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溪?她这是在叫他么?
旁边的苏乐也跟着母亲赶紧接话,“是啊哥哥,你现在活得好好的,虽然先前发生了一点意外,但是这种意外以后一定不会再发生了,妹子我跟你保证!”
哥哥?妹子?
苏于溪莫名其妙,只见苏乐举起右手,一脸郑重向他保证。而在她身后站着的苏父,虽然一直没有说话,但他看向他的目光,苏于溪是能够感觉到的。
这三个人,虽然都很陌生,但他们似乎是在关心他?
可是苏于溪神智还算清楚,他确认自己活了二十年,并不认识这样的三个人,就连目前所处的环境,对他而言都好像是做梦一样,虚幻而不真实。
“请问……”
想问的话终于还是理智地咽了回去,苏于溪现在心乱如麻,再面对三双殷殷期盼的眼睛,根本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呃……我想单独待一会儿,可以么?”
三个人面面相觑,苏家父母似乎对他这反应感到迷惑不解,只有苏乐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苏母神色关切,正要再多说些什么,苏乐已经抢先一步道,“妈,哥哥才刚醒过来,还得再多休息会儿,你看你这么着急,就不怕又把哥哥吓晕了?”
苏母一听“吓晕”二字果然被唬住,只是还有些舍不得,她倒是好糊弄,但是一旁的苏父看起来怪严肃的,始终皱着眉,一脸深思的模样。
“哎呀呀,爸,妈,快出去吧。哥哥都这么大人了,还不给点私人空间,快走啦快走啦!妈你不是说哥哥一醒就要给全家做好吃的嘛,还不快点准备,一会儿哥哥该饿了。爸,咱俩也出去帮忙!”
还是苏乐有办法,连拖带哄就拽着两个大人出了门,关门之前还不忘探进来一颗脑袋,伸长脖子对着苏于溪调皮地眨了眨眼,颇有些邀功请赏的意味。
苏于溪唇角一弯,不由微微笑起来,这女孩鬼灵精怪的,倒很有几分像花燃。
……花燃,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苏于溪这样想着的时候,心里就有些着急。他还活着,姑且不论是被谁所救,那张宗宪必定不肯善罢甘休,万一他气急败坏之下迁怒花燃怎么办?
不行,得赶快想办法离开这里。
苏于溪想下床,但他发现自己这身体不知道怎么回事,虚弱得厉害,连动一动腿都吃力,他深吸一口气,镇定了几分钟才勉强撑着胳膊坐起身,但仍旧不得不靠在床头才能稳住平衡,不至于栽到床下面。
这是怎么回事?
苏于溪心里隐隐感到不妙,自己的身体是什么状况他当然清楚,虽然算不上多强壮,但也不该仅仅因为落水就差劲到如此地步,难道他昏迷的时间太久,所以身体一时不适应?
苏于溪左右环顾一圈,发现前面屋角有个一人多高的柜子,柜子门上镶着一面长镜。
镜子近几年才引入栖凤国,虽然对于普通民众还属于奢侈之物,但在皇宫却已经很常见,苏于溪自然知道这东西的用处,他觉得有必要走过去证实一下自己现在的状态。
只是以前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动作,如今在他做来,却困难到令人不可思议。仅仅是从床上起身,苏于溪就几乎耗费了大半体力,更别提落地之后走的那短短五六步路,他站不住只能靠扶着墙舍近求远。
不过总算平安到达目的地,只差一步,他就将站在镜子的正前方。不知道为什么,苏于溪觉得有些异样的紧张,他先是平复一下过于急促的心跳,深吸一口气再屏住呼吸,向前迈出一步,终于看清那面明亮的镜中映出一个人影。
