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听说谭藻死状极惨,难怪成了厉鬼……”
谭藻:“……”
他斜着眼睛看那两个正在探讨谭藻死状有多惨才成了厉鬼的人。
那二人忽见一相貌极为俊美的公子看向自己,表情极为古怪,于是有些不自然,又下意识的端坐起来,还故作潇洒地对谭藻一举杯。全然不知,此人就是他们虽说的厉鬼谭藻。
谭藻嘴角抽了抽,对阮凤章幽幽道:“看来,我日后都该蒙面出行了,以免越来越多的人,为我所惊吓。”
阮凤章失笑道:“的确该如此了。”
谁知此事竟闹得沸沸扬扬,倒想有人在兴风作浪。因为“见鬼”一事,宝藏的传闻被散播了出去,难免有人贪心又不信邪,阮凤章作为了解前因后果的人,必然要出力解决才是。果然,五年前小鸾山一役并不算尘埃落定,遗祸,并不止山中那些残留的机关阵法。
因偶然听见了传闻,阮凤章便邀请谭藻一道去离此处最近的一个门派正气阁。正气阁与峄山剑宗同是正道大派,当年在正邪大战时有颇多联手之举,关系十分亲密。他一时赶不回峄山,向正气阁求援也是无妨的,反正这件事怎么也需要正气阁一道帮忙,而他又已掌峄山大权。
谭藻是不想去的。本来,他立刻就回湖州也是不大对的,毕竟阮凤章师父病情还未知,他很应当先倒峄山探望。但他对阮凤章有种隐隐的恐惧,又一直觉得不对劲,这才想早些脱离江湖之事。
不去峄山,还好说,不去正气阁,阮凤章只是淡淡说了句需要他亲自站出来才好解释闹鬼的事,他只得无可奈何的接受了,再推脱,只会令他显得愈发古怪。
谭藻有一种无力感,魔教已不复存在,他有心逃离江湖恩怨,却总是被拖向漩涡中心。
在小鸾山他便猜到,魔教有余孽尚存,但魔教鼎盛时尚且被灭教,贺灵则又已身死,在正道大派的紧盯下,能翻得起什么波浪。他只有五年时间,不想用来做无谓的事。
希望,他真的能平平静静过完这五年吧。
正气阁是比峄山剑宗历史要久得多的一个门派,几可与魔教相比,也就是说,二者之间,在很早之前就有交集。像阮凤章这样的峄山重要弟子,和谭藻这样的前魔教高层,都听过风声,虽然互为仇敌,但魔教与正气阁关系匪浅,上溯颇有渊源。
至于究竟是怎样的源渊,无论魔教,还是正气阁,对此都讳莫如深。谭藻可以,却并未命贺灵则说予他听,他不是一个爱打听旧闻的人,所以并不知其中真相。
现如今正气阁的阁主姓殷,殷汝霖,年不过三十许,其师与峄山宗主是好友,因此他和阮凤章关系也是十分要好的。
谭藻还是第一次来正气阁,跟着阮凤章,得到了很好的待遇。
因为阮凤章地身份,他们不在会客厅见殷汝霖,直接便去了殷汝霖的院子。
阮凤章道:“近几年事忙,我倒是许久没来正气阁了。”
谭藻打量着正气阁古老的建筑,漫不经心地道:“你同殷阁主关系很好?”
阮凤章:“嗯,他便如我兄长一般。”
谭藻:“那你一定知道他有没有心疾咯?”
