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阳要的正是这句话,略带歉意的冲叶老点了点头,他拉着小天师,快步跟在柳曲身后离开了展台。在三人背后,叶老的脸色都变了,这两年他家女婿高升,文物圈子里已经很少有人敢对他这么失礼了,身边的小跟班更是咬牙切齿的凑到了他耳边,低声说道:“叶老,要不我回头找人查查这些人,柳家名头虽然不小,但是柳曲说到底就是个小字辈,他这样的人,还能认识什么样的后台……”
叶老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淡淡看了旁边的苏先生一眼:“小苏,这展会的品格怕是不适合我这把老骨头了,今天撤展吧,回头展品的品格提高了,再叫我不迟。”
这话颇有些软硬兼施的味道,即表示了自己的不快,又没有翻脸做绝,苏先生可是个明白人,哪能听不出对方话里的意思,这怕是要逼自己去做柳大师的工作。只是叶老虽然来头不小,私下交易会却也不是需要对这种省级要员级别的亲戚俯首听令,回头跟柳家好好交代一声吧,抹平这次的是非才好……
这边赔笑打着圆场,那边柳曲则饶有兴趣的问道:“那尊佛真的有问题?”
就算这么个非主流打扮,柳曲也不是完全不通世理的愣头青,只是不爱按照常理来事罢了。比起那种一点不要脸,只想强买强卖的官样子,他还是对这些个神神鬼鬼的东西更感兴趣。
魏阳哪里知道铁佛到底有什么问题,按照小天师的惯例,真碰上妖邪甭管人多人少,估计都会抄家伙上阵,哪能看了半天就冒出个“不买”的评断。然而张修齐并没回答的意思,他身上的寒意此时已经淡了许多,像是远离了危险的猎犬,再次变得安静起来。面对魏阳质疑的目光,他轻轻摇了摇头:“古怪,看不出。这里,气运太强。”
那根修长的手指在身前轻轻一划,囊括了整个会场,大厅里灯光明亮、人头攒动,强化玻璃打造的展柜中,金刚怒目、弥勒大笑、佛陀庄严、观音慈悲……展示用的冷光都无法消弭它们神态中的安详悲悯,这样佛器汇聚的场合,只是共振就不知要强大多少,哪里还有妖邪会冒头生事呢?
没法跟正常人沟通的柳大师居然听懂了张修齐这句话的含义,顿时来了精神:“哟,还真有气运这一说!我听家里长辈说,年份够的真东西上都有气运在呢,那些名家真作更是凝聚了真魂,有时不用鉴定,让行家摸一摸、看一看就能瞅出名堂,哥们你也懂这行?看我那八部众有那么点意思吗?”
这话简直跟自卖自夸没啥两样,然而张修齐还真就答了:“有,很淡。”
这下就连魏阳都吃了一惊,柳曲更是笑的见牙不见眼,差点都要上去勾肩搭背搭讪了。不过听张修齐这么一说,魏阳反而有些放下心来,不管那尊铁佛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只要齐哥能够放手不去沾,就省掉了不少麻烦,只是那个叶老十有八九跟官场上的人有些牵连,也不知今天的事情会不会惹出些麻烦。
正想着,手上被轻轻拉了一下,魏阳抬起头,只见张修齐并没搭理兴致勃勃的柳曲,而是认认真真望了回来,那双平静的眼眸中有着淡淡的疑问。他可能不懂魏阳那些个复杂异常的心思,但是却总能敏锐的察觉小神棍不易被人发现的隐忧。魏阳心头顿时一松,笑着拍了拍小天师的手:“齐哥,咱们再去看看别的,有什么稀罕物,千万要跟我说啊。”
边走边聊,三人很快就离开了那个展位,幽冷的白光打在铁黑色的文殊师利像上,透出种不吉的光泽。
这次的交流会分上下两场,上半场主要是展示,中间藏家们离场就餐,下午再来进行交易,因而到了中午,展厅里的人潮就陆陆续续离开了会场。由于交割还未办理,大厅里的展品也不会有人轻动,但是今天却出了个意外,只见个身穿西装的精英男颐指气使的让工作人员打开了展柜,要从展架里撤下展品。
虽然不合规矩,但是私人交易会毕竟举办了这么多届,参与的工作人员还是相当有眼力的,也不问理由,态度谦恭的想要上前服务。然而可能是太嫌弃这次主办方的态度,那精英男竟然没让工作人员上手,而是亲手从展架上取出了铁佛,弯腰往手提保险箱里放。然而不知怎地,腰弯到一半,他手腕居然一麻,像是抽筋一样抖了一下,那尊铁佛分量可不轻,这么一晃,直接砸在了地上。
只听哐当一声闷响,文殊高举的铁剑甩飞了出去,那精英男脸色顿时煞白,飞快的看了一样身边的工作人员,对方赶紧后退一步,像是没看到这场面一样扭过了头。暗道声晦气,不过幸好叶老不在,汪铭赶紧上去捡起了铁佛和那柄小剑,又小心翼翼的把剑插回到文殊菩萨手中,剑的角度可能稍稍偏了一些,但是佛像本身倒是没摔出什么问题。
晚上回去悄悄对着照片再调整一下就好。心底舒了口气,汪铭赶紧把铁佛装了起来,若无其事的拎起了保险箱,冲那边的工作人员一瞪眼:“还愣着干什么!去把我的车开来,哼,你们这种小展就是爱出这些幺蛾子!”
