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兴戟熟知对阵只是主将孤身深入是大忌,所以带动起手下兵士的杀意之后,他就放慢了冲锋的速度,虽然依旧处于队伍的刀尖位置,但是回身就可以回到自己人中间。
此战,顾兴戟赢得漂亮,以伤亡五百人的代价全歼了敌人两千兵马。兵刃除饮血,顾兴戟心中豪气翻涌,兴奋不已,见过大帅之后回到自己的营帐立刻拉着张家二郎分享上阵杀敌的心得。
二郎似乎也被顾兴戟感染,有种血液沸腾的感觉,心底渴望着与二皇子一同上阵杀敌。顾兴戟笑着拍拍二郎的肩膀,“下次再有上阵杀敌的机会,必定带你与吾并肩而战!”
二郎记得临行前,奶奶嘱咐地不上战场的嘱咐,但是听了顾兴戟的话之后仍不由自主地点了头,“二郎也要上阵杀敌!”
张家老夫人若是知道二皇子一句话就勾走了自己的小孙子,心中不知会做何感想。不过,正因为她不知道,所以,她此时正乐呵呵地搂着重孙听着来串门子的婆子们讲一些乡野趣闻。
秋霜伺候着茶水的同时,还抽空将家里上上下下收拾了一边,至于许先生和屈羽,则因为家中缺少的物件实在太多,要去镇上采买才行,并且要给府里留守的老管家送个信儿,不然丢了主子,老管家非哭瞎不可。
家什儿置办起了,在乡间住的日子越发惬意,老夫人最终拍板买下这座小院子。村长没耽搁,立刻找人将原来的房主找了回来,并且将老夫人先前给的银子拿了出来,言明这些是老夫人给的定银,并未占一分便宜。
老夫人等人不禁对村长又高看了一眼,不为利驱的村长,是村人的福气!交割了房契并原房主十亩地的地契,老夫人委托村长把房产田地都落在“干孙”屈羽的名下。老夫人是这么对屈羽说的:“你总要有些资产傍身才好,我也要为小韶儿多留条退路才行,我今日给你一分恩,他日小韶儿有所需,你伸把手就好!”
老夫人如此说了,屈羽便没再推辞。买了房,置了地,在乡下这是顶天的大事,老夫人觉得初来乍到,总要与人为善,于是决定选个好日子摆几桌烧锅酒,与村里人熟悉熟悉。
这事儿老夫人没费心,许先生、屈羽也没过问,就连秋霜也只是管着采买银钱而已。老夫人只把要摆酒的事儿跟几个常来找她拉呱的老太太说了一嘴,老太太们立刻就打发自家媳妇过来帮忙,从桌椅板凳到杯盘碗碟,从洗刷择切到煎炒烹炸,都有人帮忙干了。
张家不在乎这点小钱,大鱼大肉管够,一顿酒席吃的乡邻们满嘴流油,宾主尽欢。吃过张家的酒席,村里人对张家人好感直线上升,日子过得平静而舒心。
到了乡下,老夫人像是把心底的包袱都丢掉一般,偶尔兴致来了还会在后院舞一阵棍棒枪法。没到这时候,屈羽总是悄悄站在角落里,默默偷师。
几次下来,自然逃不过老夫人的眼睛,“你有兴趣学这些?”
屈羽也没隐瞒,“不求冲锋陷阵但求保有身边人!”
一句话让老夫怔住,半晌才道:“好,好,好,好一个保有身边人!”
屈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似乎看到老夫人湿润了眼睛。
“就冲你这句话,我决定把张家独门枪法传授给你!”老夫人顿了顿,“这枪法我不白白教你,将来你要将这套枪法传给韶儿的媳妇,从此张家枪法只传媳不传子。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我不能让它断在我手里,我也不能让它断了我张家的香火!”
老夫人似乎是打定主意要张家从韶儿开始弃武从文了。不管从何角度,屈羽都没有反驳老夫人的权力,所以他立刻允诺了老夫人的要求。
在南馆的时候为了维持身段和身体的柔韧性,馆主也派人教幼童们学习一些剑舞之类的技艺,所以屈羽也不算一点底子都没有。
不过在老夫人看来,还不如一点底子都没有呢!最多就是骨头硬些,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好好一套取敌人性命的张家枪法耍来成了耍花腔!
