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宥明先头便放下话,杀了后妃赏黄金百两,杀了皇子,便是黄金千两。想到那黄灿灿的金子,士兵的眼刷就亮了,押着那太监便匆忙往琼芳殿赶去。旁边有那听到的也忙跟了过去——大家为什么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豁出命去造反,为的还不是升官发财?一个皇子呢,抓到了,得多大的功劳?
拿着徒宥昊的消息来换命的太监宫女还不少,不多久,琼芳殿外就围上了一层叛军。众士兵正要往里闯,猛不丁的,鼻尖却闻到了一股浓厚的药味,一个叛军就玩笑道:“难不成,竟是个病皇子?”
这一说,倒是有人想起来,外头可不是说宫里的皇子公主们全都染上了天花,快死了?当即惊问道:“该不是这里是给天花病人隔离的地方吧?”
天花确实是凶名在外,本要往里闯的叛军想起这一茬,凶神恶煞的脸上登时浮起了犹豫之色;“宫里不是太医成群?皇子这么金贵的人物,就算得了天花,这么久了,也该好了吧?”
“就是,有这么多人伺候,肯定好了。”
“皇宫大内,什么好东西没有,又有那么多太医围着,肯定治好了。”
说到底,天花虽凶猛,却抵不过那近在眼前的富贵荣华,叛军们心里都畏惧天花病疫,可一想到抓到徒宥昊,可以立下的功劳,得到的千两黄金,这天花也就不那么可怕了。叛乱都干了,还怕个小小的天花?
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一通,叛军们心底抱着侥幸,要是这四皇子已经大好了,不会过人天花了,要是自己侥幸没染上天花呢?就这么白白放过了这机会,怎么想,就怎么不甘心。
有那想富贵想疯了的,埋头就要往里闯,被同伴一把拽了回来:“你急什么,好歹也抓个人问问里头的情况。”问那些胆小怕死的宫女太监,谁都说不出个一二三四五六来,兵士们是又急又气,大刀子举起来,恶狠狠就道:“再说不出个有用的东西,老子就送你们上西天!”
到底命重要,这些伺候的宫女太监并不怎么了解琼芳殿里的事,便只捡着听过的来说:“四皇子是和荣国府家的大公子和锦乡侯府的小公子一起养病隔离在这里的,病好了没有小的不知道,可小的听说,这里抬出去好几个太监了,都是被过了天花的。”
“四皇子当时就是头一个发病的,被皇上隔离到了这里来。”
“贾公子和韩公子都是被四皇子过的天花。”
当即便有人开始犹豫起来。时间这一拖,知道这里有皇子赶过来的人又多了一层,密密麻麻把琼芳殿围了起来。有那以前得过天花的,看到这些在门口犹犹豫豫不敢进去的,嗤笑着大步就往里面冲去,大笑道:“这可不是我跟兄弟们抢,实在是兄弟们既然不敢,总不能叫我等也跟着白白浪费了这机会不是?”
顿时便有人急了,他们抢了先,那还有自己什么事?也不管天花可不可怕了,干净一股脑的往里冲。有了第一个带头的,后面人咬咬牙,也跟着跑了进去。
这一进去,大家的脊梁骨上就爬上了一层冷汗,鸡皮疙瘩嗖嗖立了起来。
本该是富丽堂皇的屋子,如今里面却是空荡荡的一片,一应家居摆设全无,甚至连布幔都被摘了,唯有那窗户纸还算是完整。光秃秃的四面墙,两个博古架,一张塌几,就是整个琼芳殿大殿里所有的东西了。昏暗的光线照进屋里,宽阔的屋子,冰凉凉的,一派死气。鼻尖萦绕的药味,浓厚苦涩。众人正自惊疑,难道还有人赶在他们面前扫荡了这琼芳殿不成?猛然间,就有人失声惊叫起来:“快看,偏殿那边着火了。”
这还得了,众人忙忙往偏殿跑了过去,前面可不是漫天的火光浓烟。中间的的空地上,乱七八糟的放了药罐布帛,一堆零散的桌椅柴火,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心思急躁的士兵一脚把那柴火踹了个老远,跑到偏殿前一看,门窗前堆了一堆的柴火,大火已经烧得旺盛,火舌卷着往那屋顶去了。惦记着里头那个四皇子,胆子大的还要往里冲,拿衣服遮住了口鼻跳过了门槛,进得屋里,竟不想,里面火势还要大,再细细一看,也不知哪个缺德的,竟把布幔纱帐缠绕了系在柴火上堆在博古架桌椅板凳上,地上还有油渍,显然是泼了油的,这火能不旺?