阮凤章:“……”
谭藻无辜地看着他,“或者你知道他见过谭藻没也行啊。”
阮凤章:“……不知道。”
谭藻:“那就还是老办法,你先进去,有心疾喂个药,没心疾也说清楚,可不好再弄倒一位了。”
“……嗯。”
殷汝霖见没见过谭藻嘛……答案是见过的。
还不是像阮凤章那样的一面之缘,大老远看一眼。
殷汝霖是个人物,当年有些年轻气盛,曾因一位朋友被俘,独身潜入妙鸟山脉。竟快到小鸾山才被人发现,此人武功极为霸道,不提普通教众,总坛闻讯赶去的好手都被他伤了几个。
殷汝霖一路逼近小鸾山,杀得好不痛快。
贺灵则听说了有这么个一个人,便要带着谭藻去解决他。
谭藻:“干什么叫我去!教主想要我死!!殷汝霖武功特别高,我不去!!”
“再高能有我高么?”贺灵则充满嫉恨地说。
谭藻:“……”教主,你重点错了。
贺灵则反应过来:“你别怕,我带你去捞功劳的,把人弄死后,我就说是你杀的。”
谭藻:“……我不要。”
贺灵则:“为什么?是你说无功不受禄,没立功不好意思让我赏你东西的。”
谭藻:“……”
谭藻:“你当人都是瞎的吗?!哪会有人信是我杀了殷汝霖啊!”
贺灵则:“我说他们就必须信。”
旁边传令的人一脸尴尬地道:“教主……前边儿快撑不住了,那姓殷的太猛了……”
谭藻看了满脸催促之色的贺灵则一眼,无力地道:“好好好,去去去……”
第九章
殷汝霖一路杀过来,击败的人没有一百也有七八十,此刻,他浑身浴血,仗剑而立,毫不畏惧地看着将他围住的魔教弟子,唇边犹带着冷笑。
贺灵则施施然从林中走出,挥退了教众。
率众的左护法姚靖肩上尚带着伤,正是被殷汝霖击伤,他看了跟在贺灵则旁边的谭藻一眼,阴阴一笑,对谭藻抛了个眼色,手还在脖子处划拉了一下。
贺灵则敏感的回头,姚靖又立刻把手挪到肩上,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
谭藻:“……”
姚靖正色道:“那属下便先回去等候捷报了,右护法万万小心,这女干人武功颇高。”
贺灵则听他“关心”谭藻,立时就不开心地道:“回去回去,不要你管。”
“是。”姚靖老老实实拱手,又趁着手挡住脸,冲谭藻挤眉弄眼一番,才走了。
谭藻无语,对自己如此招人讨厌,也是十分无奈的。
殷汝霖在一旁,倒是将这一切收入眼底,看着谭藻,目光中带着几分鄙夷。
弑师叛逃,换得位居高位,也不过是这么个境地。
谭藻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眼神飘忽,不敢与其对视。在此前,他这个武功平平的人,是不会被殷汝霖看入眼里的,这是殷汝霖第一次看他,却带着说不尽的鄙视。
贺灵则将之看在眼中,冷笑连连,“你用剑?”
殷汝霖自傲地道:“你若败在我的剑下,倒也不枉。”
贺灵则什么武器也没带,他闻听此言,反手从谭藻腰间抽出他的佩剑,轻抚剑身,声寒如冰,“原本,顾念旧情,想把你放走的。偏你要找死,本教主就成全你罢了。”
殷汝霖横剑于胸,“废话少说!”
谭藻莫名其妙,这俩人不是第一次见面么,怎么跟老情人一样?
贺灵则缓缓抬手,眉目之间一片清冷,竟是摆了个与殷汝霖一模一样的起式。
殷汝霖眼瞳猛然收缩,“你!”
贺灵则不言,抬了抬下巴。
不知为何,谭藻看贺灵则只是学了殷汝霖一个起式,就把殷汝霖气得脸都红了。他心跳得极快,殷汝霖会输成什么样呢?
