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瑚仔细把那银票又重新检查了一遍,挑出那些有印记的,却也有两万多两银子,不由得道:“宫里面,自然是毫无印记的银票更适用些,这么一大笔银子,算算咱们这一遭,可算是发了笔横财了。”
徒宥昊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贾瑚的话,转念细细一琢磨,登时恍然大悟,可不就是,宫里妃嫔明争暗斗,私下收买人心,自然少不了花钱,要是用的银票都有印记在,回头查出来可不就是个把柄?自然是要用那没有印记的,为了面上显得公正无私,还有再备些有印记的明面上用!“存了害人的心思才准备的这么些没印记的银票吧。”徒宥昊想明白了其中的猫腻,连连冷笑,很有些幸灾乐祸,“如今这一番横祸,没了这么多银子,还不得心疼死她们!真真是活该!”只心里,对着肮脏污秽的后宫越发厌恶。这些女人,明面上都是一副好姐妹的亲热样子,暗地里,却只恨不得对方赶紧死。皇后如此,淑妃如此,他母亲陈妃,也毫不例外!
贾瑚把那些银票珠宝分了分,徒宥昊在宫里,大面额的银票他不好用,便把多半小面额银票给了他,又点了两万两大面额的银票,总共四万两交给他,自己跟韩昹平分了五万,零头全给了安义,只对徒宥昊道:“这些珠宝你却是不好用的,就都给了我们,那些金子等回头我叫人融了做了金瓜子回来给你使,怕也没多少,你留着打赏吧。”徒宥昊自然没意见。
安义喜不自禁,拿着那些银票,只觉得自己当初决定留下跟着贾瑚徒宥昊三人一起那真是再正确不过了,三千多两银子呢,便是大总管,也没得过这样大一笔赏赐。有了这些,自己老家那些亲眷可是能过些好日子了。忙跪下给徒宥昊等人磕头:“奴才谢过主子殿下,两位公子的恩德,奴才日后定尽心尽力伺候主子公子,以报殿下公子大恩。”
徒宥昊抬抬手让他起来:“这是你该得的,等回头脱了险,我再求母妃把你调到我身边来伺候,这些日子你的功劳,我都看在眼里呢。”
安义更是欢喜,重重又磕了几个头,这才退到了一边,摸着银票笑得傻兮兮的。把徒宥昊韩昹都逗笑了,笑骂道:“你个没出息的,才这么点银子就这副德行,以后还有你的好日子呢。”
不过这一来,先头大家心头那些烦闷也随风去了,又捡了些有趣的事儿说了一通,笑得倒也开心。忽然的安义脸色有些不好,趴在地上仔细一听,慌忙叫道:“有人来了。”
贾瑚三人趴在地上听,果然有脚步声从远极近,慌忙灭了烛火躲起来,索性那些人也没往这边来,远远从正殿那快走过了,没人往这边闯。安义仔细分辨着脚步去的方向,迟疑道:“听着,倒是往北门那快去了。”
北门,正是叛军最先攻进来的地方。
贾瑚不过念头一转,便笑开来:“怕是叛军败了,正在逃窜呢。”
“要真是这般就好了!”
几人又惊又喜,怕被人发现,都不敢说话,只是各自睁着眼睛,时不时侧身伏到地上听那远处的动静,有纷乱的脚步声,有马蹄重重的践踏声,有沉稳整齐的行进声,一切都预示着,万事正在朝好的方向变化,众人心头暗自计较,却都是一晚上都没睡。
第二日日上三竿的时候,果然就有人声响起,慢慢悠悠,咋咋呼呼,完全不是乱时该有的模样,还有侍卫呵斥询问的声音,宫女太监后怕的哭声,安义壮着胆子出来,就见一个禁军打扮地三十好几模样的士兵正在呵斥个宫女没头没脑乱跑,让先去正殿那边接受盘问,这些天都去哪里了。安义便上前去打千作揖,道:“敢问军爷,可是乱事被镇压了?不知如今圣上龙体可安康?”
那禁军卫眼睛便鼓了起来,怒道:“好个胆大包天的奴才,小小粗使太监,居然打探帝皇身体,你存了什么心思?”
