没想到,吓了一跳,他身侧的素衣青年连忙扶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