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果,果然如殿下所言啊,将军果然,果然身手不凡。”
对方费力地说道,萧问苍眼神一动,松开了手,向后一步,紧盯着对方。对方缓了好一会才恢复了常态。
来人站起来,抱拳道,“威灵将军,在下汪相之,太子属官,此次作为特使前来同国。”
萧问苍斜睨道,“特使不是应该住在万国驿站吗,那里有军队严密保护,怎么可能半夜出来,穿着夜行衣乱逛?”
汪相之笑笑,自然地坐到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早已凉掉了的茶,一口喝尽,“特使可还带了不少随从,那些人倒是没有什么军队保护,而且,谁知道到底哪个人是真正的汪相之?”
萧问苍过去,从他手中把茶杯一把夺过来,用两根手指拎着,轻轻一松手,在地上摔成了几片。
“想说什么,干脆点。”
“好,既然将军是爽快人,那我也就来直的了。”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了萧问苍,对方被林绛的毒药弄出了心里阴影,把袖子抖了抖,隔着布料拿起了那封信,看得对方不住无奈摇头,“将军,我真不是假货,你看看。”说着他走过来,双手抓着衣领,用力一拉,露出一大片胸膛,左胸处赫然片黑色的图腾,仔细看去,似是一只半张开的翅膀。
萧问苍眼睛一眯,“食人鹫?”
“不不不,只是曾经的食人鹫,现在我只是太子殿下的属官。”汪相之连忙摇手,然后起身向后退了几步,“那将军,在下就先不打扰了,北襄见。”说罢翻身还是从那个窗子跳了出去。
萧问苍难得地像林绛常做的那样皱起了眉头,轻轻撕开信封。
“你玩真的?真的?!你个老混蛋!!!”吴天佑的声音传来,还明显带着气急败坏。
“天天啊,你说我混蛋我就忍了,可你怎么能说我老呢?人家可还是一枝花的年纪呢。”
“滚,别开玩笑了,你这个骗子!”
萧问苍敛了笑意,伸手拍了拍吴天佑的肩膀,少年的身量已经蹿了不少,看样子以后个子可不会矮。吴天佑甩开他的手,跑掉了。萧问苍深吸了一口气,没等通报便进入了林绛的书房,里面林绛正坐在案前看着什么文件,旁边端端正正地摆着那把琴。
他走过去,林绛抬起头,眼神似乎在询问他想做什么,萧问苍伸出手触上对方的脸颊,却毫无悬念地被躲开了。这次他没有抗议或是耍赖,而是默默收回了手。
“小红,我想听你弹琴,给我弹一首长亭赋吧。”
林绛眼睛瞬间睁大,接着又恢复了平静,“长亭赋吗,我没学过,不会弹。”
“是吗。”萧问苍问道,却用着肯定的语气,他不明意味地笑笑,转身欲走,却听见试音的声音。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曲子叫什么。”林绛淡淡道。
琴音滑过,仍旧不是什么神乎其技,甚至略显粗糙的手法,萧问苍却如雷击般呆若木鸡。
从没有过这种音调的古琴曲,大张大合的调子安在如此温文尔雅的乐器上显得突兀无比,但,就是叫人感觉心中瞬间变得广阔无垠,天空万丈,包裹不住人的心,鹏的翅;大地无垠,包围不了人得腿,驹的蹄;海洋深渊,羁绊不了人的手,鲲的尾。
不知算是很久还是不久以前,一个青年倒骑着马,背靠一个温热的肩膀,在南面的边境行走着,却唱着北地的歌。
茫茫神降草原,宽不过人心。
一曲终了,林绛站起来,走到门前,背对着萧问苍。
“翔如鹰隼,潜如蛟龙,天高海阔,任君驰骋。待有明日,君游天览地,岂不快哉?”
说罢抬腿便走,萧问苍忽然出了声,令林绛身子一顿。
“你说错了吧,为什么不是‘与君携手游天览地’?”
