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老陈帮他背书,他就把他领进来了,那他为什么不把老陈领进来?
「所以现在换你相信我,我是真的想找个人陪我吃饭。」先不说昨晚他脑子在想什么,今天回家看到李大伟蹲在家门口,他只觉得这决定没有错。
「交个女朋友就好了呀。」他条件又不算差,只是有的家长不爱警察,
「没时间。」
「警察再忙总有休假吧?就算忙到没时间谈恋爱,相亲也是一个办法呀。再不济,你找朋友嘛。」有必要路边随便抓吗?他找老陈吃饭是特例好不好?
「我还不急到去相亲,至于找朋友——」唐仕泽把剩下的面吃完,喝汤时微微地皱了把眉头。冷汤上方已经浮了油脂,味道不是很好。他抿了抿唇,抽过面纸擦拭了下才开口。「我从高中就住宿了,一直到警校毕业,受训什么的更不用说,你该不会天真到以为男人间交情坦荡荡,不会挖坑给你跳吧?警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A认识B,B认识C的,你以为普普通通的对话,殊不知已经把把柄交出去了,需要人背黑锅的时候,不晓得有多好用。」
「呃……这跟军中,其实没两样耶。」李大伟秒懂他的顾忌。
「尤其是我们这种一出事就惩处、记过的更要防。你说没有好人吗?有,还是有,但是好人有几条命?一样一条,说不定还特别短。」人心逼得好人都不敢明目张瞻地好了。唐仕泽不禁感慨。「我朋友几乎都是警界的人,要出去,我一定要三人以上才会答应。」
看来是背过黑锅,草木皆兵了。
李大伟吞咽了下。「你就不怕我害你喔?发黑函什么的?」
「吃个饭,你要污我什么?」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除非是上面发话,不然他们平常就忙得要死了,谁要受理?「不说我了,说你吧。离家出走就算了,怎么一个朋友都没有?你之前是卖保险还是做直销?」
朋友得罪光了是不是?
「我不是离家出走,我是跟我家断绝关系,至于是什么事,我就不想说了,反正已经两年多了,当时闹得挺大的,就算他们释怀,我也拉不下脸回去。」李大伟拿起筷子,在空碗里戳呀戳的,神情萎靡。「我也不是没朋友,只是他们觉得我不对,我又不听劝,久了就放弃我了。」
当初跟他老爸闹翻,搬了出来,家人亲戚没一个联络,连朋友都不赞同他的作法纷纷离去,留下来的不是不熟,就是等着看他的笑话,他有病才去找他们落话柄。
「你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流浪了两年多。」居无定所两年多还可以维持像他这样光鲜亮丽,连艺人都做不到。
「我之前跟朋友合租,他跟我最好,也是唯一一个站在我身边的人,可惜好景不长,我们吵架,我滚出来,就成现在这样子了。」
「没想到你脾气这么大。」
「当然,也不想想我叫什么名字。」李大伟苦中作乐,手臂伸直往内压,挤出小老鼠。
「得了吧你,关公面前耍大刀,我不用挤都比你大。」唐仕泽安慰地拍了拍他的小老鼠,收拾碗筷,进了厨房。
李大伟跟了上去。「少瞧不起人,没听过长肌肉的不长大脑吗?」
「我也没听过不长肌肉的就长大脑。」唐仕泽回头睨了他一眼,笑得很欠揍。
可是李大伟揍不赢他,揍不赢就算了,说不定他挥拳了,对方跟被蚊子叮一样。
心塞。
「唐警官,跟你商量件事。」
「什么事?」两只碗,两双筷子,花不了唐仕泽多少时间。
他甩着手,看向倚在厨房外,肩膀还披着他浴巾的李大伟。湿发披在他脸颊边,看起来年纪更小更可怜。
「我再一个礼拜就可以领薪水了。」他比出食指,闭上右眼看向他。
「你要我再收留你一个礼拜?」唐仕泽吁了口气,不带迟疑。「这没问题。」
「不是。」李大伟刻意拖了长音,吊高了唐仕泽的胃口。「如果你亲戚朋友不会过来住,我想跟你分租客房,行吗?」
唐仕泽讶异,随即笑开。
「可以,家事平摊。」
4、唯心而已
隔日一早,李大伟换好制服,要蹭唐仕泽的车上班,一到客厅,见他一身便衣,突然想起昨天晚上他回来时,好像也没有穿制服。
「你不是要上班吗?怎么没穿制服?」该不会有接什么外快吧?还是不想让邻居知道他的职业,免得有事就来找他?
