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之懒懒地睁开了眼睛,笑眯眯地看着段秉正,而后转向段以贤,“你有没有觉得,他现在这个样子跟你当初越来越像了,是不是每个当皇帝的人都要是这幅表情?”
段秉正扭过脸去没有应声,挽起裤腿下了水,不一会就从水中摸出一条鱼来,一个人轻车熟路地跑到一边开始处理那条鱼。任之看了眼他别扭的样子,笑着转过头看向段青亚,“看来你这次闯下了不小的麻烦,让你皇兄居然会别扭成这样。我记忆里他十岁以后就一直喜形不于色。说说吧,私奔是怎么回事,以死相逼又是怎么回事?”
段以贤放开了揽着段青亚的手臂,走进屋子拿了一个软垫替任之垫在腰后,让任之靠的更舒服一下,而后朝着任之示意,“我去看看智儿,这里就交给你了。”
任之点了点头,示意段青亚在自己身边的矮凳上坐下来,“是什么人让你皇兄这么大怒气?你若是不想嫁给兵部尚书之子尽管跟你皇兄开口就是了,他又不可能勉强你。”
段青亚咬着下唇开口道,“是个,突厥人。”
任之了然地点了点头,“怪不得。我跟突厥人的恩怨实在是太多了,也难怪你皇兄不同意。”
段青亚有些紧张地看着任之,“那爹爹,你会同意么?”
任之向后靠了靠,仰起头看着湛蓝的天空道,“你相信那个人么?”
段青亚点头,“我知道皇兄是为我好,但是他根本就没接触过他,只有我最清楚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相信他,我知道他是真的喜欢我。”
任之点了点头,“那你是非他不嫁了?”
段青亚笃定道,“是的,我非他不嫁。”
任之伸手摸了摸段青亚的头发,“既然这样,我没什么不同意的了。他是你自己选的人,与他相处的人是你,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你比你皇兄跟我都更有权力评价。只是你要答应我,即使将来有一天,你发现自己所托非人,也不会抱怨任何人,不论是什么后果都会一个人面对于承担,因为这是你的选择。”
段青亚认真地应道,“我保证,不管将来发生什么我都会一人承担。”
任之笑着点头,看向不远处的父子二人,“既然这样的话,我就没有什么要反对的了。因为即使现在我们强迫你遵循婚约,也不敢保证那个人就一定是你的良人,既然这样的话,还不如让你自己去选择。”
段青亚舔了舔下唇,“那皇兄那里……”
“你父皇会说通他的,他只是太在意你。因为我们离开之后,你便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任之拉过段青亚的手,“是我们太过自私,将一大堆烂摊子都丢给他一人。你要答应爹爹,既然你们两个要在一起,就留在京城,只当是,给你皇兄做个伴,好吗?”
段青亚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答应你爹爹。”
任之拉着段青亚的手站了起来,走到那父子二人面前,回手指了指身后的河流,“智儿你再去抓几条鱼,我今晚给你和青亚烤鱼吃,你们今晚就留在这里,明日再下山吧。”
第五十三章:段秉正番外三
不论是段秉正还是段青亚都是任之一手带大,少年的时候,任之曾带他们兄妹二人一起去打猎,之后就着火堆烤了鱼给他们二人吃,至此已经过去多年,但是他们二人都是念念不忘。此刻任之提起,他二人放佛全都想起当日的滋味,想起年少时的场景,几乎同时抬头看了对方一眼。
当今大概也只有任之还会指挥这个少年君王下河摸鱼了,段秉正重新挽起了裤腿,下了河,不一会就抓了几条鱼上来,段青亚站在岸边,拿着竹篓将段秉正抓的鱼都装好,偶尔抬起头看向段秉正的视线也小心翼翼。
段以贤拍了拍任之的肩膀,转身朝着山林里去了,任之蹲在岸边看了那兄妹二人一会,用木柴燃起了一个火堆,将之前那条鱼穿好,先放到火上烤了起来。
鱼香蔓延出来,段秉正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看了一眼段青亚手里的鱼篓,湿湿的上了岸,从段青亚手里拿过鱼篓,蹲在任之身边开始清理起鱼来。
任之烤着鱼,偶尔回头看段秉正清理鱼,突然笑道,“你们一老一小两任皇帝,一个去打猎,一个蹲在这里洗鱼,这么想想我跟屏儿还蛮有成就感的。”
段秉正抬起头看了任之一眼,回过头看了看漫不经心蹲在河边的段青亚,轻声道,“皇叔你真的任由青亚跟那个突厥人在一起?”