安义忙赔礼,战战兢兢道:“军爷误会了,小的虽然位卑命贱,却也知道皇上乃国之砥柱,万民之主,偏有那乱党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叛逆作乱,小的不过是白问一句,却不敢有任何心思。”
那禁军卫这才脸色稍缓,只还很是不待见安义:“连这些都不知道,怕这些日子躲在那角落里避难去了吧?呸,忒的没用,无胆奴才!”骂了一通,才道,“圣上圣明灼见,乃真龙天子,岂是那些宵小可以冒犯的,圣上龙体安康,匪首徒宥明,却已然伏诛了!”
安义震惊不已:“那匪首徒宥明,竟已伏法了?”
禁军卫道:“这还亏得那义忠亲王先世子妃大义,这才能如此这般快速了结了此事啊。”说完又觉不对,恶狠狠看了安义,怒道,“你这奴才,越来越不知分寸,竟在我这里打探消息。快去前头正殿,那边管事公公正等着问询你们呢,四皇子殿下如今生死不明,你可知道情况?”
安义裂开了嘴,笑道:“奴才可不就是为了四皇子殿下而来的!”
这天下午夕阳西斜的余晖下,韩昹贾瑚终于走出了宫门,各自回到了家中。贾瑚以为自己总算可以喘口气了,却不知道,荣国府的动乱,正要开始……
自来谋逆,从来都不是一家的事,往往,都是牵连着逆“党”的……
第九十四章
如果说徒宥昊的突然叛乱如平地一声惊雷打得人措手不及瞠目结舌,那么他的兵败身死,便是那最出人意料的一笔,在这出轰轰烈烈地震慑了整个皇宫、京城、天下的大戏最为热闹的时候戛然而止,瞬间,所有的喧嚣化为静谧,突兀地直让人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这就、完了?
那气势汹汹的带兵闯宫,那满京城肆虐无度的乱党,那随时随地都可能落在人头上的刀子,这就,全完了?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不说朝堂上文武百官豪爵勋贵,便是那普通百姓,也是好半响都回不过神来。那么凶神恶煞的乱党,这么快就被镇压下来了?他们可以不用躲着,不用提心吊胆有人在破门而入抢劫杀人了?
倒不是不欢喜,只是有种虎头蛇尾,莫名荒谬的感觉。
这场叛乱来势如此汹涌,谁能想到,会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就消弭了呢?!
震惊过后,便是狂喜。在战乱时受过多少伤痛,多少难过。这时便有多少欢喜,害死他们亲人的元凶,毁了他们和乐安宁日子的罪魁祸首终于死了!尤其是但给惊魂未定的百姓心有余悸地走到外面,看到苍夷满目白皤一片,便是连皇帝下令处死此次叛乱匪首包括义勇亲王在内的一些皇室成员,也没有百姓出来多一句疑义说皇帝凶残不念亲情——此次叛军,实在是犯了众怒。
怕是徒宥明自己都没有想到,历朝历代将领为收买底下士兵屡见不鲜的任由士兵劫掠的行径,竟会给他带来这样的苦果。他膝下五子三女,便连才出娘胎三个月的最小儿子都被皇帝赐死了,没有任何人有疑义。与他合作的义勇亲王也被一杯毒酒赐往极乐去了,他的堂兄弟,义勇亲王世子和底下两个年长的弟弟也一并赐死,所有皇亲被贬为庶民。
这是开国以来,第一次,有皇帝赐死了皇室宗亲,甚至是义勇亲王这个皇族长辈。重臣不是没有反对过,可是百姓群情激愤,不杀,难以平民愤。皇帝犹豫良久,终于下定决心,忍痛大义灭亲。
首恶伏诛,其家眷都各有惩处,消息传出来,这些朴实的百姓很快就为此庆贺起来,为死去的亲友哭泣哀伤,为今上的仁德贤明感恩戴德,连领兵来勤王的张肃钱概两位将军也被百姓争相夸赞,直把两人夸成了武圣下的头两号人物,朝中最最了不得的将军。自然,那位以女子之身结束了这场叛乱的主要功臣,前义忠亲王世子妃容氏,更叫百姓感恩戴德,直想为之立一长生牌位,好叫上天保佑她长命百岁。
百姓的善恶从来如此直观,对他们好的便是好人,对他们不好的,那边是恶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却不知道,光明笼罩之下,还有阴影存在。
百官不比寻常普通百姓这般没有见识,越是位高权重,知道的越多,便越为此次叛乱背后流露出的一些蛛丝马迹而心惊肉跳。众人心知肚明,却再不敢宣之于口。
菜市场被鲜血浸红了的土地还在昭告着今上绝不如同先帝时的心慈手软,没有人想拿全家人的性命去探究那全然不管己身的秘密。而那些已经涉入的人,看到那冰面下的涟漪,也绞尽脑汁地寻思着,该怎样保全自己。
贾瑚一身狼狈地从宫里出来,宫门口早停当好了宫里给准备的马车,大概是看在他和韩昹与徒宥昊共患难的份上,还赐了些药材绢帛,传旨的太监说是皇后有命,这些是赏他们的,赞许他们在乱中护着徒宥昊之举,让她们回去好好将养身体,就不必谢恩。虽是如此说,贾瑚韩昹还是跪谢了恩典,送了那传旨太监离开,这才上了马车。
两辆马车齐头并进,韩昹掀开窗帘叫着贾瑚,小脸上茫然一片,显然有些无所适从,看着马车还有些木愣愣的。贾瑚知道他这是大劫余生,一时没回转回来,便笑道:“好容易咱们逃出生天,伯父伯母怕是已经急坏了,你还不赶紧回去好叫他们放心,愣着做什么?”
