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人自然是没有找到。
第二天一早,神情更加憔悴了的江天华带着歉意向厉颂风和燕十三下了逐客令,毕竟最近他们庄里诡异的事情实在太多,他再要面子也不敢留人了。
厉颂风和燕十三客套了几句后便收拾行李去了。反正两人该查看的也查看了,再留在这里只会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事。
“虽然说那几个侍婢的拳脚功夫还过得去,那也是针对普通人而言的,但是根本没有办法和江家的少爷比,就连二少爷也比不上。如果袭击夫人的人和杀害老庄主的是同一个人,那么……他会被几个丫鬟逼退就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了。”燕十三小声道。
厉颂风也觉察到了这一点,“你的意思是……凶手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夫人的命,说不定……他只是想让某个丫鬟再也说不出什么对他不利的话而已。”
燕十三的面色凝重起来了,“如此一来的话……夫人就很可疑了。”
厉颂风不置可否,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面色顿时沉重了起来。
两人踏出紫荆山庄的时候心情并不轻松,毕竟他们还是不知道谁是罪魁祸首。厉颂风心里倒是隐隐有个猜测,但他觉得没有什么必要在江天华面前说出来。
“不论怎样,这件事以后都会变成江家的家务事了吧。”
“你会这么说……有眉目了?”燕十三问道。
“你知道莲花夫人吗?”
“听下人们提过一两句,也是个很可怜的女子。”燕十三虽然嘴上说着“可怜”眼中却少有波动。毕竟不幸只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才是不幸。
“虽然我没有去过她礼佛的佛堂,但我猜在那里如果不轻轻走路的话,恐怕就会发现不妥吧,比如说……地下好像空了一片之类的。”
“你难道想说莲花夫人她……在佛堂下面建了间密室?”
“我的确有这个意思。”厉颂风点了点头。
“这恐怕不可能吧?莲花夫人只是一个弱女子,她要怎么做才能挖出个密室呢?”
“凶手会紫荆剑法,你觉得会是谁教的呢?”厉颂风苦笑了一声,“只能是老庄主本人吧……你说,他又为什么要把自创的剑招教给一个外人呢?”
“恐怕是因为在老庄主眼中,那个人不算是外人吧。”燕十三也明白了厉颂风想说的是什么,“莲花夫人大概有十个多月……没有见过外人吧。”
以老庄主的为人,要他承认自己背叛了亡妻,和别的女人留下了孩子是一件很难堪的事吧。
而对于那个孩子呢?那个孩子在这样的情况下会对老庄主怀有恨意也是可以理解的。
燕十三叹了口气,他原本是怀着要为将老庄主讨个公道的愿望来这里调查的,但如果事实真相真的如同厉颂风说的那样,那这件事就没有他插手的余地了。
“罢罢罢,就当是燕十三心狠手辣造成的又一件悲剧吧。”他大笑了几声,将身边酒壶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方才的只是我的猜想,莲花夫人是不是真的有个儿子并不是我所知道的事。”厉颂风说道,“也有可能这只是外人的寻仇罢了。”
“然而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件事是你推测的那样的可能性很大。”燕十三叹了口气,“如果当真相被揭露出来以后真的是我们所猜测的那样……恐怕老庄主的名誉会受损,这并不是我所希望的。”
他们终究不是巡捕,适可而止才是正确的选择。
厉颂风本来就是为了帮他的忙,既然燕十三放弃了,他又何必辛苦自己呢?
两人喝了酒,便别过了。
厉颂风辞别燕十三后,便感到了异样。周围的景物仿佛被按了快进键的影片一样迅速地经历了从生长到绽放再到枯萎然后再重新生长的过程。周围的人动作都变得飞快,原本崭新的茶楼迅速地老化、光鲜的旗幡变得残破。
而当这种变化停止之时,他发现已经是枫叶正红的秋景了。
厉颂风很难维持面上的平静,他终于体会到局长说的“规则漏洞”是多么可怕的东西,想想吧,这个世界上的人自以为过了数年,然而你却清楚地知道这不过是刹那。
他走在沿途尽是枫叶的古道之上,听着前方树林里传来的刀剑鸣击之声。
红枫、古道。
的确是决斗的好地点。
厉颂风到的时候正和一个落荒而逃的剑客擦肩而过,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唯一还站着的人身上。
那个人身穿黑衣,剑鞘上有十三颗明珠。
“燕十三?”他试探性地询问了一句。
那个人抬起头,看向他时原本沉寂如死水的目光中划过一道亮光,“厉颂风?”
厉颂风点了点头,踏过了倒在地上的失败者,“很久不见了?”
“十年的时间,你还需要用问句吗?”
