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我有些走神,只是淡淡应道,“这回你就一个人出城吗?”
那个人,有没有和你一同出来呢?
“当然不止我一个人啦!”少女低头看看自己的一身衣裳,笑嘻嘻,梨涡醉人。
“哦?是城主吗?”我挑眉。
26、灵犀蝶
【素手纤纤遥指处,明月迢迢雪山隈。】
“呀!寻哥哥,”她像是有些不解,又有些伤心,瞪了我一眼,说,“我家主人从来不出城的呀!你忘啦……不过,主人一直在等你回去哦。”说话间她伸出手指遥遥指着北方,一只莹蓝色的蝴蝶,从她的衣袖中翩翩飞出。
那蝴蝶的蝶翼扑簌,在阳光下好像洒下一层轻薄的莹粉,似乎带起一缕幽幽蓝烟,它在林惜的指间缭绕一会儿,似乎颇为亲昵,又在我的身边盈盈盘旋飞舞。
最后,向着远处翩然飞去了,而那飞去的方向,正是北方。
我遥遥向北方看去,仿佛重重雪山迤逦之处,有一座白色天城巍然屹立。
我摇了摇头,苦笑,那个人,除非是我实在走投无路,我是断不会再去见的了。
既然不是那人,我也失了再问下去的兴致。
“它们总是知道你回来了。”林惜看着那蓝色蝴蝶围在我身边轻曼飞舞,叹息般地说道,“寻哥哥,你什么时候会回去呀?主人从来不出城,一直都很寂寞呢。”
“以后我自会去见城主的。”我语意清淡,十分不想再纠缠于这个问题,便转移话题问她道:“你何时来着这顾府之内的?”
“好几天前啦~”她数了数自己的手指,不确定地道:“大概、大概在五、不、六天、对!六天前吧!”
六天前……
“那么除了你我之外,你可曾在顾府之内看见过什么人么?”我转念想了一想,她是不认识顾飞白的,便踌躇着说,“有没有见过,大概是、一名很美的男子罢?”
“啊……很美的男子、很美的男子?”林惜歪头想了一想。
她对有些事清楚地分毫不差,对有些事情,却是过后即忘的,此刻自然是对这些无意义的事情十分苦恼,终于,她像是翻拣了一遍脑海中的记忆,欣喜道:“倒是见他来过一次。”
“何时?”我一边仔细观察周围情况,一边问道。
“大概……在、三天前吧,只是后来又离开了。”她又仔细想了想,歪了歪头。眨了眨眼睛。
“何时离开?”我追问道,脚步便不停,自往西厢房而去了。
“寻哥哥你问这么多……让我想得好累啊……”林惜被问道此处,却是撇了撇嘴,杏眸中不由溢出一些水光,委屈道。
“好,我这便不问了,林惜知道这么多,已经给了寻哥哥很大的帮助了。”我急忙柔声安慰她,这无余依城的的人,多少都是有些喜怒无常的,我可不想何时惹了这位生气。
接着便快步朝东厢房而去。
东厢房布置得十分雅致。
典雅富贵的花梨木雕花鸟纹落地罩隔开内室,重纱曼掩,隐隐遮着其间,只是少人气,屋内器具都有些古旧,显得十分阴凉。
有些生气的,惟有书桌角一个黑色大瓷盆中盛着的一朵红莲,那莲花红的哀感浓烈,带着即将凋零前的美艳,不知是什么时候摘下的。
我拿眼细细扫视,只是不用手触碰,在其内自是十分小心,以免留下什么行迹。
只是所寻皆无果,心中不禁有些烦躁焦虑。
林惜看看我,有些好奇,突尔她指着一处叫道,“咦?这不是寻哥哥的字迹吗?”