林绛摇摇头,伸手推门,却又听见萧问苍说“小红,你说一句话,就一句,只要是你留我,我就不走,其他的一切,我都不管了。”
萧问苍站在原地,书房里只有他一人,门打开着,似乎有人走出去过。
“鹰神降世,这不是我唱过的长调吗?”
人笑着,像是笑着。
58.曰归曰归
萧问苍被林琊身边的大太监七公公穿越御花园,忽然万花丛中一抹暗色,萧问苍惊讶地看去,那是一间竹屋,四处还种了许多竹子,赫然与林绛府中的一模一样,只除了这屋子的一片陈旧。
“那是什么?”萧问苍问道。
七公公看过去,轻轻叹了口气,“是大皇子旧居。”
大皇子,林琼。
“什么?这种地方……”皇宫里会出现这种建筑,萧问苍贝莱还以为是观赏用的,谁知竟然还真有人住,而且还是那个传说中的林琼。
“是啊,没人知道他怎么就看中了这里,还辛辛苦苦向先帝求了来,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啊,”七公公感慨万千,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忽然一个激灵,眼中划过一丝无奈和痛心,“得得得,看咱家这张嘴啊,不是什么皇子,是叛贼啊,叛贼。”
萧问苍咬了咬嘴唇,低头继续走,正看见林绛靠在池子边喂鱼。行了个规规矩矩的礼,便在一边站定不语。
“你就是萧问苍啊,果然,果然。”林琊转过身来似笑非笑,长长的额发斜下来,盖住了些许目光。
“是。”萧问苍应道。
对方上下打量着他,“你是辅王带回来的?和寡人讲讲。”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兵败被俘,我耍了个小聪明,骗他饶我一命而已。”
林琊不置可否,“萧将军愿意留在我同国吗?为我效力,其他都好说。”
萧问苍笑了,看着一池春水,几尾游鱼,“南重氏族,北重故土,我也该回家了,再说,这桩生意我也听说了,结局怎样,陛下都是有利的吧。”
林琊笑了,“或许是吧。”
萧问苍抬头,看着对方,许久才说道,“当年,大皇子叛变……”
林琊不等萧问苍说完,腾地站起,冷冷说道,“萧将军似乎逾越了吧,明日启程,就先回去休息吧,想必将军在焰王府借住多有不便,寡人安排了驿馆,下去吧。”
萧问苍无所谓地应了,转身便走。既然已经说明白了,再赖在林绛那里也就没什么意思了,还不如应了林琊的意,老实里林绛远些,只是不知道这林琊到底对他并无血缘关系的四哥有什么心思。不过,这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萧问苍苦笑,半路上找机会就逃了吧,回去找老头子,当自己的痞子,混自己的日子,多好啊,这不就是自己的目标吗?多好啊……
萧问苍躺在驿馆的床上,忽然不由自已地坐起来,走到窗前,看着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城市,静默一夜。
五月初六,忌丧葬,动土,宜出行,婚嫁。
同国上下把文帝主动献出城池当做了示弱的表现,用了最高规格来接待特使‘汪相之’,此次送他和萧问苍回北襄,声势浩大,夹道全是看热闹的百姓和选出的卫队和仪仗。
萧问苍骑着高头大马,身着云绣锦袍,面无表情地走在队伍正前方。
城门渐渐拉近,就仿佛那时来到这里时,他来时跟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走时浩浩荡荡的队伍跟着他,唯一不同的就是少了一个身穿金甲,脸覆面具的人,骑一匹踏雪黑马,高昂着头的影子。
一人不着痕迹地凑到萧问苍旁边,赫然是乔装成随从的汪相之,他嘿嘿一笑,抱拳,“恭喜将军,这就能归国了。”
林绛冷冷瞧了他一眼,“文帝已经把食人鹫交给太子了?”
