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翰还记得蒋云思在冬令营时最喜欢的那几道家常菜,飞快的点完,就一直瞅着他。
蒋云思很不自在:“干吗?”
杨翰摇头,问道:“明年考北京好不好?”
这是蒋云思目前最不想面对的话题,他也不知怎么了,很不耐烦的反问:“你以为我是你,想考哪里就考哪里?”
杨翰愣了愣,破天荒的沉默。
他也不是不懂事,明白做一件事的简单程度,会因家庭的不同而不同。
“别说这些了。”蒋云思见饭端上来,立刻闷头小口小口的开始吃,一副逃避的样子。
杨翰安慰他:“嗨,说到底也无所谓,世界这么小。”
“世界是很小,但人生却很长。”蒋云思拿话堵他。
杨翰说:“你知道吗,你虽然平时傻乎乎的,可我就爱听你忽然说的那几句小哲学家似的话,你挺聪明的。”
蒋云思终于抬起眼睛:“你才傻。”
杨翰想想自己从去年冬天遇见他就开始的辗转反侧、坐立不安,着了魔般神经兮兮,不由咳了声:“这话你说得对。”
蒋云思放下碗:“你别这样,我都不习惯了,你还是嬉皮笑脸的胡说八道吧。”
杨翰刚露出笑意,身边就投下道阴影。
蒋云思吃惊的抬头,瞅见辰松独自面无表情的模样,起身道:“诶,你也来了,一起吃吧。”
他本想辰松会拒绝的,结果辰松却说:“好啊。”
话毕便坐了下来,语气很平静:“好久不见啊,你怎么又来青岛了。”
蒋云思的心跌到谷底,很害怕杨翰说了不该说的话,想都没想就抓住他的手腕,像抓住救命稻草那么用力。
这举止让三个人都愣了。
“那个,小心烫,我来盛汤。”蒋云思头脑空白了几秒才想出借口。
“我有亲戚在,没事过来玩,正好是礼拜天,就来看看小蒋。”杨翰动筷,吃的不亦乐乎,答案也平常。
辰松垂着眼睫,眼神晦暗不明。
蒋云思紧张的问:“你想吃点什么啊,再添几个菜吧。”
辰松忽然抬头笑笑,变成平时的模样:“好啊,林吉肚子疼让我给她带饭,再给她打包两个她爱吃的。”
午餐虽然谈不上不欢而散,却诡异至极。
待到蒋云思送完杨翰回到宿舍里,人都要累的虚脱了,一边把杨翰留下的零食往柜子里塞,一边心不在焉的胡思乱想。
宿舍的门不知何时被人推开,辰松跟着另外一位舍友走进来,随口问:“杨翰走啦?”
蒋云思点点头。
辰松的态度分明是想问些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有说。
蒋云思默默地关好柜子,拿着盆装好脏衣服准备躲到水房。
辰松问:“你去洗衣服啊?我有几件你也帮我洗了吧。”
“哦,好。”蒋云思向来勤快,立刻听话的照做。
辰松一直看着他,看他抱了满怀的东西关门离开,把手里的可乐瓶子按得啪啦作响。
“洗衣粉好像不够了……”
蒋云思把几个盆盛好水,一件一件的往里面浸衣服,忍不住嘟囔着。
天知道辰松这少爷平时有多懒,竟然攒了这么多。
谁知正不太专注的忙着,蒋云思忽然从服装袋底下抽出了两条漂亮的花裙子,他愣了半天,才意识到裙子的主人是林吉。
干嘛要……这样……
蒋云思把裙子也泡到水里面,鼻子有点发酸,而后自嘲苦笑,第无数次感觉到去接受那样一个人女孩子的存在到底有多困难。
“林吉说她摸不了凉水,让我帮她洗,我哪儿会洗衣服啊。”辰松又咬着苹果出现,在水房门口晃了晃。
“没关系,我也……顺便。”蒋云思道,纤瘦的手完全淹没在了泡沫里面。
没想辰松却猛地拽住他的胳膊:“喂,你到底有没有底线啊,又怎么欺负你都可以了是吗,你他妈帮她洗什么啊?”
蒋云思脸色惨白,结巴道:“不是你说……”
辰松松开手,一字一句地说:“我真的看不懂你,让别人喜欢你就那么重要是吗,就什么都可以做是吗?”
“我没觉得,我只是帮你忙而已。”蒋云思想不到自己竟被训斥。
“你帮我这些干嘛,你愿意?你是想帮我做事,我就可以把你当朋友,对程洛雨也是这样,对那个杨翰也是吧?你到底有多缺朋友,没事就把友谊挂在嘴边,友谊就像骨头,把你变成了一只摇尾乞怜的狗,没有人……没有人会因为这些而感激你,他们都只觉得你愚蠢又好玩而已!”辰松似乎越说越生气,声音显得微微激动了起来。
蒋云思被骂的体无完肤,更激动地回了句:“你胡说!你闭嘴好吗,我不想听你说话。”
紧接着他忽然端起那个泡着裙子的大盆,扣了辰松一头一脸的洗衣粉水。
第三十章
那一盆水,似乎终结了两个人仅存的亲近感。
此后,辰松和蒋云思彼此都没再说过话,就算同在宿舍里,也故意视而不见。
好像有了多么了不起的仇恨似的。
这日傍晚班级里面照例乱七八糟的,到处都是卷子和食物混合起来的味道。
蒋云思没什么胃口,买了个面包咬了两口,便扔到了旁边。
正发着愣时,忽有只很熟悉的手捏住了他的脸:“丢了魂儿似的,想什么呢?”