我看向她手所指的方向,见原来是壁上挂着的一幅画,那画装裱得十分精细,其中画的是一幅江南盛夏一隅夜景,杨柳依间,藕花深处,泊靠着一叶轻舟,那小舟之下似乎水纹轻荡,月色洒落其间,也似不愿打搅。
这幅字画,是如此熟悉,因这画是我手所涂,这诗是我信手所题。
这幅字画,亦向来是他随身所带的。
只是那画中题的字,却不禁让我一阵唏嘘。
只见上面题的:十里桃花次第春,九霄风露不点尘。 酒熟便携红衣去,轻舟摇月五湖中。
正是当年任性恣意时,自己随手胡乱诌的。
我只是凝目看那画,半晌无语,心中有些感伤与怀想,自是不消多说的。
这首诗中的红衣所指,便是顾飞白。
犹记那时与他重回故地,泛舟西湖……
呵……如今却是物是人非,烟云皆过眼。
只是有些感叹,或许是为如朝露昙花般的年少时光;或许是为当时所历盛景,而今白云苍狗,世事无常;或许是为其他。
却并不十分难过,我也并非长情之人。
只是仔细看那画之时,却觉得有些异样,这画上荷花颜色,与其他相较,似乎过于新鲜了些,我忍不住拿指尖沾那画上红莲,有一丝粘稠之感。
我连忙抽回手,轻嗅指尖沾染的一点红色颜料,因着体温的熏染,这颜料隐隐散发出一点香味,十分独特,只是这香味……
我看林惜一眼。
她不解,倒是她发髻上所停的一只幽蓝色蝴蝶,轻拍着双翅,在我的指尖偏偏不去。
朱汲花……
和乌逢春所料的一样,甚至隐约契合了那本小记上的记载,虽然那文中所记,并非“朱汲花”这一名字,而是七重血琼。
而我也仿似突然想起来,那日在无名岛,阿七所用来盛紫冰,将碧丝蚕冰封的似檀非檀的盒子其上雕镂,那枝蔓繁复妖冶,似择人欲噬的形状,是朱汲花的图案。
只是我还是不明白。
不明白这朱汲花汁究竟是如何作用?
不明白顾飞白为何会有朱汲花……
林惜看着自己所豢养的蝴蝶缭绕着我的指尖翩翩飞舞,十分惊奇,“咦?这是、这是、朱汲花?”
她抬头看我,眼中疑虑深深,像是不确定,又不敢确定。
自然,她是不敢确定的。
因为这花,天上地下,只产一处,便是那隐在重重雪山之中的——无余依城。
这花被誉为“江湖四奇”,多少人只闻其传说,不见其真颜,这其中的原由,除了无余依城远在极北之严酷苦寒境地,若要寻到,自然得穿越重重天险。
当然,天险如何,不足以拒行者脚步,无余依城所在高原雪山,因着气候与地理使然,常年祥雾葳蕤,其中有许多无价的灵芝仙草,是中原大地上极难寻得或者根本就没有的,多少药商行旅,多少为求仙草救命之人,也有许多人能一偿夙愿,生还。
然而这些人,都没有见过所谓的“北山朱”。
只因那城,其中人险更甚,无余依城城主,更是一个如仙如魔般的人物。
想到此处,我切断思绪,不愿再想,仿佛那是一个如梦魇般的名字。
腹中饥饿,我与林惜便旁若无人地出府去买了些吃食,一个粗莽大汉,旁却跟着一名娇俏美丽的少女,自然引来不少人的侧目以及指点,我与林惜,自然都是不以为意。
只是火莲教中的势力,却皆是对我们视若无睹。
与江蓝笙约定的辰时还未到。
披着一副面皮,在街上闲逛,倒是无所挂碍,只是心跳得十分厉害,总觉得不安。
“我要再回一趟顾府。”我对林惜说。
“呀!寻哥哥还去顾府干什么?”林惜抱着我的一条手臂不肯放下,仰着脸,不解道:“我们现在应该回城!”
“总觉得不安,这片刻功夫,顾府之中……”
还未等我的话说完,林惜已经跺脚:“不能去!”