厉颂风没有答话,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燕十三微微一笑,“十年光阴,你倒还是当年的样子。”
厉颂风叹了口气,“你倒是变了很多,可见这些年你经历了不少事。”
“还好,也无非就是我之前同你说过的那些事。”燕十三目光中刻着疲惫,初次见面时那种洒脱与希望已经从他的目光中淡去了。
厉颂风转移了话题,“你接下来打算去做什么。”
“去赴一个死约会。”他说道,锐利的目光投向了枫林深处,“这位朋友不打算现身一见吗?”
厉颂风也感受到了林中有人,但他并没有把那人同燕十三的比斗联系在一起,毕竟这里不是私家领地,有来往的江湖客也是很正常的事。
来人是一个全身透着黑压压乌沉沉的死气的怪人,腰间别了一柄又黑又长的怪剑,他的面容很阴冷、目光很阴狠。
“乌鸦?”燕十三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厉颂风向他投以茫然的视线,这视线只停留了一瞬,转而化成一种戒备钉在被燕十三唤作“乌鸦”的男人身上。
那个男人看向厉颂风的目光也带着戒备,然而他口中的话却是对着燕十三说的,“燕十三?”
“我听说乌鸦只收集亡者的佩剑。”
乌鸦冷笑了一声,“你现在的剑我还不能收,但这不代表我以后不能收。”
“你可能不会等很久。”燕十三笑道。
听见他说这样的话,厉颂风有些吃惊,而他担忧的目光只换来燕十三的一声轻笑。
“哦?”乌鸦的兴致被勾了起来,“莫非你已知道自己得了不治之症?”
燕十三大笑了两声,“这倒是未曾,多谢你的关心。”他顿了顿,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我要去赴一场决斗。”
“和谁的决斗?”
“神剑山庄、三少爷。”
乌鸦倒吸了一口冷气,厉颂风虽然不知道三少爷是谁,但也能够根据乌鸦的反应推测出这应该是一名极可怕的剑客。
“既然如此,我一定要与你同去。”乌鸦冷冷道,但在他冰冷的声音背后还有着怎么也掩盖不住的激动。
“你是不是想通过我和三少爷的比试看出三少爷剑招中的破绽?”
乌鸦没有否认。
“是个好想法,可惜你不能如愿了。”燕十三叹了口气。
“因为三少爷谢晓峰的剑没有破绽……一点也没有。”
17.三少爷的剑
一点破绽也没有的剑法吗?厉颂风回想起曾经父母在饭桌上谈论舞道时说的话,依据他们的观点,世上的功法发展到一定阶段后都可以达到完美无缺的外在形式,在两套功法同样完美……比如天魔策遇上慈航剑典的时候,就需要看使用者的情况了。要更形象地举例说明的话,慈航静斋的秦梦瑶因为慈航剑典的精妙修为远远高于那些悟性天赋与她不相上下的武林人士,但因为境界受限,当她对上魔师庞斑却毫无胜算,当然她也远远比不上自创功法的厉若海。这虽然是极简单的常识,但却常常被人忽略,所以才会有许多江湖人拼死追寻那些传说中的武林宝典,忘记了自身境界的修炼。
所以当你的对手超越了招式的束缚,达到极致的完美……或者说无招胜有招的情况下,就需要比拼两者的境界了。
这个方法说起来很简单,但要落实到实际操作却是无比艰难。厉颂风也曾经向父亲母亲追问过这一点,但却只得到两个人高深莫测的眼神和讳莫如深的笑容。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请让我也去看看吧。”厉颂风说道,“完美无缺的剑法……我实在非常想见识一下。”
燕十三既然能同意乌鸦跟着他,当然也不会阻止厉颂风。
于是这场约会有三个人同行。
酒楼上
厉颂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醇香的滋味溢满鼻尖,让人产生些微的迷醉之感,“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好酒。”
他的眼神十分清明,显然酒量十分好。
燕十三也是很喜欢酒的人,他又叫了一坛,一掌拍开了封泥,就着坛子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乌鸦喝得很斯文,他的目光虽然还是冷冷的,但至少不像刚见面时那样让人难受了。
三个人吃得不算慢,很快盘中物都空了。
“我杀人之后一定会喝酒……”燕十三说道,目光落在乌鸦身上。
“我也一样。”
“我喝酒之后一定会找女人。”
这句话也得到了乌鸦的赞同。
“这样看来你也是个酒色之徒。”燕十三拊掌大笑,“所以这一次我一定要让你。”
“让什么?”
“让你付账。”燕十三摊手笑道。
出手之后不会喝酒、喝酒之后也不会找女人的厉颂风笑着看两个人你来我往的交锋。
乌鸦瞪大了眼睛,“莫非你没有带银子?”
“决斗时身上的负累不是越少越好?”如果带着那么多的银子在身上,又要如何用出那样迅疾的剑法?
“你也没有用银票?”
“一张银票不知道被多少人传过,难道还不够脏吗?”燕十三理所当然地说道,目光灼灼地盯着乌鸦。
乌鸦看着他,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良久,他才叹息一声,“我今天来,本也是打算出手的。”
“哦?”燕十三的语调微微上扬,“所以你也没带银子。”
“自然。”
“你也讨厌银票?”