韩昹不好意思地笑笑,低下头,复又笑道:“说的也是,只是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咱们竟真的活下来了!”简直跟做梦一样。出来了才发现,皇宫西区北区被毁了大半,连伺候的宫人都明显少了许多,怕是都在乱中遭了难。越是这般,韩昹就越是难以置信,自己和贾瑚徒宥昊三个孩子,竟然真的在这场劫难中活了下来!韩昹想到家中祖父祖母父母双亲,不再拖延,冲贾瑚喊道,“那我们就此分开,我要家去了,日后再见。”
贾瑚点点头:“这是自然!”两人笑笑,正值分岔路口,马车分开各自行进,不一会儿,就再看不见对方了。贾瑚乘着这机会也理了理头绪,先头听了一耳朵安义传回来的话,竟是义忠亲王世子妃杀了徒宥明,倒是窝里反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马车到宁荣街上时,就有下人在外面喊着:“小的苏登,敢问马车上的可是荣国府的小主子?”
贾瑚一下就听出来,这是张氏身边陪房苏登,以前伺候他来回徐家读书的。忙掀开了车帘子,对他点头笑道:“你怎么出来了?怎么就知道是我?”
苏登见了他,喜得眼眶都要红了,上前几步到了马车边上,回话道:“宫里先头传了消息过来,说是哥儿平安无恙,宫里已经派人送您回来,大奶奶本来要亲自出来接,可又要准备给您洗尘去晦气,这才无奈地让小的来了。小的守在街上已经好些时候了,见了马车就喊一句,倒是运气不错,正是第二辆,就把您盼回来了。”
贾瑚笑骂道:“亏得那些客人大度不介意,哪有你这般认人的,这条街上就咱们府跟东边敬大伯家,你也不怕冲撞了客人。”
苏登却道:“小的是大奶奶哥儿身边的人,旁的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您这一遭被困在宫里,可是把家里吓坏了,听小的家里回来说,大奶奶是日夜盼着您回来,都快难过出病来了。说句僭越的,小的这心里也惦记得紧呢。小的寻思着,这会儿来的客人,都是两府亲近的,想来也能体谅小的这份心意,这才大着胆子喊了。亏得晓得喊了,否则,岂不是就错过了哥儿?”
“你到是歪理一堆。”见到熟悉的人,贾瑚也不由得放松了几分,实在是这些日子绷得太紧,太累了,贾瑚笑了一通,突然揪到他话里的意思,不由疑问道,“怎么这些日子来咱们府的客人很多吗?你怎么知道都是亲近的?”