太清楚这种客人的德行,那工作人员哪里还敢久留,一路小跑着去取车了,汪铭整了整衣领,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态度,快步向门外走去。然而在他看不到的保险箱里,文殊菩萨手中的铁剑悄无声息的垂下了两度,随着如此轻微的变化,铁佛的面容似乎也改变了,安详宁静的笑容扭曲了起来,化作若有若无的诡笑。
41.涟漪
由于带来的东西都搁在了柳曲的副展柜里,销售效果比预测的要好上不少,下午就有三五家买主前来问价,各个还都因为柳大师的名头不敢把价钱压的太低,那枚玉弥勒更是被一位喜欢子刚玉雕的藏家已25万的高价收了去,到交流会结束时,魏阳口袋里又多出了小40万进账,算是收获颇丰。
柳曲本人倒是对这点小钱不放在心上,硬是缠着张修齐问东问西,打听那虚无缥缈的“气运”之说,不过小天师回答的几率堪比极品装备掉落,问上一百句也不知能不能应一句,这时柳曲那种“玉雕大师”的超凡耐心倒是展现无遗,竟然乐此不疲的问了一下午,还兴致勃勃的邀请对方去他的玉雕工作室玩,如果不是魏阳拦着,怕是“抵足而眠”的故事都要重演。
至于张修齐本人,也不知是因为那尊铁佛的影响,还是这次交流会没有达到要求的物件,整个下午都有些沉默,除了寸步不离魏阳身边外,再也没指出件像样的东西。对于这点小神棍倒是没什么意见,毕竟好运也是有限度的,还是攒着点用更好。
等到展会结束,送走了柳曲那小子后,魏阳还专门给黑皮去了个电话,今天碰上事儿说大不大,但是说小怕也不小,总该让柳家的大人知道点内情。
谁知听魏阳说清楚了情况,黑皮倒是先笑了:“阿阳你别担心,这种事小曲儿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有点小权、臭钱就想瞎显摆的人多了去,咱们柳家也不是好捏的软蛋,谁来都要给跪舔。这次的八部众玉雕可是小曲儿精心雕琢了两年的大件,惦记的人不说一百也有八十,哪轮得到晋省这些杂毛们垂涎。倒是你们要小心点,对付不了小曲儿,那家伙兴许会把怒火撒到你们界水斋身上,如果真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打电话找我就行。”
黑皮这话底气可是足得很,有了柳家人发话,魏阳自然就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带着小天师驱车回家。到家时,前两天定的单人床正好也送到了,还是跟家具配套的楠木精雕款,让人摆在书房里也不嫌累赘,反而跟书桌书架搭配的浑然一体。魏阳乐呵呵的让搬运工把床摆好,又跑去家具城配了上好的床垫,总算把书房收拾的能够住人了,才把被褥寝具一样样端端正正摆在新床上。
“齐哥,这床睡起来也舒服的很,回头你画完符了正好休息,就不用跟我挤一张床了。”魏阳有些得意的拍了拍床垫,一副服务周到的模样。当然,按照待客理念,应该是他睡小床,张修齐睡大床才对,但是小天师那睡姿,给他张大床才是十足的浪费。
张修齐看起来有些困惑,似乎不知道自己的寝具为什么会跑到这张床上,但是小床摆在书桌正后方,魏阳此刻笑眯眯的坐在床上,似乎那张小床就是为他准备的一般,看着对方的笑脸,小天师面上的神情舒缓了下来,安分的点了点头,又坐回书桌前开始画起符来。
这么轻松就达成了“共识”,魏阳也不由大大松了口气,又若无其事的绕到张修齐背后,偷窥了两眼,发现对方画的变成了其他符篆,忍不住好奇问道:“齐哥你不用画固魂符了吗?”