蒋云思抬头惊喜道:“小雨?”
程洛雨好久没在学校出现了,这天难得回来,便特意到原来的班级来看望他,见他脸色奇差,不由的担心起来:“最近怎么样?”
蒋云思笑了笑:“还是老样子啊。”
班里面人多口杂,程洛雨拉住他的胳膊:“走,我请你吃雪糕。”
“这么冷吃雪糕?”蒋云思想反对,却拉扯不过她,最后被硬生生的拖出了教室。
将黑未黑的天还带着最后一抹暗蓝,令这个世界显得异常安静。
程洛雨坐在操场的铁架子上,忽着白气,依然对手里的冷饮热爱不减:“云思,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我看你怪怪的。”
蒋云思说:“没有啊,能有什么事?”
“别骗我,我还不知道你吗?”程洛雨追问:“是不是你妈又数落你了?”
蒋云思摇摇头。
程洛雨打量了片刻他半死不活的样子,而后笑了:“我知道,你是不是恋爱了?”、
闻言蒋云思愣了一下,没回答。
他当然不能说,可秘密存在心底,又没有树洞,实在是件很艰难的事情。
程洛雨站起来很认真的鼓励他:“这有什么啊,这是好事。”
“恋爱,也分可能、和不可能。”蒋云思唯有这样回答。
“你跟对方说了吗?到底是谁啊?”程洛雨追问。
蒋云思摇头。
程洛雨恨铁不成钢的劝道:“你连讲都没讲,什么叫不可能,也许对方也喜欢你呢,你一个男生,为什么这么胆小,去说啊,说了又怎样,大不了被拒绝,也比你现在的样子强吧?”
蒋云思眼神里露出了片刻迟疑,紧接着,再度认真的摇了摇头。
程洛雨这丫头本来就八卦,更何况这次关于好朋友,她当然更关心。
既然问蒋云思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自然就会想到,找离他最近的人下手。
那个人,很不幸就是辰松。
“恋爱?别开玩笑了。“辰松在晚自习休息的空当听到这么匪夷所思的话,本能的否认。
程洛雨抱着手瞥他:“我怎么可能开玩笑,云思自己承认的啊。”
辰松表情纠结了片刻:“谁啊,跟谁恋?”
程洛雨说:“不知道所以才问你嘛,你俩一个班又一个宿舍,你还不清楚?他最近有没有认识什么新的朋友,跟谁走得比较近?”
辰松和程洛雨对视片刻,说:“没。”
“这就奇怪了……”程洛雨有些百思不得其解的摸了摸下巴。
辰松的态度忽然恶劣了起来:“你来就是问我这么无聊的事情?以后别拿这个来烦我。”
话毕就往自己班级走去。
程洛雨被扔在走廊的尽头,气愤难当:“喂,你是不是更年期到了,发什么脾气!”
辰松不理睬,只是走的更快了些。
当晚,宿舍楼因为大伙儿的入睡而变得静悄悄的时候,蒋云思却猛地被摇晃醒,他睁眼茫然的瞅着床头的辰松,见他朝自己做了一个出去的手势,便不由自主的带着困意跟了出去。
好久没说话了,也不知道说什么。
辰松在楼梯口站定,沉默了好一阵子才道:“对不起,那天我说话激动了。”
蒋云思从来不是咄咄逼人的个性,更何况是面对他,于是小声道:“没关系。”
辰松向来会讲话,此时却有点欲言又止的神色。
蒋云思低头说:“我对你和小雨好,是因为朋友之间本来就要帮助对方,做点事情没关系的,我没有在乞求什么,如果让你不舒服了……”
辰松说:“我没有不舒服。”
蒋云思如释重负的笑了下:“至于杨翰,他不算是朋友吧。”
辰松对着他的笑容皱起眉头:“那他算什么?”
蒋云思不知怎么回答:“……什么都不算……”
“听说,最近你恋爱了,我怎么不知道?”辰松莫名奇妙的变得冷冰冰:“还是说……”
蒋云思傻傻的不知如何回应:“啊?”
辰松的眉头更紧,语出惊人:“还是说你喜欢的是个男人,所以害怕别人知道?”
这一刻突如其来的尴尬,让蒋云思像是裸体站在大街上,根本找不到任何遮拦,他毫无伦次的干笑:“你在说什么啊……男的女的……有那么重要吗……你不是让我看《春光乍泄》……”
辰松打断他:“你是不是脑子坏了,你以为你是张国荣吗?好好看看自己的样子,做个正常人有什么不好?”