第二十三章:渐变
屈羽开始了水深火热的日子,从那天起,老夫人封了家里的水井,家里所有的用水都要屈羽到村子小溪里去挑来。
不仅家里的力气活都归了屈羽,他还要每日上山跑一圈。开始的时候,一圈跑下来屈羽连喘气儿都觉得累。后来日子久了,屈羽跑一圈的时间缩短了一半,还能背个背篓捡点蘑菇,挖点草药什么的。
在老夫人狠心操练之下,屈羽进步很快,枪法有了明显的进步,至少舞起来不再像是跳舞了。
日子在屈羽日复一日的练习中过去,转眼落了今年的第一场雪,然后到了腊八、小年。小年前一天,忠心的老管家带着寒风到了主子们暂居的小院子。
一进门,老管家的眼泪就掉了下来,“老夫人哎,您受苦了,这,这房子那里是人住的哟!”这是老管家第一次到小院里来,老夫人让人传了话,不准派人过来伺候,所以老管家只让人来给老夫人送过几次东西。这次看到老夫人住的“破烂屋子”,深深觉得对不住已故的老主人。
“哎,我不是说了不让你们来么?怎么又来了?”老夫人虽然说着怪罪的话,但是看到伺候多年的老人心里还是高兴的。“这大冷的天,你也老胳膊老腿了,瞎折腾!有什么事儿交给下面人就是了!”
老管家用袖子拭干净脸上的泪水,“老奴来接主子们回家过年!”
“过年啦!”老夫人微惊,转眼又露出笑容,“可不是,喝了腊八粥都半月了!老了,老糊涂了!”
“老夫人,是这儿的日子清闲,舒心,快乐不计时日过么!”秋霜帮老夫人圆场。之前她也曾提醒过老夫人快过年了,是否要回老宅?
老夫人只看着窗外的雪花发呆,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秋霜拿不准老夫人的意思,又让屈羽去问了一次,老夫人依旧没回答。只好在采买的时候多费些心思,备下年货。万一老夫人不准备回老宅过年,年夜饭也不能太寒酸。
老管家的面子在老夫人跟前儿还是值俩大钱的,至少老夫人给了老管家回应,“不回去了,就在这儿过吧,当个乡下老太太也挺好的!”
老夫人一句话让老管家直接跪了,“老夫人,家里还要请祖宗过年的,主子都不在家,这可怎么使得?”
“请那些死人骨头有什么用!都不知道保佑自己的子孙!”老夫人突然厉声大喊。
老夫人突然发作,不止老管家,连带秋霜等人都被吓了一跳。老夫人似乎也觉得自己表现的太激动了,缓和口气道:“罢了,老管家说的也有理,秋霜,你收拾收拾,咱们回去吧。小二媳妇,你就留下看家吧!”
屈羽没等应声,老管家却先答到:“老夫人,这可舍不得,二少夫人娇娇弱弱的一个姑娘家怎好孤零零地留在这荒郊野地里?”老管家直接将周围几十户的村人忽略了。
老夫人不想让屈羽回去,是因为经过几个月的锻炼个子长了,声音也略略有些哑,虽然不甚明显,但只怕有心人看出端倪。可是,老管家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一个“姑娘”家被单独留下是不妥当,尤其这“姑娘”还是二少夫人,张家仅剩的三位主子之一。
“老夫人,二少夫人的风寒已经好些了,只要别再受寒,慢慢调养,很快就会痊愈的。”许先生意有所指地说。一句话既让老管家明白老夫人不是冷酷无情独独撇下二少夫人,又提示老夫人,“二少夫人”受了风寒,外面天寒地冻,一路颠簸,回府里之后病情加重,要好好“休养”,是不会引人怀疑的。
连许先生都开了口,老夫人不再坚持,只让秋霜收拾好东西,把家里的吃食给几家老人分分,锁好门。过了年,他们还要回来住。
老管家听了老夫人的话,心里暗暗盘算要想办法多留老夫人多住些日子,怎么也要到开春才行,再找几个人,把这破院子重新翻盖一下,让主子住的舒适些。
马车行至张府门前,老夫人下车站在大门口张望,忽然问老管家,“京里有没有来信?”