「我一般都到局里才会披上老虎皮。」唐仕泽翻箱倒柜,不知道在找什么,一个抽屉拉过一个。本来还嫌他家里东西少,原来都收进抽屉里了,暗柜真多。
李大伟不解。「什么老虎皮?」
「警察制服,又称老虎皮。」
「为什么要叫老虎皮?」李大伟好奇宝宝模式全开。
「我也不清楚,是听学长说的,应该是指少了这层制服,我们就是一般民众吧。」所以这身衣服就是老虎皮。「我上下班一定会把老虎皮脱掉,现代武松太多了,人人想打虎,穿制服买份早餐都会被投诉,我还有学弟连上厕所都接到民众投诉单。」
「什么鬼东西?警察就不用吃饭了吗?」要是有人向站长投诉他穿制服买早餐,他一定自掏腰包买三十块的汽油喷对方。
「严以律人,宽以待人,不是现在的风气吗?」唐仕泽回头对他笑了笑。「很多人都用自己做不到的高标准去衡量别人。你不知道这社会病很久了?」
「不知道,或许我自己也病了。」李大伟挑眉,无奈地笑了笑。
「不是说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吗?病了就医,忌疾讳医不行,病入膏肓就没得治了。」
「……为什么最后话题会带到我有病?你才有病咧。」李大伟投了记白眼给他。「你到底在找什么?整间屋子都要被你翻过来了。」
这格抽屉都找了第二次了,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难找?
「我记得放在这,没道理呀……」唐仕泽抱胸,一手扣住下颚思考,从李大伟的眼光来看,就是皱成了颗帅包子。
他承认,他有点饿了。「你要找什么?很重要吗?」
为了配合唐仕泽的上班时间,他提早一小时起来,是没有迟到的疑虑,但是民生需求更重要,如果他要找的东西不是太大的重点,可不可以先划掉,然后去吃个早餐先?
「不重要我浪费生命找什么?找心酸的吗?」唐仕泽开启第三次翻箱倒柜。
不只找心酸,再找下去,很快就找到胃酸酸。
李大伟忍住吐槽他的冲动,加入翻箱倒柜的行列,意思性地帮忙。「你在找什么啦,说出来我帮你。」
「我在找钥匙。」
「钥匙?」李大伟惊呼。「该不会插在门上面了吧?」
「怎么可——」唐仕泽倏地禁声,沉着脸往玄关走。
不会真的没拔吧?他看起来不像这么粗心的人呀。李大伟带着看戏的心情跟了上去,谁知道唐仕泽不开门改开鞋柜的抽屉。
这人有事吗?
李大伟正想揶揄,就见唐仕泽从抽屉里勾出把钥匙来。
原来是找备用钥匙。
「你怎么会放在鞋柜里呀?」要也是藏在外面的脚踏毯下、花盆中或是信箱里吧?
「为了省事。忘了就不用再进屋子里拿了,脱鞋麻烦。」结果放到他都忘了。唐仕泽松了口气,转身递给了他。「收好,小的是楼下铁门的钥匙,大的是家里的。你房间的钥匙早在几百年前就不见了,如果你要锁,我再找锁匠回来配或换门。」
「不用这么费工夫啦,我没什么东西锁个香蕉芭乐。」租金才意思意思收他两千,配锁或换门未免也太伤本?
李大伟搔了搔头,接过的大门钥匙彷佛千金重,还烧过似的,有点烫。
他体温有这么高吗?随便捂一下就变热了?
「你跟我租房子,这本来就是你的权利,有需要你可以随时跟我提。合约晚上再签。」唐仕泽走进客厅,收舍上班要用的东西,前前后后不到十分钟就准备完毕。「我可以出门了,你好了跟我说。」
「我早就准备好了。」没看他制服都穿在身上了吗?