对方笑笑,“怎么可能?太子爷宅心仁厚,陛下可舍不得让殿下掺和进来。”
“那就是他把太子交给食人鹫了。”
“诶呀,看您说的,我真的和食人鹫没有关系了,现在给我饭吃的太子殿下。”
萧问苍没有理他,目视前方,前面仿佛是一个黑洞,幽幽的把一切都吸进去,连骨头都不吐一根。
那里到底有什么呢?如果碰触了,我会怎么样?如果我躲开了,那里又会怎么样?
他能做到什么?我又能做到什么?
萧问苍笑自己,乱想些什么呢?不回去,去哪?只有老头子在,自己便逃不了,这世上,对于自己,也只有那么几个人,其余的,不过是清风罢了,正是因为这样,那几个一撇一捺,才格外显得珍贵。
啊,天天他们也没来啊,真是的。
萧问苍脸部肌肉收缩,展现出来一副笑脸,催马前行,一步步走出青砖的城墙,走向茫茫大漠。
队伍慢慢走出城门,消失再众人视线中。
“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汪相之的声音响起来,带着不解和惊讶。
“哟吼,回见了,小鸟。”
“都说了,在下已经和食人鹫没有关系了。”汪相之苦笑,看着萧问苍烟尘中若隐若现的背影,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这让我怎么交差啊。”
看过了热闹,还没来得及走的人群忽然喧闹了起来,似乎又有了热闹可以看。之间方才队伍正中央的人单骑狂奔,鞭子甩得虎虎生风,众人见他竟然向着自己冲过来,连忙四散而去,但不及马蹄快,那人已经到了近前,飞似的掠过,等众人回神,那人怀里竟然搂着一个不住挣扎的黑色人影。
“北襄那官强抢民女啦!!!”
“你放开!”
“不放。”
“快,放开!”
“我不放。”
“给本王放开!”
“不放不放就不放!再也不会放了,我这一辈子,永远也不会放开了!!!”
萧问苍把脸埋进怀里人的脖颈上,深深嗅着对方身上的气味。
“小红……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林绛顿时哭笑不得,这人竟是犯起了赖,猛然间有些手足无措,没有推开对方,萧问苍得寸进尺,伸出舌头舔对方的脖子。林绛一怔,接着一个动作把萧问苍甩下马,对方摔在地上,却一点也不知道疼,仍旧是呵呵傻笑。林绛看着,却忽然心里一沉。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你的存在,这也许,是你最后一次有机会抽身了。”林绛淡淡道,“那不是你的愿望吗?”
萧问苍摇摇头,“我说过的,只要是你留我,我就不走,其他的,管他天塌不塌,只要和你一起,砸死也值了。”
“你,何苦。”
林绛不看他,转而看天空的万里无云。
萧问苍笑了,“苦不苦,你才不知道,我说什么就是什么,相信我,这绝对没有秋阳的葱爆雪梨苦。”
林绛没有说话,拎起马缰绳,转身便走,萧问苍连忙拍拍屁股追过去,
“小红,你干嘛去?”