老管家想了想,“只有亲家范府派人送了年礼来,比往年更丰厚些,老奴照着往年的例又填了两样,派人送回去了。”
老夫人听着老管家的回报,点点头,“好好好,好啊!”说着步上台阶,抬腿跨过门槛。老夫人忽然站定,对老管家吩咐,“今年不要贴春联了!”
今年张家经历了许多事,二少爷去了西北,大少夫人离世。按说该是张家唯一男丁韶儿顶门立户,大少夫人作为韶儿的生母,张府今年该贴白色的孝联才是。
老夫人一直当大少夫人是亲孙女不假,但是大少夫人终究是外姓人,贴孝联已经是很是尊重了,老管家不懂老夫人为什么突然吩咐不贴春联。不过老夫人吩咐了,老管家照做便是了。
因为老夫人的吩咐,张府这一年的大年夜格外凄凉,即使老夫人对下人们的赏钱比往年更丰厚也没让这年过得更热闹些。
年过得没滋没味,所以初三,老夫人便要回乡下小院,老管家又是跪又是求才让老夫人住到正月十五。十六一早,老夫人就带着屈羽、韶儿、秋霜、许先生回了小院。
小院里,老管家留下的伺候的人,都被老夫人发了顿脾气撵走了。过年似乎是个预兆,这一年初开始,老夫人开始变得喜怒无常,更爱对着窗子发呆,也对屈羽更加严厉。
五月的某天,老夫人醒来就很高兴,还有兴致地跟屈羽比划了两下,“枪法适合远攻,一旦敌人近身,枪法的优势就完全被扼住了,所以,你还要学一套近身刀法,以弥补枪法的不足,这也是张家枪法最诀窍的地方!”
说完,老夫人从袖中抽出一把小短刀,朝屈羽面门急攻过去。屈羽没防备老夫人会突然出招,又担心伤到老夫人,只能狼狈躲闪。
第二十四章:亡故
老夫人也没有要伤着屈羽的意思,只将他逼退到角落,便翻身回到院子中央,将刀法从头到尾演示了一遍。
最后一招收势之后,老夫人冲屈羽招招手,将手里的小短刀递给屈羽。屈羽这才看清老夫人手里的兵器究竟是什么样子。
严格说来,老夫人拿的并不是刀,说是匕首更贴切些。约莫尺长,两面开刃,果然是适合近身御敌的兵器。
老夫人将绑在小臂上的匕首鞘解了下来,给屈羽系上,“这把匕首是我父亲送给我的,今日我转赠给你,只要你一直记得当初你说的话就好!”
屈羽慎重地点点头。这一日,老夫人就坐在角落里看着屈羽联系,直到屈羽能将老夫人教的刀法从头演练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屈羽的日子更加辛苦,饶是他已经习惯了老夫人之前布置的训练强度,如今也有些吃不消。
老夫人似乎没有看到屈羽日日都在咬牙强撑,也不再跟村里的老太太们扯闲篇了,日日都亲自坐在院中监督屈羽练习。看到屈羽进步缓慢,老夫人日渐暴躁,恨不得一觉醒来屈羽就变成了绝世高手。
虽然老夫人觉得屈羽进步缓慢,但是任何一个外人来看都会觉得屈羽进步惊人。而屈羽就像是磐石下的小草,任磐石碾压,他依旧顽强地生长。
这一年,屈羽学会了杨家枪法全部招式也学会了保命刀法。寒暑易节,又是一个年关。这一年,老夫人依旧不准老管家贴春联,依旧在十六返回小院。只是这一次,马车后面多了一匹通体雪白的小牝马。
“张家先祖跟随太祖皇帝马上夺得天下,所以张家的枪法不止可以面对面的对敌作战,马上作战威力更大!”返回小院的当日,老夫人就打发了众人,让屈羽牵着马到后院学骑马。
“奶奶,我自己练习,您先回房休息一阵吧,您的病还未痊愈,又颠簸了一日,于病情不利啊!”屈羽看着老夫人比初见时老了十岁不止的面容,心中担忧不已。从年前开始,老夫人就病倒了,时好时坏,拖拖拉拉至今未好利索。
“我心中有数,你只管上马练习便是!”老夫人对屈羽愈发不假辞色,丝毫不见当初和蔼慈祥的影子。
屈羽不敢反驳老夫人,乖乖上了马,慢慢绕着院子跑了一圈,然后渐渐加速,很快他便掌握了骑马的技巧。第二日,老夫人便开始指点屈羽马上枪法的技巧。这一次,老夫人没有再亲自演示。
屈羽的枪法愈加纯熟,老夫人的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直到有一日,老管家穿着一身麻衣哭着跑到小院,老夫人倒下就再也没起来。
老夫人听着老管家带来二少爷张武于边疆阵亡的消息,连吸了几口气之后才哑声哭喊出来:“我的孙儿啊!”