“见鬼的,这是谁干的?”叛军士兵气得直骂娘,迎面就飞来了一个瓶子,亏得士兵眼疾手快避开了,瓶子啪的一下摔在了地上,碎裂开来,浓郁一阵酒香味。火星子溅上去,顺着酒液快速烧了起来。
“他娘的。”这酒要是砸在身上,不小心着了火,那还了得?士兵透过火光去看,就见厢房里头出来个满面泪水的太监,仇视地看着他们,手里又砸了两个小酒瓶子,把火烧得越发猛了。
看着他们,那太监大吼道:“乱臣贼子,竟敢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圣上得天庇佑,定能化险为夷,将尔等歼灭,诛尔九族!”又对着屋里哭道:“殿下,您等等奴才,奴才到地下了,还伺候您。”把一堆易燃纱幔往火上一扔,双眼瞪了那些叛军,“你们这群叛逆,迫得我殿下化骨扬灰,圣上英明,定叫尔等不得好死!”声音高昂愤然,好不凄厉,还不等人回过神来,那太监一头撞上了柱子,闷闷一声响,满头血迹,躺在地上,再不中用了。
叛军拧起了眉头,再往里看,屋梁上一个瘦骨嶙峋的男童早已投缳自尽,大抵是被天花折磨的狠了,脸上是青白青白的,双眼紧闭,手脚摊开,眼见着是已经气绝多时了,那火苗烧了男童的衣角,顺着那衣服往头上烧,上面房梁顶也着了火,投缳的白绫也着了,都快要烧到头发了。
叛军气得直骂娘:“这半大小子,还有这样的胆色,居然自己就先死了。”不是自己动的手,哪里好去向徒宥明邀功去?千两黄金呢。
啪啪几声柴火的爆裂声,火势越发大了,那白绫终是没撑过烈火,啪一下断了,那男童的身体掉落下来,正正对着地上倒着的一个椅子,怕是先头投缳时拿来垫脚后来踢翻了的。男童左大腿打在上面、闷声重响,那尸体就这么侧着,下半身挂在上面,上半身躺在地上,半声不响。
那叛军看看火势,实在是不能过去,眼看着地上地毯烧得更旺了,也只能跺跺脚,赶紧出去辟火了。只是到底不甘心,出了屋子,气哼哼地从窗户门口,又扔进了几把柴几条椅子来:“想死就死个够,娘的,白费老子功夫。看不烧你个化骨扬灰。”最终无可奈何,骂骂咧咧了几句,回头去杀敌立功去了。
只这些人却不知道,就他们刚才冲出屋子的档儿,那倒在地上的男童睁开眼睛深深呼吸了好几口,床底下爬出来两个男孩,手里捏着湿淋淋的布匹,把男童头发衣服上的火全给灭了,把水捏出来浇在那男童身上,水流过男童的脸上,化开了重重的白粉。男童咬紧了牙关,双手捏成了拳,稍稍移动了一下左腿,撕心裂肺的疼。另两个男孩看了,俱皆变了颜色。
“贾瑚,你没事吧?”两男孩韩昹徒宥昊惊问道,贾瑚这会儿疼得厉害,咬着牙看着他们,没说话。
叛军扔进来的柴火很快就着了,椅子打在地上,散了架的很快也着了,没散架的倒还好些。叛军以为死了的太监安义挣扎着爬起来,连同那两个韩昹徒宥昊一起,小心把那受伤的贾瑚搬起来一路到了墙角,那里一块床板隔出了个空间来,里头放了个装了水的澡盆子,边上就是凿子饭铲子菜刀之类的工具,墙面已经凿开了个缝隙,正好可以让人透口气。
安义放下了贾瑚,给贾瑚摸了摸,松了口气:“好在,骨头没断。”亏得这琼芳殿偏僻,椅子也不是什么好料子做的,要真是那些红木黄花梨之类的硬木,贾瑚这一摔,骨头非断了不可。三人联手把贾瑚身上批的徒宥昊的皇子服外套除了,里面紧紧裹了好几层的衣物,一层又一层剥开,露出里面湿淋淋的亵衣来,贾瑚方喘了口气,苦中作乐道:“先头裹得这般紧,要那白绫再晚一刻断,我可真就抽不过气死了。”
“呸呸呸。”韩昹忙偏过头吐口水,“就你乌鸦嘴,这话也能随便说的?不给你多穿几层,亵衣这般湿,水透出来,那外套能着吗?旁人能信你已经死了?”终究没忍住掉了泪,哽咽着道,“得亏你裹得这般厚,里头衣服还沁着水,好歹是挡了挡,没叫你摔断了腿去,要是穿单薄了,这腿还不得伤的更厉害。”
安义直夸赞贾瑚能耐:“亏得公子能想出这主意,白绫断了还有人怀疑四皇子没死,可这身上衣服都着火了,还摔在椅子上那么严重,都一动不动的,那肯定是……这会儿他们怕都知道四皇子已经投缳自尽了,这琼芳殿也烧了,怕是再不会来了。”
贾瑚腿疼得厉害,却不敢掉以轻心:“便是叛军被我们骗过去,还有这漫天大火呢,咱们好歹快些挖,索性这墙后边就是个小过道,可以通到小厨房那里,那里跟偏殿隔开,火烧不到那里去,挖个洞咱们爬过去在那里躲着,是福是祸,能不能躲过这劫,就看咱们的命了。”又苦中作乐地笑道,“先头让人弄了这些刀子饭铲的,本是打算私下做点吃食补补身子,没想到,这会儿倒要用来挖土凿洞,贿赂那些侍卫的银子,没白花!”他先头装死,脖子吊在那白绫上,也是伤了嗓子,这会儿说起话来,有气无力,声音也是嘶的,偶尔还能听见忍痛的抽气声。安义嘴上不说,心理着实是服了贾瑚,小小年纪,忒的硬气聪明!
徒宥昊看了看贾瑚,什么都没说,拿起那对他来说略嫌重了的菜刀,顺着那砖头的纹路砍了下去,一点点抠着,半点没有偷懒。耳朵里听着贾瑚还在那边说:“亏得琼芳殿这边好久没修缮了,这青砖也就两层,要是才修缮的,那糯米汁的粘性,咱们可得挖到什么时候?!”不知怎么的,鼻头就算算的,险些没掉下泪来。
刚才,贾瑚是顶替着他出去的!
砰一声响,什么东西撞到了头顶上的床板,再没有人说话,各自拿起了工具,或撞或砍或挖或抠,专心致志挖起洞来……
危险,还没有过去,能不能活下去,四个人心底,都没有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