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想了片刻才回答道：“有五天了。”
我心中一惊，没想到已经过了这么久。
“三殿下，此番多谢了。”我突然想起来应该好好谢谢他。
龙泱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替我掖好被子，柔声道：“小心着凉了。”
“三殿下……”
龙泱打断了我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不必了，现在你只管养病就好。”顿了顿他又接着说：“你也不必一口一个‘三殿下’，直接叫我龙泱，或者……”他忽地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向我，“或者叫得更亲昵些我也不会怪你。”
我的脸倏地烧起来，慌忙躲开他的眼神结结巴巴道：“三殿下，直呼名字太不礼貌了，我还是叫你三殿下吧。”
龙泱也不再计较，起身道：“好吧，一时半会儿改不了也没关系。”
“我现在是在哪里？”我低声问道。
“在淳旸宫的南竹馆，这里很安静，你就安心养病吧！”
“那个……”顿了顿我才接着说：“凌轩公子呢？”
“你不用担心，他没有再回临阳宫了，现在也在淳旸宫里。”
我心中一惊，急道：“你把他收成你的男宠了？”
龙泱的反应比我还吃惊，愣了好一会儿才‘扑哧’一声笑出来，伸手在我脑壳上给了一记爆栗，笑道：“你想什么呢？无论怎样他都是太子的人，我怎么可能收他做男宠，况且我现在还没有男宠。”
我脱口而出道：“好男人啊，独宠皇子妃一人。”
谁知他猛地靠近我幽幽地看着我一字一顿道：“我、也、没、有、皇、子、妃！”
这下轮到我目瞪口呆了，“你的意思是你还没有成亲！”
龙泱重重地点了点头。
龙泱现在应该已年满十八，按古代宫廷的旧例来说他早就应该妻妾成群了，而且这个时代也鼓励同性恋结婚，他如今还单着着实让人费解，难不成这个人男女都不吃？还是身体有毛病？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小脑瓜里在唧唧歪歪些什么，立刻解释道：“你不要乱想啊，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见他这样说我立刻想到了另一个原因。
“是因为墨玉。”我的声音顿时黯然。
他没有说话，扭过头目光不知溃散到何处。沉默了一会儿他站起来道：“你好好休息，我还有些事情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药一会儿会有宫人送过来。”他披好貂绒披风又道：“待会儿我会让凌轩公子过来的。”
我轻轻‘恩’了一声，他便径直出去了。
龙泱走后不久凌轩便开门进来了，他穿了一身湖蓝色的长袍，身披白貂绒披风，依旧是一副超然出尘的模样，浑身透露出一股清新舒适的气息。
“凌轩公子，你来了。”
凌轩脱下披风端了一张板凳走到床边坐下，“叫我凌轩就好，你感觉怎么样了？”
我点点头勉强露出一个微笑。他看着我长叹一口气徐徐道：“当时相爷千叮万嘱一定要照顾好你，到头来还是让你受苦了。”
我摇了摇头道：“凌轩，若是没有你，这会儿我怕是已经魂归西天了，就不要自责了。”顿了顿我又问：“凌轩，我记得是你兵部尚书的儿子，怎么会……”
“其实我是一个孤儿，小时候被相爷收留，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年过半百却膝下无子的兵部尚书见我聪明伶俐就有意收我做义子，相爷和兵部尚书关系交好，而且知道尚书为人和蔼便同意了。但我依旧是相爷的人，所以在听说你被召为太子伴读时就嘱咐我要关照你。”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之后我们便聊了一些家常闲话，不多久天色渐晚，凌轩嘱咐了我几句就准备起身离开。
突然想到什么，我叫了一声“凌轩。”
凌轩一边披好披风一边扭过头疑惑地看着我。
“我有一事不明，如果你不方便告知就算了。”
“但说无妨。”
“那个时候你买通侍卫说你摔倒想借此调走太子，但你又怎么能保证太子一定会亲自去，而不是宣太医去看你呢？”
凌轩显然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因为我怀了他的孩子。”
我呆住，脑子轰隆一声巨响，这个答案太出乎意料了。的确，怀孕了的凌轩摔倒确实能让太子那样着急，可是……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凌轩的小腹，被宽松的衣衫遮挡完全看不出端倪。
“我服用过怀双散。”凌轩见我满脸疑惑便解释道。
“怀双散……是宫廷秘药？”我记得萧翎晖之前是说过有一种宫廷秘药可以改变人的身体构造。
“恩，我现在已经是双子了。”凌轩淡淡地说着，似乎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双子？”我眉头紧皱。难道就是所谓的双性人，分明是个男人却可以怀孕生子……一想到此我不禁心中泛起一阵恶心。
