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是失算啊,按他原本预计,凝身出手虽会对他自己造成一定的损害,也当不重,左不过多花几年又都回来了。
毕竟,小魔族对他那傻乎乎却又一根筋的在意和喜欢,虽然令他动容,却还万不到叫他为了保护对方而把自己赔进去的地步,他能冒着风险做出这种举动已是极限了。
岂料黛芙华竟如此反常,誓要置小魔族于死地,不死不休,逼得他最后燃烧神魂、化作凤凰精火、生死相搏。
虽然结果是重创了黛芙华、救下了小魔族,可是他也没好到哪里去——几百年的修为化为虚无,连神魂都破损至此,奄奄一息了。
神魂是什么?
此乃高阶修士一身修为精华之所在。
筑基以后,修出神识,金丹以后,一身修为结为金丹,元婴以后,碎丹成婴,化神以后,则婴成人形,几与本人无异,是为神魂。
到了这个时候,肉身不过是个盛放神魂的器具罢了,毁了以后,再造一个或者夺舍一个便是。
可是神魂损毁就不得了了,神淮当年在三族混战时的死因就是被后荼一剑直击神魂,导致其尽破损,肉身随之毁去。
他变成了颗蛋的时光里,前五十年的昏迷就是在蛋身里修复神魂,而苏醒后只要再等孵出个肉身便好了。
事实上,神淮也的确快要等到那个时候了,可是没想到——
贼老天居然给他出了这么个鸟意外。
想到这里,神淮不禁想着,大陆众人对他的传言,什么肆意妄为啊,什么嚣张好战啊,可真是太失真了。
为了救一个异族幼崽,他把自己一身修为都给搭上了,简直是舍己为人,无私奉献的道德典范好吗!
他长吁短叹了好一会儿,忽然想到小魔族这么蠢,该不会抱着爪子一直等在旁边吧,那等到黛芙华醒了,他的牺牲岂不白费?
想了一会儿,他又不禁嗤笑起来,真是想什么呢,总不会这么蠢吧,趋利避害的本能都能被蠢没了。
与其担心小魔族,他还不如好好担心担心自己,如今他恐怕是一切都得从头再来咯。
接着,他又查了查这具身体的资质,结果……他嘴角的苦意越发重了。
但凡他神魂损伤稍轻一些,都不会选这么一具身体夺舍的。
木火土三灵根,这种最烂大街的资质,该庆幸至少还是有灵根的,不是不能修炼的凡人身体吗?
所幸神淮生性豁达,又心性坚韧,否则如今这般状况,换做常人估计怄都得怄死了。
这时,忽有几道绚烂的剑光匆匆而来,划破夜空。
御剑而行,本是修士最常用的赶路手段,无甚好惊奇的,然而这几道剑光却不与旁人同。
只见泛着各色光芒的长剑周围,竟还包绕着一圈同色小剑,有如众星拱月,呈保卫中间主剑样。
剑尖处的一圈小剑还凝成一个‘玄’字样,在漆黑的夜幕下,显得尤为耀眼醒目。
——这正是流央大陆四大仙宗之首上玄宗的标志,若见‘玄’字剑光,便表明此乃宗门要务、闲杂人等尽数退散、见此光的上玄弟子速来支援。
见到这独树一帜的剑光,神淮立刻收回心思,挑了挑眉,心中一计顿生。
打定主意后,他闲闲一笑,就靠着井栏倒下,一副晕了过去的样子。
果然不过一会儿,大火就被漫天飞舞穿梭的水龙、水蛇、水剑给熄灭了。
被泼了一身水的神淮咬牙忍住没去清理身上的黏糊脏乱,反而用极微弱的声音嘶哑求救:“救……救……命……”
虽然这声音极细微极细微,可是又如何逃得过修士那超越常人的五感和神识?
闻声,几个白衣飘飘、仙气腾腾、御剑在上空‘心急如焚’地寻找着生还者的修士蓦地长剑一顿。
甚至还有几人的飞剑‘哗’地向后退了几十丈,带出一抹残影,足可见他们内心的诧异。
不怪他们吃惊,试问黛芙华是谁?