唐仕泽从钱包里抽了三千块给他。「我身上现金不多,先斟酌着点用,回来我再给你。」
「你干嘛给我钱?」李大伟皱眉地看着他手上的纸钞,好像他拿着的是条蛇一样。
「谁说是给你的?是先借你。不是还要一周才发薪水吗?都要住下来了,你不需要买点东西?我是不介意你用我的,可是我的衣服对你来说太大了,都可以塞两个你了吧?」
他从朋友那里搬出来才两包行李,肯定去芜存菁不少东西,像睡衣什么的肯定没带,不然昨天晚上洗好澡就不会直接穿牛仔裤出来,这不今天还穿同一件去上班吗?
李大伟看了看他手中的钱,又看了看他,心里像泡开的面包,涨得不像话。
「你就不怕我拿了钱就跑?」他跟家人反目,跟朋友成仇,做人是得多失败才会落得这般下场,为什么他防也不防还对他伸出援手?不怕他是小人吗?回头搬光他房子。
「你只有三千块的价值吗?」唐仕泽定定地看着他,眼神极具魔力,像要把他的灵魂吸走一样,趁他发愣的时候,把钱塞进他手里。「别小看我,也别小看你自己。」
李大伟无语,唇抿的死紧地看他。
「我不是什么好人,你不用对我太好。」他歛下目光,捏皱钞票,有点自暴自弃地说。
「每个人难免会有做坏事的想法或念头,我以前抓过几个小朋友,他们偷东西只是为了体验偷东西的感觉。他们是做错事,可他们不是坏人,他们也会有做好事的时候。人是最复杂的东西,可以同时存在小善跟小恶。大女干大恶大善的反而不多,我觉得这些人才能去定义是好人还是坏人。」唐仕泽曲起手指,轻轻地敲了下他的脑袋。「你说你不是什么好人,那你应该是什么坏人罗?举几个例子让我听听你到底哪里坏了。」
李大伟顿时成了李大囧,在警察大人面前,他的情形当真不足为道。
唐仕泽叹了口气。「我看你是脑袋坏了。」
「你才脑袋坏了,好歹我也是全系第一名毕业的好吗?」
「什么系?」
「……美术系。」
「喔?」唐仕泽挑眉,朝他伸出手。「你好,我也是。」
了不起吗?
李大伟气歪了脸。
「好啦,不闹你了。」唐仕泽把手收回来,兜进裤子口袋,上身微微后仰地看着他。「走一条跟别人不同的路,本来反对的声音就会比较多,但不代表你错。」
就他来看,并不觉得眼前的青年有他说的那么差,不过是一直被别人否定,久了当然会开始质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而已。
他不知道李大伟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这么说或许有点不负责任,可现在的他别无选择,不回家,那么就是贯彻他所选的道路。
「即便没有人赞成呢?」李大伟状似自信自语地问。
「那就要看你决定牺牲自己,还是要委屈别人。」
李大伟抬头看他,傻傻地问:「如果是你呢?你会牺牲自己?还是委屈别人?」
「我?」唐仕泽失笑。「我就一个人,还用选吗?」
「喔。」李大伟失落地低下头,但是很认真地思考他的话。
「如果我爸妈还在,我应该是他们眼中令人头疼的小孩吧。」想起过往,唐仕泽的双眼像罩了层雾。「小事我会妥协,如果是大事,他们说的话仅是参考,要不要全在我的决定,我不会牺牲自己。」
他说的斩钉截铁,李大伟不禁疑惑。「真的吗?」
「当然。」好像他问了个傻问题似的,唐仕泽整个笑开。「我的生命是他们给的,但我的人生不是。是好是坏,我要自己承担,总不好五、六十岁了还让爸妈帮我擦屁股,怪他们当年左右了我的决定吧?」
「嗯……」李大伟依旧面有豫色,好像把自己兜进去了转不出来。