“那你现在怎么办？”他现在自然不能回到太子那里去。
只见他神色黯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淡淡道：“只有四个月而已，我会想办法打掉的。”凌轩脸上虽有不舍但眼神却无比坚定。
我看着他略显凄凉的眼睛轻声问道：“你爱他吗？”
凌轩一怔，而后道：“爱又如何，不爱又如何？他爱的人终究不是我。”他的眼睛里氤氲着一层雾气，悲凉又无奈。纵使为爱抛弃一切，依旧换不回他的一颗真心，这爱到底是输给了对方的痴心。
凌轩慢慢收起迷茫的目光准备离去，忽然又回过身大步向我走过来，仿佛想起了什么要紧的事。未等我说什么，他就抓起我的胳膊替我把脉。
我一脸疑惑道：“你还会医术？”
“略知一二。”
他神情紧张，须臾，他轻轻放下我的手臂长吁一口气。
“怎么了？”我问。
他摇着头喃喃道：“还好……”
我不明所以，凌轩给我盖好被子站起来才道：“之前我去觉明殿救你的时候问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刚才你提起我才想起来那个味道是怀双散的味道。”
我心中大骇，那个时候的确有人强灌过我汤药，原来那个不是替我疗伤的药物而是怀双散！
“不过你放心，怀双散要持续服用一月才会有效，你服用未足月，方才我也替你把过脉目前没有什么异常。”
听他这样说，我终于呼出一口气，放松下来。若是变成双子我还不如死了痛快。太子不愧是太子，阴险至此，看来他所谓的让我留在他身边的办法就是让我变成双子然后再怀上他的孩子。 一想到这里我不禁气血翻涌，积压在心底的屈辱、愤怒、恨意所有的情绪慢慢蒸腾在心头熬成一锅滚烫的毒药，我发誓，就算不能让龙襄生不如死也定要让他失去他最珍视的太子之位！
凌轩见我神色异常连忙安抚道：“墨染，你现在还在病着，内心千万不能有所积郁，这样不利于身体痊愈反倒会加重病情。”
看见一脸关切的凌轩，我点点头，生病一半因为心情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目送着凌轩离开，我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思索着，若要寻得一个人他喜欢你而正好你也喜欢他，那应该是奇迹了吧，我不觉得自己可以幸运到有这样的奇迹降临。凌轩一生坎坷，如今又为了我放弃了常伴所爱之人身侧的机会，真如他所说若对方没有爱便宁肯离去吗？我不明白。忽的回忆起初见那人时他沐浴在阳光中如遇神只的样子，以及后来他的言语，他的眼神，他的一举一动，没想到所有关于他的一切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这样回忆着我竟久久难以入眠。
11.凤凰珏
在南竹馆转眼一个月，身子早在半个月前就基本恢复了，只是龙泱嘱咐我暂时不要离开淳旸宫，等外面的事情都处理好以后再离开。
养病的半个月里龙泱每天都会来看我，多半情况下我们都是相对无话，一个睡着一个坐着，就这样安安静静一呆就是大半天，后来他会把一些政务拿过来在南竹馆处理，也搬了一些书籍过来给我看，刚开始我还有些尴尬，但见他行动言语如常，渐渐的我也放松下来，时间久了居然成了一种习惯，在他不来的时候反倒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下了大半个月，院子里的雪积了厚厚一层。大雪初晴，夜里月色十分清亮，我披上披风想出去走走，想来卧病在床太久身子都僵硬了，正好趁着月色看看这淳旸宫的雪夜美景。
月光映在纯白的雪地上反射出淡淡的柔光，把整个淳旸宫都照亮了。也不知是有雪衬托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淳旸宫和临阳宫给我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临阳宫高高在上雄浑威严给人一种帝王家的压迫感；而眼帘里的淳旸宫透露出一种十分柔和的光景，亭台楼阁，木桥假山，枯竹映雪如此布置更像是自家小院，有一种家的亲和感。
我慢慢走着，夜里寂静无声，偶有饿久了的麻雀叽叽喳喳四处觅食，我走了许久至一处凉亭在栏杆上坐下兀自发起了呆。
思绪扯成长线，往事历历在目，来到这个地方居然已经时过一载。这一年里我很少想到原来的生活，仿佛我已经和黎墨染融为一体，越来越多的记忆开始以梦的形式展现在我脑海里，但是黎墨染的记忆大多都定格在南城，关于繁花似锦的京城，黎墨染的记忆却是一片空白，是因为在这里生活时日太短还是记忆未曾复苏，我根本无从得知。
“想什么呢？”我惊得浑身一抖，险些又是一个倒栽葱。是龙泱及时伸手扶住了我。
“哎哟，你来了倒是吭一声啊，吓死我了！”我摸着我的小心脏埋怨道，随即看到他一脸吃惊的模样登时反应过来。唉，我到底不是黎墨染，一开口就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我刚准备道歉谁料龙泱突然‘吭’了一声。