“讨厌极了。”
燕十三叹了口气,“这下我们可怎么办?”
厉颂风默默地把自己掏出来的银子又放了回去,打算看这两个人怎么收场。
然而燕十三却没有让他继续看好戏的想法,他一把抓住了厉颂风握着银子的手,“早知道颂风你不喜欢动手又不缺银子,刚才便应该直接让给你的。”
“虽然你不一定是个酒色之徒,但也算是个高手,这个面子我们自然要给你。”乌鸦接着说道。
厉颂风叹了口气,“我可不喜欢花钱买面子。”
然而这钱到底还是没有花出去。酒楼的掌柜笑眯眯地迎了上来,“几位不必担心,你们的账单已经有人为你们付好了。”他的身后还跟着三个姿态婀娜的美女,每一个都是绝色。
这自然是为他们付帐的人留给他们的礼物。
燕十三和乌鸦对视了一眼,然后一起看向了厉颂风。毕竟他是他们之中唯一一个有可能做过让人心甘情愿为他买单的那种好事的人。
厉颂风摇了摇头。
燕十三和乌鸦目光又交汇了一次,然后不约而同地大笑出声,继而心安理得地搂了一个美人下了楼。他们不在乎是谁为他们付的账,也不在乎是为什么付账。
其实厉颂风也不是非常在乎,但他并不需要、更不想要在这里放纵欲望,无论是出于现代文化熏陶下的道德观亦或是未复的情伤,他都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所以他看着剩下的那个美女和依旧带着微笑的掌柜。
“不知道那位客人是个怎样的人?”他的手指微微点着桌子,嘴角含笑,眼中却冷若冰霜。
掌柜陪笑道,“小的只是个买酒的,知道得太多的坏处小人还是知道的。那人的要求提得那么奇怪,小人又怎么敢多打量他呢?”
厉颂风凝视了他一会儿,看向了那个艳美的女人。
女人在他的注视下红了脸,不敢再与他对视,只是用细若蚊讷的声音说道:“我是被妈妈叫到这来的,并不知道是哪位恩客。”
厉颂风直觉上认为这两人说的是实话,便不再追问下去,在一旁的客栈中要了间上房,静静地等待着燕十三和乌鸦从温柔乡内回来。
第二天一早,他便发现燕十三和乌鸦已经在客栈门口等他了。
“看来颂风昨夜睡得颇为安稳。”燕十三笑道。
厉颂风点了点头,没有把这个玩笑继续下去的想法,他注意到乌鸦和燕十三身旁有一辆马车,“这又是别人付的账?”
燕十三点了点头。
厉颂风用银子打发走了车夫,自己骑上了高头大马,“虽然很感激为我们付账的人,但如果因此自己身上的事都会被事无巨细地告知别人还是免了吧。”
“颂风你可驾驶过马车?”燕十三在上车前不放心地问道。
厉颂风点了点头,“有过几次。”
其实是有试过几次,至于试的结果……他的姐姐张佩璧,这个好奇之下坐过厉颂风驾驶的马车的受害者可以诉上三小时的苦。
在一路惊心动魄的颠簸之后,忍无可忍的燕十三夺过了驾车的权力,把厉颂风赶回了车厢内,那里还有对他怒目而视准备了一大堆冷嘲热讽的乌鸦。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的吃穿用度都被人安排好了,日子过的惬意无比。
“我有时候甚至希望这次的路途能够更长一点。”燕十三当然是在说笑,他甚至能够感到手中的宝剑因为即将到来的旷世决战而躁动不安。
门外的马车还在,但这一次他们却打算走走。
他们经过了一片树林,树叶苍翠。
“我们去林中喝点酒好不好?”燕十三建议道。
“你带酒了?”
“那倒没有,只是如果我们想喝总会有人送来。”
乌鸦赞同了他的话。
“有人来了。”厉颂风说道,顺着他的目光,两人看见了一辆青色的马车,从车上下来三个大人和一个孩子。大人们走进了树林,孩子则在树上绑上了红丝带。
“看来这个地方是不能进了。”燕十三叹了口气,他看了一眼厉颂风,果然看见了他眼中的困惑,又接着解释道:“这是红云谷夏侯世家的标志,表示这个地方已经成了禁地,谁都不能进去。”
厉颂风皱起了眉,“那如果他们走之前忘了把红丝带拿下来,这地方不是一直都不能进了吗?”
燕十三愣了一下,“大概是这样吧。”
“我们还要进去吗?”乌鸦不耐烦地说道,他虽然是在询问,但他的手已经握上了剑柄,显然已经有所决断了。
恰在这时,有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十一个高壮的大汉疾驰而来。
“那是太行大刀。”燕十三继续为厉颂风扫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