那可是魔族的天魔女,化神期老祖的存在,哪怕失踪了五十几年,也是传说级别的人物,谁能想到她的手下居然还能留有活口。
若非黛芙华屠灭的沈城恰好在上玄宗的势力范围内,派人救助,责无旁贷,置之不理恐怕会寒了其他依附于宗门的家族与城池人的心,他们才懒得这般装模作样地寻找着,却万万没想到居然还真被他们找出个生还者来。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奇迹啊!
第八章:上玄宗
几个修士在空中蓦地一个打转,接着急急下冲,仿佛连人带剑直直坠往地面,足可见他们内心的震惊。
然而到底是修道之人,一落地,他们就迅速调整好脸部表情。
十来人的队伍,以一个身着道袍、慈眉善目的白眉道人为首,其余人似乎都是刚筑基的宗门弟子,看起来颇有些初出宗门、意气风发的味道。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虽则屠灭沈城的是魔女黛芙华,然而想也知道等到他们所谓的援救人马赶到后,对方必然早已走远,而沈城想必也是一片废墟。
如此,又哪里需要出动宗门核心势力呢?随便派出几人走个过场便好,若非这位已然是金丹护法的白眉道人主动请缨,恐怕这次的援救沈城行动,会彻底成为几个新晋筑基弟子的历练之行。
不过年轻弟子亦有年轻弟子的好处——未经世事沧桑与人情冷暖,此时他们的表情都带着对魔女残忍的义愤填膺和如今血流成河的深切同情以及一股油然而生的欲锄强扶弱的正义感,生动而鲜活。
几个白袍弟子一下剑就赶忙上前,扶起了倒在井边一身脏污的小少年,接着喂灵药的喂灵药,输灵气的输灵气。
神淮双目紧闭,心中却不由微讶于对方的古道热肠,果然他去上玄宗是个不错的决定。
很快,他就感觉到体内的伤势在围着他的几个弟子不要钱的灵气灵药供给下几乎都好了。
第二天
神淮醒来后,就发现自己置身于一把飞剑之上,连人带剑往前迅疾飞去,耳边是呼啸而过的狂风,眼前是大陆的秀丽河山。
→好吧,并不是醒来,只是觉得闭目养神得差不多了,也是时候该醒来做一出戏了,他才睁开了眼睛。
只见少年一睁眼,就似乎被自己置身在半空中的场景给吓到了,他的嘴张的大大的,还忍不住往后瑟缩了下。
怜惜少年小小年纪家破人亡、显死还生,两旁御剑飞行的年轻修士不由立刻宽慰道:“这是飞剑,安全的很,身后有真人坐镇,你无需害怕。”
似乎被对方和善的声音和温暖的笑容给安抚了,神淮身侧的小拳头也慢慢松了下来,回想了下之前两人的话,他回头看过去。
只见身后盘腿而坐着个白袍道人,白眉长髯、慈眉善目的,看起来很有一番仙风道骨的味道。
少年的安全感似乎更高了,他动了动嘴角:“仙长,是你们救了我吗?”