任之接过段秉正清理好的鱼点了点头,“屏儿已经到了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的年纪了,是我从小将她宠的太厉害,但是不代表她就不能为自己做决定,就算是错的,那也是她自己选的,怪不得谁。”
段秉正有些怔愣,“小皇叔,你……”
任之轻轻笑了笑,“智儿你为了屏儿做的已经够多的了,其他的就让屏儿自己决定吧。将来不管发生什么,无论是我还是你父皇或是屏儿自己都不会怪你。”
段秉正垂下头,半天突然抬起头,“小皇叔你当年也曾后悔过么?”
任之看了一眼手里的鱼,“在以为自己所做的不值的时候,我确实后悔过,但是,那是我自己的决定,没人勉强过我,就算是后悔也没有办法。”
段秉正轻叹了一声,“我只希望青亚将来不会后悔,不然我这个当哥哥的会怪自己为什么没照顾好她。”
任之笑了起来,突然回过头,段以贤提着打好的野味走了回来,对上任之的视线弯起了唇角,提起手里的东西给任之看看,而后提到一边去剥皮清内脏,段青亚凑了过去,从他手中抢救出一只红着眼睛的小兔子,抱在怀里喜欢到不行。
段秉正远远地看着她,摇了摇头,“真希望她永远都不长大,那样我就能一辈子照顾她了。”
任之将一条烤好的鱼递给了他,笑道,“在我眼里,你还是个孩子。去吧,拿去给她。”
那天晚上,任之烤了许多的野味,并将段以贤珍藏的好酒翻了出来,四口人基本都喝了个烂醉,之后段青亚抱着段秉正痛哭流涕,段秉正替她抹去了眼泪,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像小时候一样将她哄睡,自己也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任之跟段以贤将两个孩子运进了房间里,跑回到外面看着漫天星空感慨万千。段以贤翻出一条薄毯将任之裹住抱在怀里。任之的脸贴着他的脸,许久之后才轻轻开口,“不知不觉孩子们真的都长大了。”
段以贤轻轻地点头,“是啊,不知不觉我也老了,你还看起来跟当初一样年轻。”
任之抬起手指戳了戳段以贤的脸,“我们的时间还很长,我有很长的时光陪你慢慢变老。”
第二天中午,在等在山下的人焦急到几乎冲上山时,年轻的皇帝陛下拉着公主的手,兄妹二人说说笑笑的下了山,好像真的只是兄妹二人一同去探望长辈。但是皇帝陛下不开口也没有人敢问,段青亚拉过那个突厥人的手,笑着开口,“我们不用浪迹天涯了,可以回京了。”
那人扫了段以贤一眼,正好对上他考究的目光,若无其事的收回了视线,拉过段青亚的手,扶着她上马,二人共骑一马,随着段秉正一同回了京。
几个月之后永熙帝皇长子出生,永熙帝欢喜非常,大赦天下,赐名为段世安,封为太子。之后几日,先帝长公主韶华公主大婚,驸马却不是三年之前定好婚约的兵部尚书长子,而是一个不明身份的异族人,汉人名字叫做宁韩。
永熙帝封驸马宁韩为将军,并赐府邸爵位世袭,赏赐无数,同时给予兵部尚书安抚,表示因为先帝赐婚之时公主年幼不谙世事现在公主已成年,为人兄长者不能不尊重妹妹的意见。另为兵部尚书之子选得良妻,封赏无数。
长公主下嫁轰动朝野,昭宁帝在位二十余年,子嗣单薄,只留下当今圣上一人及公主段青亚。昭宁帝在位时对这位公主就宠爱非常,到了永熙帝对这个唯一的妹妹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大婚当日的排场堪比当日还是太子的永熙帝大婚,可见永熙帝对这个妹妹的在乎。