老夫人这一哭,屈羽秋霜等人都忍不住流下眼泪,只有许先生满眼担忧。老夫人早年随夫出征,落下不少暗伤陈疾,虽说万年保养得宜,但是随着年岁渐长,五脏衰竭,如今大悲伤肺,实于性命有碍。
果然,老夫人哭喊出一句之后,便只剩力气呼吸,即便如此,脸色也眼见着发青起来。“不好!”许先生大叫一声,慌忙掏出随身的银针,对着老夫人几个大穴扎下去,“老夫人,切勿悲伤过甚,保重身体要紧!”事到如今,许先生也只能这样劝慰。
老夫人勉强点点头,弱弱地叫:“韶,韶儿……”
屈羽听见连忙将韶儿抱到老夫人的病榻上。老夫人看着年幼的小重孙,依然浑浊的眼中流出清泪,嘴里含混地说着:“我的小重孙哟,太奶奶,太奶奶看不着你长大了,怎么办?你将来该怎么办?”
“奶奶,我会陪在小韶儿身边,只要我还在一日,定不让小韶儿被人欺负了去!”屈羽跪在老夫人病榻前保证。
老夫人闭眼欣慰地笑笑,说话清晰了许多,声音也大了些,“好好,小二媳妇是个好孩子,奶奶就把小韶儿托付给你了!还有小二,要带小二回家,奶奶求你带小二回家!”
“奶奶,我会的,我会亲自去边关带相公回家!”对于有授业之恩的老夫人,屈羽是不忍心回绝她最后的愿望的。
说完这些,老夫人精力似乎恢复了大半,“许先生,烦你做个见证,老管家,你给记下来。屈羽是小二的媳妇,是除了韶儿以外张家另一个主子。张家的产业并老大媳妇的嫁妆都归韶儿,我的陪嫁、名下的产业都给小二媳妇。”
老管家将老夫人说的话一一记下来,呈给老夫人看过,老夫人硬撑着起身,签了字用了她的私印,看着许先生、老管家签了字,才缓缓呼出一口气,韶儿啊,太奶奶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只盼你能平安长大,将张家香火延续下去!“我累了!”
老夫人最后一句话说的很轻轻,说完就闭上眼,仿若睡着一般。屋里的人不敢打搅老夫人歇息,只静静候着,连呼吸都放轻了。
半晌,许先生伸手摸了摸老夫人的脉,冲着众人摇摇头。
“老夫人啊!”老管家像是经不住打击一般,跌坐在地上哭得像个小孩子。
老管家这一声哭嚎像一个开关,随他而来的仆从们相继呜呜开始哭。哭过了头一茬,老管家强忍悲伤,将带过来的孝衣交给屈羽和小韶儿,原本这是为二少爷准备的,没曾想又遇上了老夫人西归。大悲之下,老管家也就没在意二少夫人竟然做的是男子装扮。
屈羽在秋霜的协助下,悄悄回房,换上了素衣孝服,打点起老夫人的身后事。
小院虽是老夫人最后的居所,但毕竟只是暂居之地,灵堂是要设在老宅里的。屈羽只好带着小韶儿将老夫人送回老宅,才着人发丧。
张家人口凋零,亲戚不多,只有老夫人的娘家和韶儿的外祖范家要派人告知。另外,因着老夫人有品级在身,还要上报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