固魂符的真正副作用魏阳并不清楚的,然而张修齐本人却隐隐约约知道,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不再想用固魂符稳定神魂了,比起时刻不休的追杀丧物,或是被那种明晰而酷烈的情绪充斥周身,他更喜欢浑浑噩噩的呆在这人身边,不那么清醒,但是能感受到那些让人眷恋的莫名味道。
轻轻摇了摇头,张修齐答道:“不用。”
这答案不是舅舅教给他的,甚至跟舅舅的嘱咐截然相反,但是他出口时没有半点犹豫。魏阳哪里能猜到这里面的圈圈绕绕,只看了一会儿那宛如艺术品的符箓绘制后,就摸出了自家的笔记本电脑,开始琢磨新案子了。这些日子虽然收获颇丰,但都是劳心劳力的尖盘子,想要发家致富还是要多多揽一些腥盘才行,也不知齐哥手里有没有那种适合做特效的神奇符箓……
这边小神棍打算的可好了,晚上安安稳稳投喂过一人一龟,又找了几个看起来挺有钱途的冤大头,仔仔细细研究了一番做局的可能性,刚想打开视频弄个地方新闻解解乏,就看到小天师夹着自己枕巾和睡衣走进了卧室。
魏阳:“……”
这是认床吗!哭笑不得的跑进卧室,只见张修齐已经把寝具原封不动的摆回原处,头发还有些微湿,似乎连澡都洗过了,正规规矩矩的往床上躺,一副想要就寝的模样。看到魏阳跑了进来,他认真说道:“睡觉。”
魏阳:“……”
苦笑着叹了口气,魏阳真是败了,看来只有他去书房凑合一下了,多少年没睡单人床了,希望别摔下来才好。然而这动作却引得已经躺好的张修齐又坐起了身,面对小天师有些疑惑的目光,魏阳挠了挠头,无奈解释道:“齐哥,我已经买了新床,咱们可以分开睡了,要不总是打搅你睡觉也不好……”
说着,他弯腰捡起自己的枕头,准备打包滚去小床睡,谁知一只手抢在了他前面,牢牢握住了他的腕子。张修齐拉住了他,开口说道:“别走。”
那声音依旧一板一眼,但是说出的话却莫名的像是恳求。温热的暖意从那湿漉漉的掌心传来,带着些压迫的力度,让手腕都隐隐生痛,似乎那人想要禁锢他的行动一样。面对那双黑漆漆的眼眸,魏阳的心跳突然快了几分,也许是因为这景象见鬼的暧昧,也许是因为在他颠簸流离的人生中,从未有人如此认真的恳求他留下。手指不知怎地松开了,捏在掌心的枕头滑了下来,噗通一声跌在床上。
阳台上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像是乌龟老爷从水里爬了出来,正慢悠悠的爬到水盆中的假山上晒月亮。这点细微的响声也让魏阳回过了神来,对面那双眼眸黑亮,看不出太多的情绪,却也不像初见时那么冷漠空旷,而是多出了些更加人性化的东西,但是那双眼睛依旧是清澈的,没有半点属于凡俗的东西。
魏阳轻轻吸了口气,冲小天师一笑:“齐哥,我去洗个脸就回来,好吗?”