段秉正站在城楼之上,看着大红花轿将段青亚抬出宫,赶向驸马府。宁韩骑在高头大马上行在队伍的最前方,轻轻地摇了摇头,回头对跟在身后的孙立道,“还好皇后为朕生了个太子,这种嫁女儿的感觉,朕真的不想再体会一次。”
孙立笑着劝慰道,“陛下只是不舍的公主而已,驸马府就在宫门外,公主依旧可以每日进宫,跟以前没有区别。”
段秉正轻叹了一口气,“但愿吧。”
转眼之间就是永熙十年,太子段世安已经七岁,距离长公主段青亚大婚也已经过了七年。这七年的时间似乎真的证明了当年段青亚孤注一掷选择一个突厥人的决定是正确的。
段青亚生了一个美貌的女儿,驸马宁韩在朝中对永熙帝忠心,与大臣交往时耿直,对待妻子体贴温柔,对女儿也宠爱非常。段秉正总算放下心来,不管怎么说,段青亚不用后悔自己的决定,他也不用埋怨自己没有照顾好她。
春天刚过,边关就传来一道消息,安顿了几十年的契丹人又卷土重来,屡屡侵犯营州蓟州二地,边关守军分身乏术,只能上书求救。段秉正在朝堂之上将此问题展开,询问众臣的意见。最终驸马宁韩主动请战,愿率军出征,驱逐契丹人。
段秉正思虑再三,下达旨意,封驸马宁韩为行军总管,率军一万与当地驻军汇合,驱逐契丹人,还边境百姓安宁。
五日之后,段秉正亲自在神武门外为大军践行,驸马宁韩立下军令状,势必驱逐契丹人,大胜归来。
自宁韩率大军抵达边境以来,京中每日都会收到捷报,朝中上下对这个驸马评价极高,说他堪比当日逍遥王,战无不胜。段秉正却与自己的宝贝妹妹一起,每日一同等着宁韩凯旋归来的消息。
一月之后,原营州守军首领上书段秉正,言道,营州蓟州二地已全部收复,有一小队契丹人逃窜回北方,驸马宁韩已经率大军去追赶,此战将给契丹人原超当年逍遥王北征的教训。
段秉正满意至极,在朝堂之上对宁韩大家赞赏,并破格封段青亚与宁韩之女为公主以示褒奖。并许下盛宴等驸马凯旋归来接风洗尘。
又过半月,边境再传来消息大军已将那小股契丹人消灭殆尽,不日将返程。
然而再过半月,边境又传来消息,驸马宁韩拒不返程,反而率军继续北行,已是反了!
京中闻此消息朝野轰动,有人坚信驸马并不会抛下妻儿造反,也有人断言,异族之人果然不同心。段秉正一言不发,将自己关在福宁殿,拒见任何臣工。所有断言宁韩确实反了的臣子都被他逐回。
直到宁韩亲笔书信送达京中,言明自己本是突厥亲王之子,想借这一万大军恢复自己的势力,望永熙帝成全,并希望他能将公主母女送到自己身边,作为回报,他将一统突厥,保正安北方无碍。
段秉正见到书信简直难以置信,他没料到,七年的时间,自己居然在身边养了一匹狼,现在那匹狼长成返回草原,居然还回头来向他提各种要求。
永熙帝登基十年一直国泰民安鲜有战争,但是作为有常胜将军称号的逍遥王任之一手教养长大的皇帝,他从来不畏惧一战,尤其这人严重侵犯了他的权威。
他在朝堂之上下令,宁韩为叛臣,长公主母女与其再无一丝关联,他将亲率大军北上,将宁韩活捉带回京中。
朝臣分分迎合,段秉正的决定,长公主段青亚却出现在福宁殿,表示自己既然嫁给宁韩,既嫁从夫,他是将军,她就是将军夫人,他是叛军,她就是叛军家属,绝不肯与宁韩断绝关系。
段秉正怒极反笑,他安静地看着这个自己疼了二十多年的妹妹,哑声道,“青亚,在你心中,究竟可曾在意过我这个兄长的感受”
段青亚迎上段秉正的目光,毫不退缩,她双膝跪地,开口道,“皇兄,即是宁韩负你,也等于青亚负你,青亚不敢求你原谅,只求你将我们母女送回到他的身边,就算将来大军北上,你要取他性命,也好让我们一家三口死在一起。”
段秉正忍不住长笑出声,他看着段青亚,双目却已是通红,“你们一家三口,好一个你们一家三口,在你心中,只有你的丈夫女儿是你的家人,我这个哥哥只是一个想要拆散你们家人的恶人!”