谭藻没有怀疑过,殷汝霖必然会败,只是他没想到,少年成名,先前又威风凛凛杀进来的殷汝霖,会败得如此之快——即便是体力不支,也不会败得这样狼狈。
但是谭藻更惊讶的是贺灵则对敌的剑招。
殷汝霖使得是正气阁绝学,游仙剑法。
贺灵则对敌的,也是这一套剑法!而且使得比殷汝霖更为纯熟,更为出色。
看样子殷汝霖早知道贺灵则可能会这套剑法,先时才会露出屈辱的神情,只是他可能也没想到,自己会败得一塌涂地,他最自傲的,被贺灵则碾成了渣。
他满身是血,躺在地上,双目紧闭,几无气息。
谭藻看得哑然无言。
贺灵则随手甩去剑上血渍,回头对谭藻道:“你去把他杀了。”
那一瞬,贺灵则的眼神很可怕,不是嗜杀,而是不把旁人的性命放在眼里,漠然到了极点。
谭藻走了过去,他看着地上的殷汝霖。
殷汝霖眼睁开一条线,看着谭藻,“我真不愿,死在你手里……”
死在谭藻手里,是一种耻辱。
谭藻说:“殷少侠,你将就一下。”
殷汝霖:“……”
他闭上了眼。
贺灵则把谭藻的剑塞回给他。
谭藻却不急着杀人,而是道:“所以,此人与教主有旧?”
贺灵则道:“他门派一位祖师,与我教有旧,否则,你当他如何避过山中那么多机关的。若不是如此,何须人来拦,他早已困死在机关之中。”
谭藻惊奇地道:“正道之中,有人知晓山中机关!教主……”
“不必担心。”贺灵则全然不放在心上,“按理说,只有正气阁阁主知道,而且不得外传。看来,这小子原本是日后的阁主了……”
贺灵则淡淡道:“因旧年之谊,我们才将进山之法告知,昔年的正气阁阁主曾有言,绝不以此危害奉圣教,代代如此。背信弃义,正气阁,也不过如此。”
殷汝霖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颓然偏头。
谭藻心道,这正道大派与魔教,竟然曾经这么要好,可是正邪终究不两立……
“那就不能杀死他了……”谭藻忽然道,“把这个背信弃义的人送回去,看看他的师父,会怎样处置他呢,保他名声?”
他说这话时,也有些胆战心惊,这实际上是一种试探贺灵则底线的方法,他不知道贺灵则对他容忍的上限在哪里,但他很想知道。大概作为一个叛徒,就是这么没有安全感吧。
贺灵则却全不放在心上,他满不在乎地道:“你开心就好。”
他口中这么说着,眼睛还紧紧盯着谭藻。
他平时也常常这么死盯着谭藻不放,但这一回格外让谭藻不安。谭藻忽而笑道:“但也不能这么便宜了殷少侠,万一师徒两个都是小人呢。”
贺灵则:“嗯?”
谭藻微微一笑,一剑斩去殷汝霖的右手手掌!
“啊!!!”殷汝霖血流如注,惨叫响彻山林。
谭藻跨进那道月亮门,便看到殷汝霖和阮凤章都站在石桌看着他。
踟蹰片刻,谭藻缓缓走近,“殷阁主。”
他盯着殷汝霖的右手看,那里的袖子空空荡荡……他反应过来自己这样不当,忙挪开目光,低声道:“失礼了。”
“无碍。”殷汝霖淡淡一笑,只是五年不见,他比当年要老了很多,三十多的人,鬓边已有了丝丝白发,但是气质沉稳多了。他细细端详谭藻的面容,惊叹道:“果真是一模一样,若不是贤弟早有提醒,我定然也要以为是白日闹鬼了。”
谭藻尴尬地笑了笑。
殷汝霖看着他,忽而笑道:“你好像有点怕我?”