「只要不是作女干犯科,而且是认真思考过的决定,都不该是笑话。把别人的面子挂在自己身上,没有意义。」唐仕泽感触很深。「我有处理过因为父母的面子,拼死拼活念书争第一,一次发挥失常就跳楼自杀的,也有看过喜欢同性,父母在亲戚面前抬不起头来,强迫儿子看精神料,仅管精神科医生说他没有病,这间不看就换下一间,好好一个人反而看出精神病来,跑出去了不知道路回家,找到的时候四肢都是伤,是他自己割的。」
李大伟深吸一口气,听得他都发抖了。
「没有足够的勇气反抗,就有足够的准备应付接下来的磨难;有足够的勇气反抗,也要有能力跟决心撑下去。你说哪条路好?我分不出来,但我觉得——」他朝胸口捶了两下。「如果连自己都欺骗自己的话,等有实力可以与之抗衡的时候,你已经认不出你自己是谁了。」
李大伟像挨了重重一拳,疼出眼泪,他连忙闭上双眼,张大嘴吐气。
「痛过就好。」唐仕泽移步上前,一把罩住了他的双眼,声音像拂过芒草的轻风。「痛过了,才会美;痛过了,才会珍惜;痛过了,才会抬头挺胸。」
李大伟双手握拳,用力地点了点头。
「立正!」唐仕泽放开手后,突然大喊。李大伟像绑了绳子的傀儡,立刻双手贴裤缝,脚掌打开四十五度角,挺胸提臀收下颚。
唐仕泽想笑。「敬礼!」
李大伟红着眼眶行了军礼。
「礼毕!」
看他放下手,唐仕泽笑了。「情绪收好,准备上班。」
「好。」李大伟大声应合。「谢谢你,唐警官。」
辅导人的一把手。
「不客气。还有,别叫我唐警官了,我在家是一般民众。」可没穿老虎皮。
「那我要叫你什么?唐哥?」
还表弟咧,堂哥?
唐仕泽嘴角抽搐。「叫我名字就好了。仕泽、唐仕泽,随便你。」
「唐唐?」李大伟笑出虎牙,看起来皮皮的。
唐仕泽露齿笑,但笑意不及眼底。「大伟?」
「靠,别叫我大尾,我从来没有当过老大好吗?」他上面还一个哥哥一个姊姊呢。李大伟没胡子吹,但眼睛瞪得很大。「直接叫我David啦!」
「那你要叫我什么?」他眯眼笑,低头贴近他。
李大伟头往后仰到极致,不得不对强权低头。「仕泽。」
「很好,别忘了喔,David。」他扬了扬手中的车钥匙,示意他出门了。
喔什么喔?警察装可爱可以报其他警察来抓吗?李大伟呲了呲牙,半跳半走地跟了上去。
他的脚步已经许久不曾这般轻盈了。
5、这是报应吗?
李大伟就在这里住下了。
唐仕泽订出的生活公约很简单,家事平摊,任一方在睡眠时,另一人必需放轻动作。因为他的工作需轮班,李大伟对此表示理解并赞同。
家里可开伙,但要收拾干净,碗不能放到隔餐再洗。垃圾必需分类,厨余不能直接倒垃圾筒。
可以带朋友回来,借宿也没问题,但要有基本公德心,十点过后不许大声喧哗,保持屋内整洁。
李大伟没有异议,在生活公约上签了他的英文名字。
生活公约通常都是拿约束房客的,房东哪里受到限制?李大伟在签名的当下,就想好了以家事抵过唐仕泽少收的房租。
含水电、网络,计算机还借他使用,月租只收他两千根本佛心价,就算家事全由他负责,也不过是刚好而己。
殊不知,他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唐仕泽说家事平摊是真的平摊,而且绝大部份都是他处理的。
唐仕泽洗完澡会顺便刷一下浴室跟马桶,制服手洗,垃圾他倒,吃完饭除了擦桌子外,他还会扫地,要是食物残渣掉到地上,他一定得拖地。
不少有洁癖的人龟毛起来,不管是谁来打扫,打扫过几次都觉得不满意,一定要亲自动手才安心,一边打扫还会一边数落身旁的人五体不勤,不爱干净,BalaBala的,唐仕泽却不会。
他是属于欢喜做甘愿受的人,不会要求李大伟必需完全按照他的标准来维持居家整洁,也不会去计较这次谁做,下回就得换人,顺手能做的事,他一眨眼就完成了,生活公约象是订来当壁画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