段青亚对上段秉正通红的眼,心中终是不忍,她扭过头,轻轻地开口,“你是我的哥哥,永远都是,青亚此生不敢忘记。但是皇兄,他纵然付了天下,负了你,却唯独对得起我们母女,既然他对得起我们,我就不会负他。”
“所以你就宁可要我伤心吗”段以贤呢喃道。忽然提声道,“来人,将公主关起来,直到朕抓了叛贼回来,任何人不准放她出来,至于小公主,送到皇后那里抚养。”
段青亚猛然起身,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段秉正,“皇兄,你不能这么对我!”
段秉正咬紧了牙关,恶狠狠地开口,“朕此次,势必取叛贼首级,大胜而回!”
段青亚红了眼眶,朝着段秉正吼道,“你取他首级之日,就是我们兄妹诀别之时!”
“那朕就等着那一日!”他背过身,朝着侍卫挥了挥手,“带走!”
两日之后,永熙帝率军北上,亲自去讨伐反臣宁韩极其率领的大军,最终深入草原数十里,将宁韩及叛军围住。
叛军之中多是汉人,本就不愿意与宁韩北上,在草原大漠之中穿梭,段秉正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使得大部分将士回归,只有一少部分亲兵护着宁韩杀出重围。
段秉正率领大军继续追逐,终于将宁韩牢牢困住。宁韩多日厮杀,浑身浴血,身心疲惫,他看着段秉正有些疲惫的开口,“当日你能为了她妥协,答应将她嫁给我,为何今日不肯再妥协一次我只是想返回故地,拿回我父辈应得的一切,绝对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威胁,为何你就不肯答应我”
段秉正手中的长剑滴着血,“你又何曾愿意为了她安心的当你的驸马朕从来不曾亏待你,你又为何要反我,你将她置于何地”
宁韩环视四周你待我再好,我始终是寄人篱下,只有这草原荒漠才是我的家。早知今日,十年前我就应该带她远走他乡。”
段秉正抬起手中长剑,剑尖直至宁韩胸口,“早知今日,十年前我就应当狠心杀了你。”
宁韩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放开了手,“我愿意束手就擒,只求你让我见她们母女一面。”
段秉正盯着他,淡淡地道,“你现在没有跟朕谈条件的权利了。”
在驸马宁韩率军造反两月之后,永熙帝从境外将其抓回,至此,驸马造反案终结。异族人宁韩因为造反,按照律法,处以极刑,所有参与造反者皆有惩处。长公主母女因为在驸马造反之后与其断绝关系,未受牵连。
段秉正将手中的奏折扔到地上,抬眼看向孙立,“她还在外面”
孙立点头,忍不住劝慰道,“陛下,您还是见长公主一面吧。自打出事以来,长公主就很少饮食,身体很快憔悴下来,现在跪了这么久,极是伤身体的。”
段秉正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殿外,看见了跪在外面的段青亚,这是他自那日以来第一次见她,似乎有些不能相信,跪在殿门外,容貌憔悴,身形消瘦的女人是自己疼了二十多年的妹妹。
他一步一步走到段青亚的面前,开口道,“你回去吧,他范的是谋反罪,我不可能赦免他。”
段青亚扬起头看着段秉正,哀求道,“皇兄,我不怪你,我只求行刑前你能让我们一家人见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