谭藻:“没、没吧。”
殷汝霖:“你怕什么,你既非谭藻,我的手又不是你砍的,我不会对你发火。”
阮凤章挑眉,看着他,目带疑惑。
殷汝霖扯了扯嘴角,当年他独身闯魔教一事,传遍江湖。说的是他进去大杀一通后,全身而退,蹊跷的是,回去之后,当时的阁主,他的师父,却在盛怒之下,一剑砍去了他的右臂。江湖中人多有不解,后来没多久,老阁主郁郁而终,大家都暗自揣测,老阁主早就神志不清了。也有人说,老阁主是故意的,临死前,最后磨砺年少气盛的殷汝霖——这不,殷阁主现在的左手剑更胜往昔。
即是说,没有人知道他右掌本就被斩下过,而且是被谭藻斩的。也没有人知道,老阁主砍去他右臂其实是因为——“你这种人,还留着右臂有何用?!你不配使剑!”
但是在老阁主去世之前,终究还是原谅了殷汝霖,他仍是将阁主之位传给了殷汝霖,并勉励了他,这才导致殷汝霖破而后立。
时隔五年,殷汝霖方对好友吐露真相。
阮凤章这才知晓其中内情,他默然不语,何尝没有人怀疑殷汝霖怎能全身而退呢,但当时他们需要让大家知道,魔教并非他们想象中那么坚不可摧。那些关于殷汝霖如何大破魔教的传言,有一定程度上,是有人在推波助澜。
殷汝霖叹了口气,“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谭藻摸着自己的脸,在心底说,我也以为。
第十章
当年那一战,直接或间接折损了正道不少前辈高人,也致使像殷汝霖他们这样的年轻一代提早掌权。殷汝霖对魔教恨之入骨,五年的时间,他的确沉稳了,但仇恨深埋在他的骨子里。屈辱尚在,他是为了救朋友而闯入魔教,朋友没有救到,他却被塑造成了英雄。
得知有人利用魔教兴风作浪,殷汝霖竟像是精神一振了。魔教被荡平后,江湖太平了好一阵,他又成为阁主,成日镇守阁中,许久不曾快意恩仇了。
殷汝霖不像阮凤章那般,他听过事情始末后,且不顾现今的传言,而是抓住谭藻身上的疑点不放,“小谭公子,你怎么会从天而降,掉在凤章床上?我可以相信你不是谭藻,而是他的双生兄弟或者其他什么的,但你可得解释清楚这个问题。”
谭藻一口咬定:“我不知道!我本身在湖州,不知怎么,失去神智,清醒时就是那样了。”他现在在扮演一个不存在的人,怎么编也编不圆,不若都推给未知,任凭他们去猜测、查证。
殷汝霖失笑摇头,“你认为我会信吗?”
谭藻:“总之我不是谭藻,和这些事不相干,来此是阮凤章让我露个脸好叫你知道世上没鬼。至于你信不信,和我没关系,你堂堂正气阁阁主,还想强留我不成?”
“自然不是。”殷汝霖看向阮凤章,“怎么,你觉得他从天而降是为何?”他不信阮凤章对此毫无怀疑。
阮凤章微微一笑,“也许是天意呢?”
天意?什么天意?天意要谭藻掉他床上做什么?
阮凤章没说,殷汝霖也没问了,他看得出自己兄弟心中已有论断。反倒是谭藻在不知其意,疑惑万分。
殷汝霖为他们安排了厢房,走在路上,阮凤章问:“我这位大哥脾气有些不好……”
谭藻忙道:“殷阁主是真英雄,有点脾气应该的,我并不放在心上。”
“那就好。”阮凤章点了点头。
谭藻道:“只是,我也不好久待了。”
阮凤章沉默片刻,道:“确是如此,这一路也辛苦你了,在此休息几日,我们还是别过吧,我可能暂时不会回峄山了。”
谭藻感觉特别不好意思,“我……过些时日,再去探望宗主。”
阮凤章并无不满的样子,“我替家师多谢了。”
谭藻苦笑道:“哪里,不都是因为我,才诱发了宗主的病,我去侍奉是应该的。”
说话间,已经到了房间。
门口有两个婢女在等候,是奉命伺候他们的,一个穿粉衣,一个穿绿衣,面容有几分相似,大概是对姐妹。
见着两位客人,两名少女一齐行礼:“阿照(阿望)拜见二位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