苏登与有荣焉地笑道:“倒也不是很多客人,就是跟咱们沾亲带故的人家都派了人来询问家中可好,主子亲自上门的倒不多,就有史家大老爷、王家大公子还有东府的,您也知道,论辈分,咱们家老爷辈分是最高的了,便是王家老爷子,还要喊咱们老爷一声大哥呢。”
说着,前头荣国府就到了,苏登扶着贾瑚下来马车,很是伶俐地给了那赶车的车夫和护卫的一个侍卫两人各一荷包,笑道:“两位一路辛苦了,府里早吩咐下去人准备了差点,两位进去歇歇脚,我们奶奶要亲自谢过两位呢。”
那两人摸摸各自荷包,轻飘飘摸不出重量,怕是装了银票,脸上就有些克制不住的惊喜,没成想跑这一趟,还能有这般好处,怕是这荣国府大奶奶为了儿子的一片心意,所谓拿人手短,他们自然也不做那没眼色的人,忙推拒道:“这是我们的差事,本应当的,哪当得贵府奶奶的谢。小贾公子在宫中怕也受了惊,赶紧回去歇歇吧,我等就不打扰了。”
苏登再三挽留,这两人执意不肯也就罢了,等着两人驾车走了,苏登忙引着贾瑚往侧门走,那里早有人准备了火盆,苏登让贾瑚跨过,进了门,又有婆子拿了柚子叶沾着柚子水往贾瑚身上洒了洒水滴,虚空打了两下,念道:“霉气退散,霉气退散。”
苏登笑着对贾瑚道:“哥儿可别觉得啰嗦,这还是张家的老习俗,大奶奶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弄来的柚子叶,最是驱邪避灾的,哥儿跨过这火盆,沾了这柚子水,霉气就被打飞掉了,以后一定都会顺顺利利的。”
贾瑚想到张氏操持这一切的那番慈母之心,也不嫌啰嗦了,等着那婆子弄好了,自有油布小轿过来,苏登送了他到内院门口,贾瑚下了轿,内院门口,苏嬷嬷掉着眼泪就扑了过来,对着贾瑚好一通打量,哭道:“我们哥儿可是瘦了,瞧瞧这衣服都空落落的,这老天可是没长眼,咱们哥儿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会遇上这样的难呢。”
苏登跟苏嬷嬷都是张氏身边的老人,也算是有点交情,闻言忙喝道:“胡说什么呢,这话也能随便说的。”苏嬷嬷这才想起贾瑚这遭事还是在宫里发生的,她这么埋怨,倒有些怨怪皇帝把贾瑚留在了宫里的意思。哪怕她心底真这么想,这话也不好随便说,登时一脸后怕的住了嘴。苏登这方又笑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咱们哥儿一看就是福泽深厚的,过了这道坎,以后能活一百一呢,定然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可不就是说!”苏嬷嬷忙忙点头附和。
贾瑚笑看了两人,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由他们去了。
内院苏登是不能进的,苏嬷嬷扶着贾瑚上了他惯用的小轿,自己也进了轿子,两人一前一后,贾瑚分明可以感觉出今儿那婆子走得比往日快许多,怕也是张氏嘱咐过的,想要早些见到自己。这一想,倒是对张氏更多了几分认同感。虽不能真把他当成了生身母亲来看,却也是极尊敬她的。
果然这次下轿,抬眼贾瑚就看见了张氏。第一眼时,贾瑚都不敢相信,这个瘦骨嶙峋面色蜡黄的女子就是当初那个雍容端庄的张氏,才多久不见,张氏这模样,分明是大病了一场。不由惊道:“母亲,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病了?”
张氏见了儿子,便是身子再不舒服,这会儿也全好了。开始是激动难抑一时忘了动作,这会儿被贾瑚一番话说得回过神,拉过儿子便是大哭起来:“瑚儿,瑚儿,这是真的,真是的我儿瑚儿,老天爷对我不薄,总算是让我儿平安回来了。”说着,还有些不敢置信地上下摸摸贾瑚的脸、手、脚,直确定了不是假的,又是一番大哭,“我天天盼天天盼,终于把你盼回来了。这会儿,我就是死都瞑目了。我的瑚儿啊!”
金嬷嬷陈嬷嬷等都陪着一起掉眼泪,张氏手摸到贾瑚的胳膊,小孩子先头一遭大病,后来又是担惊受怕吃不好睡不好的,小小身子板早就没了肉,当娘的摸到儿子的那一身骨头,眼泪流得更凶了,胸口跟有人用刀子扎似的,都快要喘不上气了,只能抱着儿子嘶声痛哭,什么礼仪风范,全都给抛到了脑后,仿佛要把这些日子所有的委屈害怕都发泄出来出来一半,搂着贾瑚的力道,连贾瑚都觉得有些透不过气了,一声声嘶喊着:“我的瑚儿,我的瑚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