“没错。”看少年一副紧张的样子,白眉道人还颇接地气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沈……沈淮。”
他从沈城被救出来,用这个名字,想来不会出岔子。
白眉道人笑着点了点头:“沈淮是么,你别怕,我们是上玄宗的修士,昨夜观沈城上空天有异象,御剑驰来,总算上天有好生之德,给沈城留下了最后一丝血脉。”说到这里,他不禁悲悯一叹。
而少年似乎蓦然想起昨天的人间炼狱来,他的表情因为害怕而变得扭曲,眼里蓄满了泪水,却紧咬着牙没有落下来。
白眉道人见状,在心内暗暗点头,心性上佳,灵根也不差。
→没错,灵根也不差。
神淮嫌弃,那是他眼光忒也高,也不想想这世上没有灵根的人不知凡几,五灵根、四灵根更是大有人在,三灵根虽比不上天灵根、地灵根,却也不差了,上玄宗不少内门弟子都是三灵根呢。
更何况,因五十多年前的三族混战,各大宗门死伤无数,导致这一代竟出现了断层现象,收徒的要求自然更是降低了许多。
这时,只见少年闭了闭眼,再睁开已是一片坚定:“仙长,小子沈淮遭此大祸,惟愿求得大道,手刃仇人,请仙长助我。”
说完,他就要砰砰砰叩头,却被一股柔力扶起。
神淮心里默默赞了句道人识相。
白眉道人叹了口气:“沈城本就是我宗属城,你若要求道,我等自愿大开方便之门,只是须知天理循环、报应不爽,魔女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还小,莫要被仇恨遮了眼睛啊。”
神淮抿了抿嘴,没有接话。
道人见状,也知灭城毁族之仇刻骨铭心、不共戴天,非三言两语可打消的,他不由摇了摇头,长叹道:“罢了罢了,但愿你以后能懂得,随我回宗门去罢。”
神淮眼睛蓦地一亮,小手捏紧了拳头:“多谢仙长,大恩大德,沈淮绝不敢忘。”
不过一会儿,众人便渐渐地靠近了仙山。
只见巨大的山脉绵延几十万里,数十座错落有致的山峰浮于半空,耸入云霄,云蒸霞蔚,仙气袅袅,其间不断有各色剑光穿梭而过,一片繁荣气象。
如此气派,不愧是流央大陆四大仙宗之首的上玄宗。
不过,这番泱泱大派的气象能震的住其他人,却震不住神淮,事实上,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来上清宗了。
你说为什么?
这个问题,若放到大陆上来,众人恐怕会意味深长地一笑,然后八卦之魂迅速觉醒,给你普及妖王神淮和上清宗宗主玄荥那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话说妖王神淮自打遍大陆无敌手后,便觉索然无味、高手寂寞,如非必要轻易不出妖界,百年来的几次出门几乎都是赴玄荥之约。
而上清宗宗主玄荥,那更是大陆公认第一高岭之花,宅男不解释,却不仅每隔几年便去见神淮一次,还有人亲眼看到他对神淮一展笑颜。
两人一个一身红,一个一身白,曾有人研究过,他们外袍用的布料都是雪里轻纱,袖口绣的都是银边云纹。
啧啧啧,说不是情侣装都没人信。
活脱脱的一版阵营不同的虐恋情深啊,相爱相杀官配好基友的故事可是叫大陆不少女修长夜泪沾衿。
更不要说,落日岭三族混战神淮身殒后,玄荥回来便对外宣称要参剑悟道,自此封山,五十余年未下宗主主峰。
大抵是斯人已逝,从此无心爱良月吧。
高处不胜寒,没有你神淮,他玄荥该多寂寥呢。
这万里河山见之何用,不过徒添烦扰罢了。
如许情深——
咳咳咳,当然这只是大陆人民的想象,事实上……唉,不提也罢。
对于大陆种种八卦,神淮一无所知,想来也是,向天借个胆子,也没人敢到神淮面前来嚼舌根,这就导致了他日后每天被刷世界观的悲剧了。
不过如今他尚一无所知,全部的心神都被靠近仙山周遭那比沈城浓郁了不止十倍的灵气给攫住了。
他深深嗅了口气,觉浑身舒爽。
好极了,不愧是那人治下的上玄宗,也不枉他费尽心机要往上玄宗来。
在如此浓郁的灵气环境下,加之他原本的经验和境界,如此算来,不消百年,当能再度化神,到了化神期,就可以用新凝出的神魂充养他如今破损的神魂,到时候就可以摆脱这个凡人的肉身,重凝凤凰妖体。
这么想着,神淮心里陡然生出一片火热来。
只是现在并非细思的好时间,很快众人便在护山大阵前落下,神淮不得不先行收回心思。
接着便极力扮演起一个刚刚家破人亡独身获救的少年来。
那微红的眼眶,紧抿的唇角,故作坚强的表情,叫人忍不住心疼这个命途多舛又倔强坚强的少年来。
不得不说,神淮的演技不可谓不佳。
虽说他一生恣意,用不着去逢场作戏,不过人活的久了嘛,做戏什么的总也是会的,只在需不需要、愿不愿意罢了。
之前他可以为了早日破壳忍受小魔族的拍亲抓抱,如今形式比人强,他自然也可以不吝演几出戏。
一到山门,众人一番告别、摸了摸神淮的脑袋又向白眉道人行了个礼后,便各自御剑飞回自己的居所,神淮只紧紧跟牢那白眉道人。
接着,他发现这道人倒真是不同一般的和善,明明已经是个金丹护法了,居然还能向他细细介绍周围的环境和注意事项。
要知道修真界可是修为等级森严啊,强者为尊,若是低境界者敢对高境界者不敬,那真是被对方出手打杀也无人会说对方半分不对。
可见境界之差犹如鸿沟,再心善之人也不会像道人这般细致周到了,说不是别有目也只有真的不谙世事的少年人会相信。
只是……如今他不过一介凡人,哪里值得这个金丹真人废半分心思呢?