我当场石化，然后猛地爆发出一阵大笑。
“你笑什么啊，不是你说来了就‘吭’一声么？”龙泱还一本正经地问道。
这个人真的是不懂玩笑，情商为负吧！看着平时一副高冷的样子，原来真相是这样的，哈哈哈哈……想到这里我笑得愈加难以自制，肚子都疼了。
龙泱看我笑得前俯后仰，也抿嘴笑了起来。
“这样的黎墨染也不错！”龙泱突然道。
我收了笑说：“我就是这个样子的，请三殿下不要介意。”
“你要是不再叫我‘三殿下’我就不介意。”
我愣住，而后突然玩心大发小声叫道：“泱泱……”
龙泱听了顿时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看着他的样子，又想笑，但看他脸色不太好又硬生生给忍住了。
“好吧，既然你想这样叫，就叫吧！”
现在轮到我发愣了，没想到一向不苟言笑高冷的三皇子龙泱居然会允许这样的戏称。
他倒是没有注意到我表情的变化伸手从怀里取之前他送给我的玉珏，递到我眼前道：“物归原主。”
我愣了愣没有伸手去接。
龙泱皱了皱眉，索性直接替我系在腰带上，这时我忽然注意到他的腰间也系着一枚玉珏，和现在我腰间的玉珏形状雕刻恰好互补，我伸手拿起他的玉珏然后又拿起我的试了试，果然两枚玉珏恰好可以嵌在一起，我的在上他的在下二者嵌合形成两只凤凰飞舞的图案。
“这是凤凰珏，你戴的是凰珏，我的是凤珏。”随后他又接着道：“这是当年母后在我还未出生时就打造好，在大安寺开光并浸泡在灵池之中吸收天地灵气七七四十九天，我出生后就一直戴着它从未离身。”
“听你这样一说我愈加不敢收了。”说着就连忙去解，龙泱猛地按住我的手道：“你先别解，就当是你暂时替我保管。”
“不行不行，我丢三落四的，你还是自己保管吧！”
“我说了让你拿着就拿着。”说着就抬头瞪了我一眼，那双冷气森森的眸子仿佛是在说‘你不想活了吗？’。
我被他瞪得刚才的气焰一下子就灭掉了，怯怯地说：“好吧，定不负泱泱所托。”
龙泱愣了愣，无奈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龙泱又道：“最近身子怎么样了？”
“都好了，那个……”我很想问问太子的事，但又不知道如何开口，自己忸怩了半天还是开口问了，“泱泱，太子最近有什么情况吗？”
“最近，站在我这边的大臣包括黎丞相在内联名上奏弹劾太子结党营私、贪赃各地救灾善款，但因为证据有些许模糊，加之父皇偏袒太子，只是轻微处罚了太子，但对于他的太子之位却没什么影响。”
“证据模糊？”我有些疑惑。
“太子下手的地方都比较偏远，远离京城，搜集证据难度大，我们和太子基本上就是在比速度，我们急着搜集证据太子则忙着销毁证据，况且偏远地方的官员与朝堂联系不大，竟然软硬不吃，对我们搜集证据又增添了几分麻烦。几番下来，还是有部分证据被销毁。”
“主要是皇上还爱着太子。”我喃喃道。
我看了一眼表情严肃的龙泱想了想还是开口：“泱泱，或许我可以帮你扳倒太子。”
龙泱扭头吃惊地看着我，随即道：“你想报仇？”
我本来想否认，但是在眼前这双锐利的眼睛前我还是选择了说实话，“不错，我不知道你是否只是单纯的因为夺嫡而对付太子，但我的目的很明确。”
龙泱忽然笑了，“我很高兴你能说实话。”
我一愣，话锋一转又道：“太子乃前皇后所生，和你的确不是同胞兄弟，但你的种种手段和对他的态度，你对付他显然已经不仅仅是夺嫡这一条原因了。”
龙泱笑而不语，他忽然站起来朝外面走去，靴子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你说说，你准备怎么帮我？”
我起身踩着他走过留下的脚印跟上去，“只要皇上还爱太子，那么就很难扳倒他，我们要想一个办法让太子失去皇上对他的爱。”
闻言龙泱回头迷惑地看着我。
“你想想，太子做了什么会让皇上对他彻底失望？”
龙泱低头沉思，忽然他猛地抬起头满脸震惊地看着我，随后我朝他笑着点了点头。
鸿景九年初，我被偷偷送出宫回到相府，从此深入简出，在相府后花园看书练字学习剑术。太子早已向外声称我冲撞了他已经被遣送回府，我是丞相的儿子，当初被召入宫当伴读也是皇上批准了的，他自然没办法向皇上说明真实原因，自然也没办法借此为难龙泱。龙泱偶尔来相府见黎丞相，见面时我们都是远远的相视一笑，从不单独见面，时而有飞鸽传书讨论计策。
同年夏，黎丞相联合众臣再度弹劾太子，此次证据确凿，太子难辞其咎，皇上一怒之下不许太子再干政，罚其三个月不许走出临阳宫半步。此时宫中已经流言漫天，盛传皇上要废掉太子立三皇子龙泱为太子，太子听在耳里日日在临阳宫酗酒玩乐，暗中则召集太子党一干文武重臣日日商讨应对之策。
鸿景九年深秋，太子终于率军造反，大军直逼坤泽殿，逼迫皇上即日传位于他。皇上于坤泽殿外与太子断绝父子关系，一声令下早就埋伏好的禁军大举杀出将太子一干人等尽数抓获。京城外皇上也早有布置，特意召来南陵王将京城外太子大军重重包围，最终太子一败涂地。皇上心灰意冷，将废太子押入天牢，最终决定将其发配北荒永世不得踏入京城半步，下令废太子次年出发离开京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