似乎知道魏阳不会在他睡觉时跑远了,张修齐松开了手,又坐回了床上,但是看起来完全没有想要入睡的样子,反而像是在蹲守主人的猎犬,一动不动的盯着面前的身影不放。看着小天师那副表情,魏阳还能说什么,赶紧跑去洗漱干净,回屋睡觉。
当他躺在床上后,张修齐也终于安了心,乖乖躺回枕头上,而且还不是用那种惯常的棺材板睡姿,而是侧过身,像是确认枕边人还在一样,看了看那道背对着他的身影,才安心的闭上了双眼。
然而他阖上了眼,魏阳却有些睡不着了,就像是喝了过量的酒,有什么在血液中翻腾躁动,让他的心跳加速,身躯发热。当背后终于传来微不可查的匀称呼吸声时,绷紧的肩膀终于放松了下来,他深深叹了口气,抿紧嘴唇,闭上双眼,把那些荡起的涟漪统统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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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渐浓重,乌云悄然遮住了那抹微弱的月光,客房里的悄悄亮了起来,汪铭把手提箱摆在了书桌上,小心翼翼的打开箱盖,把那尊铁佛抱了出来。幸好今天叶老有事,在市里多住了一晚,他才有机会看看铁佛的状况。之前把铁剑摔了出去他还惦记着呢,必须按照存档的图片恢复原位才行。
掏出手机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文殊像持剑的手法,汪铭拿着那把小小的铁剑左右调整了半天,才把剑身固定到了应有的位置上。轻轻吁了口气,他擦掉头上的汗珠,又弯下腰细细在佛身上摸了一遍,铁佛的颜色太暗淡了,万一摔出什么坑凹可不好发现,一定要细细查过才是。
这番检查可比刚才费尽多了,好不容易连佛座下的莲台都仔细摸过,确定没有问题,汪铭心头一松,就想抬起头,谁知有什么东西刺到了额角,刷的划出长长一道。
“卧槽!”汪铭痛得一呲牙,又赶紧把下面的骂声咽回了肚里,小心看了一下发现隔壁屋没有听到动静,他才扭过头,原来是文殊手中的那把铁剑又滑落了些,角度不对,戳到他的额角,这一下伤得可有点重了,太阳穴那里都渗出几点血珠,他也顾不得擦脸上的血,赶紧拿纸巾沾掉了铁剑上挂着的血丝,又小心翼翼的把细剑摆回原来的方位。
看了半天觉得没有破绽,汪铭心头终于一松,用手抹干脸上的血珠,又小心翼翼的把铁佛捧了回去,盖上保险箱的盖子。收拾完一切后,他浑身一松,心头大石终于算是落了地。操,都是今天交流会上遇到的那几个小子不长眼,否则怎么会出这么多幺蛾子。
汪铭往床上一歪,恨恨的咬了咬牙,这次如果拿到那部八部众玉雕也就算了,万一拿不到,别说是柳曲那小子,就连交流会都要给他些交代才行。不就是些见不得光的销赃贩子、造假贩子嘛,还装得跟真的似得,也不看看他们对上的是什么人物!一边琢磨着怎么跟孙厅长通气,一边臆想着怎么狐假虎威收拾那群杂毛,汪铭脸上露出了点微笑。然而他并不知道,此刻他脸上的笑容带着一丝抽搐、一份诡谲,就像有张假面附在了脸上。
那笑容似乎牵动了额头的伤口,泛出些微痒意,汪铭漫不经心的挠了挠额角,又翻了个身,闭上了双眼。在他背后的保险箱里,一道淡淡的血丝在那柄细小的铁剑上凝结,顺着剑身的纹路向下滑去,似乎被鲜血牵动,佛像手中的铁剑也微微颤动了一下,像是被不知名的大手轻轻扳动,发出一声微不可查的金属摩擦声,锐利的剑尖不再指向天空,而是慢慢垂落,搭在了菩萨挂满宝珠的颈子之上,佛面上细长上挑的凤目中也渐渐透出了两抹浅淡的红痕,如同那尊铁佛微微睁开了双目,露出其下血红的眼眸。
42.意外之邀
第二天,魏阳起了个大早,远比每天6点的固定起床时间要早,睁开眼见到的依旧是那张俊脸。内心挣扎了一下,他终于还是悄无声息的从床上爬了起来,然而还没站稳,原本应该沉睡不醒的小天师居然也睁开了眼睛,带着点困倦、微微皱着眉头,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看了过来。
不知怎的魏阳居然看懂了那眼神中的意思,连忙说道:“齐哥,还不到点呢,你再睡会儿,我去准备早饭。”
听到这话,张修齐还真又乖乖闭上了眼,睡了过去。魏阳这时才琢磨出话里的意思不太对,有些牙痛的跑去做饭了,现在他除了速冻食品竟然还会做些简单早餐,也称得上合格的居家煮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