神淮心内不由盘算着对方的用意,面上倒是不动声色地跟着道人的话做着各色表情和动作。
道人:“这里是上玄宗的最外部,宗门各处各有要务,你莫要乱走。”
“有些试剑林,如你这般凡胎肉体误入,那是有命进去没命出来了。”
神淮极为配合地点了点头、缩了缩脖子。
第九章:道人
见神淮一副吓得脸色苍白的样子,道人不由微微一笑:“你切记便好,也无需太过害怕。现在随我同往出云峰吧。”
闻言,神淮微讶。
出云峰?
他记得上玄宗金丹护法分配的灵脉似乎都是‘出’字辈山峰,出云峰莫不是这道人的地界?
若真是,这道人又为什么带他去出云峰,他如今区区一介凡人,怎配踏足上玄护法峰?
这样想着,他的面上也不由带出一丝疑惑的表情来,只是他控制得很好,看起来就像是单纯地对出云峰这个名词好奇一样。
迎着小少年黑白分明的澄澈眼睛,道人耐心解释道:“出云峰是我的洞府所在,现在你还非宗门弟子,自无住处分配,便先到我那里待些时日罢。”
神淮立刻切换上一副感恩戴德的表情:“多谢仙长。”内里却不由愈加警惕起来。
无住处分配?
笑话!
这种话,也就真的只有什么都不懂的无知少年会信了。试问上玄宗偌大一个宗门岂会连一些安排闲人歇脚的地方都没有?
那外出弟子执行救助凡人任务,带回伤员又该往哪里放?
无疑,道人在骗他。
可是,为什么呢?
道人身上的清正之气不假,神淮怎么都不觉得对方是个会向一身世可怜的懵懂少年下手的人。
只是……如果无所图,又何故如此?
如今毫无自保能力的他只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对,不能出一丝一毫意外,否则就真真是身死魂消了。
那道人说完后又沉吟片刻,续道:“两日后,便是宗门大选,你同去一试便是。”
宗门大选?
是了,上玄宗三年一次的弟子大选可不就是在后日吗?
神淮点了点头:“嗯,仙长放心,我……我一定……”
看着半大少年脸红脖子粗紧张的不得了的样子,道人不禁笑了:“你无需担心,以你的灵根资质,即便通不过试炼,做个记名弟子也是无妨的。”
记名弟子?
神淮轻轻舒出口气,一副被安慰松了口气的样子,心内却不由轻嗤——
记名弟子,呵,记名弟子那就是宗门杂役的代名词,每个月拿着最微薄的灵石和薪俸,做着最劳累的工作,修习的却是最基础的‘五元引气诀’。
如果是这种身份,他还不如自己随便找个犄角旮旯,练他个百八十年到化神呢!
心中轻嘲,面上他却不动声色地跟着道人转过山腰,再次踏上飞剑。
道人在前御着剑穿云破空,神淮站在一边,显然经过之前一番坐剑的经历,他现在已经不那么害怕了,反而捏着衣角,好奇地东张西望,却又恐高似的不敢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