镜中人是他。
心中的大石在同一时间落地,但随之生出的另一种疑惑更加迅速占领了苏于溪的思绪。
这镜中人……真的是他么?或者应该换一种说法,镜中人长了一张跟他一模一样的脸。苏于溪暗暗在心中揣摩字句,惊奇地发现似乎这种说法更加符合他目前的所见所感。
实在是因为镜中人除了一张脸,全身上下几乎再无一处像他了。
身材太瘦,穿着浅蓝色的宽松长袖上衣,同色长裤,头发剪得略短,与他从前的及腰长发不同,倒是显得很清爽干净。苏于溪打量着,忽然觉得那张脸若细看去也不太一样,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肤色,连嘴唇也是不健康的微微泛紫。
苏于溪是略懂一些医术的,他能看出来,这副身体显然有什么先天的不足之症,因为面容上这些表征不似一朝一夕造成,甚至恐怕已经病入膏肓。
所以,这绝不是他自己的身体。
苏于溪几乎立即做出判断。
对着镜子默然站了一会儿,暂时压下心中巨大的疑惑,苏于溪决定先观察一下周遭环境。他先是就近打开柜门看了一下,柜子里都是些没见过的衣物,与栖凤国时兴的宽袍广袖不同,这些衣服大多袖子窄细,领口形状大不一样,就连衣料也是,有些甚至摸不出是什么材质。
关上柜门,苏于溪又被右侧后方窗户下面一排弯曲的白色管子吸引了注意力。艰难挪步过去,苏于溪刚把手放在管子上,就猛地缩了回来,出乎他预料,这些管子居然是通体温热的,乍一碰上去还会觉得有点烫手。
是有火正烤着它么,可是也不见发红啊?莫非是什么奇妙的机关?
苏于溪好奇地伸出双手试探着再碰一碰,还弯底身子上下打量。殊不知他这神态动作落在刚进门来的女孩眼里,活像个好奇宝宝似的,说不出的幼稚好笑。
“哥!起来啦?怎么了,是不是暖气不热?”
苏乐双手正托着个开水瓶,苏于溪看她动作费劲,下意识就想过去帮忙,可是这身体不争气,他发现自己做什么都跟慢动作似的。
等到苏乐把开水瓶在桌上放好,转头看见苏于溪手举到一半,她先是露出诧异的表情,继而瞧苏于溪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想了想才迟疑道,“哥,你……不会是想帮我吧?”
苏于溪愣了一下,只得乖乖点头。苏乐脸上惊异的表情于是瞬间被无限放大,他家哥哥什么时候这么体贴了?
摇了摇头,苏乐倒也没多在意,她想着也许是她会错意了,他又好面子不好意思不承认,于是苏乐理解地一笑,“哥哥现在身体不好,我照顾你是应该的,亲兄妹还客气什么呢?”
兄妹?
苏于溪心头一热,他知道自己是没有妹妹的,所以正如他所料,这具身体不属于自己,这个妹妹也是一样。
苏于溪释然笑了,他已经习惯这种孤身一人的处境,所以此刻认清这个事实,也没有太过失落,他只是觉得,有些对不起眼前这个女孩对他无条件展露的关心。
苏乐倒是没发觉他想这么多,只是扶着他重新坐回床上,正巧看见他没来得及收回去的那抹笑容。
愣了愣,苏乐毫不掩饰自己的花痴,捧着脸一副星星眼模样,“哥你都好久不笑了,就说你要常笑吧,多好看啊!”
苏于溪被她这么盯着瞧,有些不好意思,栖凤国的女子都是内敛含蓄的,就连与他亲近的花燃,虽然性子活泼外向,也是将他当师父一样崇拜,又哪敢用这样直白的目光看过他,苏于溪一时讷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笨哥哥,发什么呆呢?”