蒋云思失去了做出任何表情的能力,他使不出任何力气控制自己的五官,活像个傻瓜。
辰松移开目光:“别电影看多了就以为自己是电影明星,生活里那么做就是个变态,恶心死了,你醒醒吧。”
讲完这些,他就转身进了宿舍。
蒋云思仍旧僵硬着身体,完全不知自己为何忽然要面对这些残忍的话,也有些不受控制的,让眼泪流出了眼眶。
辰松躺回床上后,当然睡不着。
但他不想面对那白痴回来的气氛,便一直一动不动的装睡。
谁知过了快一个小时,半掩的门也没被打开。
辰松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又急匆匆的出去想把蒋云思拽回来。
可是空荡荡的楼道里,哪还有那个单薄的影子?
辰松在楼里上上下下跑了好几回都没找见,急的大喊:“蒋云思!云思!你他妈出来,有什么好躲的!”
这下不仅引得大家纷纷露头看热闹,也引来了查寝的老师:“你闹什么,你哪个班的?!”
辰松神色诡异的走神片刻,没有回答。
宿舍楼已经锁了,他不知道蒋云思在哪个阴暗的角落里,甚至也开始不知道,以后该如何去面对他。
为什么……要神经兮兮的说那些话呢?仅仅是因为杨翰实在是太碍眼了?
“老师!老师!下面有人!”楼上忽然传来了惊慌的呼叫。
辰松好似被电了一下,第一个冲了上去,而后他透过全楼唯一一个防护栏坏掉的窗口,看到了蒋云思摔在楼下水泥地上的身影。
第三十一章
辰松绝算不上最普通的少年,但也未曾经历过太多混乱与变故,所以将蒋云思送到医院的那晚,令他几乎紧张到了毕生难忘的地步。
这是跳楼吗?是因为自己说的那些话吗?
原本活蹦乱跳的白痴现在全身是血,在救护车上奄奄一息,伤的怎么样?会……死吗?
心里太多的疑问和不安,反而使辰松停止住思考。
因为害怕答案。
“云思,我的云思!他怎么样了?”吕澄的到来让本就已经不像样子的急救室更添吵闹,她紧张的模样是一位母亲最自然的反应。
随同而来的教导主任拉住她抱歉的说:“您别急,因为这孩子从四楼跳下去骨折了,撞破的伤口又长时间未止血,所以需要进一步治疗。”
吕澄推开他:“我怎么能不急?!你们学校是怎么做事的?云思好端端的为什么会跳下去?”
教导主任擦了擦头上的汗:“本来因为男生总是半夜逃出去上网,所以都装了防护栏,可是最近有个坏了没有修,所以……”
辰松站在墙角瞅着他们,没有任何勇气上前认错,他甚至已经搞不清楚自己为何要讲那些尖酸刻薄又捕风捉影的话,又不是不知道蒋云思是个多么老实的人。
幸好这时护士推着蒋云思出来,说道:“骨折比较严重,需要立刻进行手术,哪位是家长?”
吕澄和蒋爸爸立刻围上去。
护士道:“需要签一下手术同意书。”
蒋爸爸扶了扶眼镜:“我来吧。”
吕澄哭着握住儿子已经没有力气的手问:“云思,疼不疼?不怕,妈妈在这里。”
护士忙阻止她:“请不要动手。”
蒋云思并没有失去意识,他费力的抖了抖嘴唇,说:“我错了……我想爬出去……回家……没抓牢……”
“好好的回什么家啊,你到底怎么了?”吕澄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
蒋云思闭上眼睛,不知是昏过去了,还是不愿回答。
手术后的几天,蒋云思的伤势终于稳定下来了,除了一些擦伤隐隐作痛外,主要是右手和右腿打着石膏不便行动。
这次没有摔到头,实在是万幸。
吕澄忙的整个人瘦了一圈,却仍旧舍不得休息,这天中午刚喂完蒋云思吃饭,又给他出去洗苹果。
经过走廊的时候,忽然被人叫住:“阿姨。”
吕澄回头,笑了笑:“是辰松啊,来看云思吗?那天多亏你找到他,把他送到医院。”
“对不起,其实是因为我和他吵架,才把他害成这样的。”辰松低下头,心灰意冷的等待着她的愤怒袭来。
结果吕澄反而弯了弯嘴角:“云思跟我说了,哎,年轻人难免为了小事发生口角,是他反应太过度,做事又不经过大脑,你说说要是因为这个出了点什么事,我们都怎么办?”
辰松不知蒋云思编造了什么鬼话,却忽然失去了继续包揽责任的冲动,只是道:“以后我一定让着他,再也不跟他争执。”
“这次住院多亏你爷爷帮忙,找了这么好的医生,阿姨还要谢谢你呢。”吕澄说:“云思这段日子不方便上学了,麻烦你把上课的笔记……”
辰松赶快打包票:“我知道,我会常来给他补课的。”
吕澄说:“云思刚吃了饭还没睡,你去看看吗?”
辰松瞅向不远处的门,半晌才道:“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