“跟陛下请罪。”
59.千里寻他(1)
林琊对于萧问苍的反复无常没什么表态,一挥手封了个全京禁卫指挥副使,官不小,实权却不大,毕竟他主意一会一变,朝廷上下都没有人真信任他,萧问苍自己也乐得自在。封赏的府邸下了大价钱,虽说和林绛的王府没法比,但在官员中也是上游了,但他就一次都没住过,仍旧死赖在焰王府,不管吴天佑怎样冷嘲热讽,照样我行我素,除了每天要到京卫司报道点卯,根本就和以前没什么变化。
这样一来,几乎等于是大声宣称了自己和林绛站在同一个战壕里,文武百官对这个忽然钻上地面的指挥副使也多了一分讨好或是冷眼,萧问苍对这些朝堂上的勾心斗角向来不擅长,也不在意,这也招致了在北襄时结下了许多梁子,而到这里,碍着林绛的面子,也没有什么人敢暗地里使绊子。
全京禁卫指挥正使于林涛是个四十几岁的胖子,养得脑满肠肥,走路是会一左一右地晃来晃去,连带着身上的肥肉也跟着一左一右地颤动,整个人就像个震动不停的皮球。这人统领京城的几万禁军,处于国家形象考虑,大多数都是精神的小伙子,甚至连身高都差不多,每次出门他都会带着几个尤其英俊的禁卫,反而显得自己臃肿,却还是乐此不疲。
萧问苍上任第一天,于林涛眼睛一亮,视线再也挪不开,看着对方的脸笑得诡异。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个养眼的年轻人简直是人间凶器,自从上任,管事先不用说,能露脸便是难得的了,加上他完全不把自己这个顶头上司当回事,简直把京卫司当做了自家后院,上天入地无所不为,甚至光明正大地和值班的侍卫喝酒划拳加赌钱,虽说每次都输得一干二净,却还是乐此不疲,把于林涛的官邸搞得乌烟瘴气,但奈何他和林绛的关系,也没人敢管。
“哟,于大人早啊。”萧问苍大步流星地走进京卫司,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自顾自地到了杯茶,一口喝尽。
于林涛看着对方明媚的眼睛,和因为穿着不修边幅露出的修长脖颈和隐隐约约的锁骨,咽了咽唾沫。`
“萧问苍,你和焰王爷,到底是什么关系?”
萧问苍瞟了一眼对方,嘴角跳出一个斜斜的弧度,眼波流转,无比暧昧地说了句“你猜。”
于林涛几乎一瞬间红了眼睛,却强行按捺下来,林绛的人,可是不能碰的,谁知萧问苍竟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你想什么呢,我只是因为王爷救了我一命的缘故才愿意来此效力的,和王爷自然认识的早些,关系好些也没什么不对的啊,再说,赤军二统领不也住在焰王府吗?”
“真的?”于林涛眼睛一亮。
“自然,”萧问苍邪邪一笑,“不过我倒是真在这里找到了心上人,就是前几日我在城门口劫上马的那个美人。”
“诶,也不见你身边有女人啊。”于林涛说道。
“那是当然,自家宝贝,怎么能拿出来给人家随意观赏啊。”萧问苍狡黠一笑,便跑到后堂和年轻侍卫们厮混去了,一瞬间笑声响起来,接着是咔嚓一声,于林涛心中一惊,连忙跑过去看。
“我的前朝官窑彩凤飞天瓷瓶啊——”
是夜,萧问苍嘴里叼着鸡腿,慢悠悠地走在回王府的路上,忽然街角一个黑影猛冲过来,竟是拼了命的样子。萧问苍侧身一躲,右掌成爪,一把抓住来人颈后,有力的手指死死按住对方的颈椎骨。
“谁。”萧问苍冷冷道。
对方果然不动了,身体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其他什么,微微颤抖起来,萧问苍眯起眼睛打量他,对方却一个不注意猛扑过来,萧问苍手下用力,只要轻轻的一下,这人从此就是个废人了。
“苍哥!”
萧问苍动作一僵,任由对方揽住了自己的脖子,把脸颊贴到自己胸前使劲地蹭。
“苍哥我想死你了!一开始我还以为,还以为你死了,生了一场大病,还好,你没事,我就说我的苍哥那么厉害,不会有事的!”少年抬起头,露出一对圆圆的,猫一样湿润得不行的眸子。
“苍哥,我费了好大劲才找到救你的办法,你怎么,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就不回来?我想你啊,想死你了。”
“天啊,”萧问苍默默自己的额头,“你怎么来了,真是不怕死,愁人的孩子。”
“苍哥,跟我回去。”
“唉,我就知道,”萧问苍把他推开,双手抓住对方的肩膀,看着少年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小说,和你说实话了吧,我是自愿留在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