苏乐好笑地在他眼前摆摆手。
苏于溪定了定神,他在考虑是否该和女孩说明一切。他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人,或者说,他的身体是,他的灵魂和记忆已经不是了。这件事过于邪乎,苏于溪毫不怀疑一旦自己说出实情,恐怕首先会被当成怪物看待。
在栖凤国,传播邪说的怪物会遭受最严厉的火刑,象征着神形俱灭,永生永世不得善终。虽然苏于溪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但他觉得无论因为什么原因老天爷让他侥幸逃出生天,他就不该再轻易将自己置于险境。况且栖凤国还有他关心的人和物,他必须想办法活着回去。
眼下这副身体的健康状况似乎不大好,他正可以以此为借口少说话少行动,先将这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想清楚,同时找到灵魂归位的办法。
苏于溪这边暗暗寻思,苏乐一直等着他回话,可半天也没听他说一个字,不由失望地撅嘴,将一杯温水递给苏于溪道,“喏,先喝水吧,我知道你嫌妈妈唠叨,特意哄她出门买菜去,结果你还不领情,连句谢谢也不知道说。”
苏于溪面露尴尬,接过水不好意思回答,“我……不知道是这样,谢谢你。”
苏乐本来也就是那么随便一抱怨,根本没指望苏于溪能做出什么回应,此刻一听他说这话,顿时奇怪地瞪大眼。苏于溪还以为她发现了什么,紧张地绷直身子,苏乐却忽然抬起右手朝他伸过来,苏于溪毫无防备,就感觉额头随即覆盖上某种温暖细腻的触感。
“哥,你是不是发烧了?你怎么会跟我说谢谢呢?”苏乐十分意外道,又伸出左手反复试了试苏于溪额头的温度,再缩回手摸摸自己的,相比之下反倒是自己的体温更热乎一些。
“……”苏于溪没有立即回答,他觉得自己恐怕跟这副身体的原主在性格上有很多不同,他说得越多只怕错得越多,更加容易引人怀疑。
苏于溪这边带着审视和防备的心情看待苏乐,殊不知苏乐根本没深想,在她看来,哥哥终归是哥哥,哪怕病糊涂了也是血浓于水的亲人。虽然苏于溪对她的态度有些奇怪,但她最先联想到的还是他身体上可能正承受的不舒适。
苏乐担忧的神色毫不掩饰写在脸上,苏于溪低头喝水,他不是本人,自然无法坦然接受女孩的关心。
“哥,我见你刚刚在看暖气,是不是屋里冷,要不我去把暖气调热一些?”
苏于溪虽然不懂这暖气是什么意思,但他大概明白过来,那排白色的管子大概是能让屋子保持温暖的东西,就像皇宫里的烤火壁炉一样。
“不用了……”苏于溪本来还想说句谢谢,但是考虑到刚才女孩震惊的反应,他选择简单作答。
苏乐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似乎毫不介意他刻意冷淡的措辞,甚至对于这样的对话更加能够从容应对。
“杯子给我,”看见苏于溪手中的水杯空了,苏乐主动伸手接过来,又替他倒了大半杯开水搁在床头桌上,苏于溪只要一伸手就能够到,“水还太热,凉一会儿再喝哈!”
这贴心的举动让苏于溪有些怔忡,片刻闪神之后,他抬头看见苏乐对着他笑,这是他第一次仔细打量女孩的脸,头发简单梳成一个马尾,露出整个圆润的鹅蛋脸庞,眼睛大而有神,笑的时候一脸灿烂像个小太阳,明明不像栖凤国的名门淑女,讲究笑不露齿,但看上去就是分外明媚可爱。
“……谢谢。”终于没能忍住说出这两个“忌讳”的字,毕竟在苏于溪的认知里,投桃报李是最基本的为人准则,他不得不对女孩的善意回报一个和气的微笑。
苏乐这次有了先前的经验倒没有太过吃惊,她只是冲苏于溪眨了眨眼睛,神气地叉起腰,“怎么?终于认识到妹妹我的好啦?”
苏于溪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苏乐似乎很高兴能逗得苏于溪哑口无言,捧着脸哈哈直乐。
正在这时,门外依稀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苏乐听见立即站起身,对苏于溪说,“应该是妈妈回来了,我出去看看。”
苏乐踩着米奇图案的大红色棉拖鞋,身穿同色薄毛衣,在苏于溪看来就跟一团燃烧的小火球似的,跳跃着欢脱的小碎步就跑出了门外,门被打开的同时也送来女孩甜甜的带着软腻撒娇味道的声音。
“妈妈,你买什么好吃的了呀?今天是要吃带鱼么?馋死我啦!”
“死丫头,就知道抢着吃,这是刚买的苹果……”
苏母说着,向苏于溪房间的方向努了努嘴,苏乐脸一垮不情不愿道,“就知道使唤我,削苹果皮我最不拿手了,能不能洗洗就吃啊?”
“不行!”苏母义正言辞,苏乐满脸委屈地攀住她手臂,不住左右摇晃,苏母实在受不了,心一软道,“乖小乐,妈实在腾不开手,你先削一个,让你哥哥填填肚子,晚饭妈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糖醋鲤鱼,总行吧?”
“哇塞!真的假的!终于可以不吃清蒸的啦?”苏乐大喜过望,做出一副口水都要流出来的样子,苏母好笑地瞪她一眼,“你哥还病着,吃清蒸的好消化,妈这是单独给你加菜,你还不去削苹果?”
“呀喝!妈妈你太伟大啦!”苏乐大声欢呼,抱住母亲吧嗒猛亲一口,“削苹果这种小事交给本小姐,妥妥的!”
门外哒哒哒的拖鞋声朝这边近了,苏于溪躺回床上,装作闭目养神。
“小乐,你苹果都没拿,进去干什么去啊!”
苏母抱怨的声音笑意满满,显然对女儿的丢三落四很习惯了,苏乐本来已经跑到门口,低头一看两手空空,吐了吐舌头又跑回去,在袋子里翻来覆去地选,挑了个最大个儿的,一手操刀就开始削皮大业。
再过了一小会儿,苏乐才推门走进房间,苏于溪听见声音,装作刚坐起身来,他并不是有意偷听母女俩谈话的,实在是她们动静太大了,那扇门的隔音根本招架不住。
“给你。”苏乐将一个拳头大小的奇形怪状的东西递给苏于溪,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来。
苏乐坐在床边,顺手帮苏于溪掖了掖被角,虽然是妹妹,但是苏乐照顾起苏于溪来,似乎颇有些心得。
苏于溪没注意她这一系列动作,他正低头看手里的东西,根据先前母女俩的对话,苏于溪姑且将这东西定义为“苹果”,在栖凤国他也吃过苹果,但绝对不是眼前长成这样的一只。
只见那苹果貌似被削了皮,但是苏乐的刀工显然太过欠妥,本来浑圆光滑的果实表面布满大小长短各不相同的凹凸刻痕,活似一个缩小版的变色菠萝,苏于溪盯着它看,却迟迟不动口。
苏乐见他似乎饱含怀疑,不满地轻咳一声表示抗议,“事先声明,这可不怪我,本来我觉得苹果连皮吃又方便又有营养,结果妈妈前段时间不知道看了什么报道,非说现在农药洗不干净,带皮的水果一定要削皮才能吃。”
苏于溪抬头看了一眼苏乐,女孩正无辜地摊开手,“妈妈忙着给你做营养大餐,没办法,我只好勉为其难伺候它一下。正所谓,卖相不大好,味道错不了,不信你尝尝?”
低头又看向手中可怜的小苹果,苏于溪心中不觉莞尔,这母女两个,倒真有意思。
第3章:家人
“来,吃块排骨。”
苏母夹了一大块带肉的炖排骨到苏于溪碗里,随后又舀了一小碗银耳汤,抬眼看见苏于溪愣愣看着那块排骨发呆,握着筷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溪?”
苏母看向苏于溪,担心他是否身体还不舒服。苏于溪反应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苏母这是在叫他。低下头,默默吃了一口饭,却到底心里有事难以下咽,迟疑一会儿,苏于溪还是轻轻搁下筷子,欲言又止道,“对不起,我……”
“唔呃……”苏乐差点没被噎着,之前是“谢谢”,现在又是“对不起”,她这哥哥怎么鬼门关里走一圈回来跟变了个人似的?苏母和苏父也互相对视一眼,但他们并没表现出多奇怪的神情。
苏母抬手轻揉了揉苏于溪的头发,温声道,“是不是累了?累了就先回屋休息去吧,晚点要是再饿,妈单独做给你吃。”
苏于溪本想推辞说不用麻烦,但是一思及现在的身份,也只好尴尬地点了点头。再说苏母为这顿饭煞费苦心,他却几乎没怎么动筷子,的确有些过意不去。但眼下苏于溪确实没什么心情吃饭,一则忧心栖凤国的事,二则他实在无法心安理得地顶替别人的身份与这家人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