“那你可以在此等我,也可自行离开。”我不管她如何拉扯,执意要离去。
“嘶啦”一声,她扯断我半截衣袖,却是抓着我的那半截衣袖,愣了愣。
我皱了皱眉,直往顾府而去。
按着方才所行路径,一路穿堂入内。
九曲回廊,竹影斑驳。
花香依旧。
只见夏花绚烂,重瓣的蔷薇花花朵硕大,层层叠叠,仿佛天上一片云霞坠入地面,花朵压弯了枝条,垂下花架在风中无力轻摇。
我却突然停住了脚步,心跳蓦地一顿,将自己隐在了重重翡翠枝叶间。
林惜自然还是跟来了,她见我停驻,也不由得往那望去。
27、赤魅剑
【酒熟便携红衣去,轻舟摇月五湖中。】
只见蔷薇花架旁,那人一袭茜色广袖长袍,十分深重,深重的不仅是这暗红的颜色,还有衣服的型式,广袖宽袍,却更衬得其人身形修长,遥遥看去,如一株雪中红梅,端庄妍秀,姿态美好。
只是这样的装束,实在不适合舞剑。
然而那人,却偏着这身衣裳,练剑。
剑起,挑、刺、砍、劈、横、扫,体迅飞凫,如鸿惊鹤飞。
真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起先那剑势灵动飘逸,变化万端而波云诡谲,剑光如万花攒飞,莹莹耀目,正是十二式揽月摘星剑法,只是在剑过中势之时,陡然间剑意一变,那剑锋瞬时沉重,如背负三山五岳,只是沉重而不失机锋,雄快而利落,大有山岳河川之感,宕荡风云,奔流不息,极有威势,只是剑意太过苍凉孤寂,倒令观者心起一种山岳崩绝,江河凝涸的感觉了。
只是这剑势,却不伤那蔷薇分毫,只是剑锋带起阵阵风来,令蔷薇枝叶随着微微摆动。
我恍恍惚惚地心里想着,多日不见,这人倒是进步了这么许多,倒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忽而,那人毫无预兆地收了剑势,端看那收势十分凌厉迅疾。
“谁!”一声轻呵,那人已经站住了,朝这个方向,直直看过来,见没有响动,便冷哼一声,提着剑,抬步往这边走来。
走到近处,看见那人手上的剑,在阳光下时,仿佛有一条蛟龙活灵活现,在其中张牙舞爪,乘云踏浪。
正是赤魅。
而这个人,也正是顾飞白。
我心中暗道一声不好,正在思忖如何对策。
“是我。”却是另一人的声音,那人拂开身前枝叶,走至顾飞白身边。
那人背对着我们,身形挺拔俊朗。
只见那人,原来与我们隔得着实不远,却像是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这声音却是熟悉的,原来的火莲教右使,宫谓常,只是不知如今又是何身位。
“宫谓常,你在这里做什么?”顾飞白询问的声音有些怒意。
“飞白,我还是想劝你……那人的事,你为何如此执着?”宫谓常的声音有些失意落拓,有些话隐隐而不可闻。
我急忙屏气凝神,仔细听他们的言语,宫谓常既没有叫他教主,有没有唤他左使,却是一声“飞白”,我从不知他们之间的关系,亲密如此。
“这无你无干,你只需做好自己的事。”顾飞白语意却是清淡。
“你下毒害他,又逼迫他如此,还觉得不够?在你心中,竟然果真恨他如此?”宫谓常一步一步逼近。
“这些话你不要再说了。”顾飞白有些黯然。
“飞白,你做这些,招惹了一个须弥袖手不够,如今又是苏州江家,还有那个无余依城城主……”宫谓常说到这里,顿了顿,突然有些抑制不住似的,“即使你真恨独步寻,如今令他失了一身武功,不正是最令他伤心了么?如今你为何又执意要与他们正面相抗!飞白,收手吧……不然,你要令自己,身陷何地?”
一番话说下来,我到是确定,这宫谓常,言语切切,必叛了我无疑了,不禁心寒。
“不愿与他们为敌,也要为敌了。”只见顾飞白摆了摆手,示意他无需再说。
“阁下偷听了这么久的话,还不肯出来么!”这一声叱喝,却是朝我们而来的。
我心里一个咯噔。
“呵……火莲教的新任教主,果然好耳力。”林惜越步而出,一袭藕色的襦裙轻摆,犹如一支临风袅袅的新荷,她抬手拢了拢自己的发髻。
“你是谁?”顾飞白轻蹙眉头,语气不善。
“我家城主最近让查探教主你的动向,看看有没有寻哥哥的消息。”林惜却是轻轻一笑,直言不讳道,一只停伫在她鬓间的蝴蝶扑飞起来,在她的身边缭绕飞舞。
“无余依城?林惜姑娘?”顾飞白的声音初时有些疑惑,接着便是肯定,声音中带了几分客气,“没想到我一介草莽,还值得城主如此记挂,林姑娘远道而来,自是客人,只是客人也不能失了规矩。”
顾飞白怎么认得林惜?
我突然想起来,原来顾飞白曾经也是在那无余依城中与林惜有一面之缘的,不过没想到他记性却这般好。
“教主说的是,林惜日后自然不会这般没有规矩了,以后见面,还需差人通传才是。”林惜吟吟应道,“教主可有任何寻哥哥的消息么?若有任何动静,请千万不要隐瞒才是,我家城主可是早晚盼着寻哥哥能去见他呢!”
或莲教向外界散布前任教主独步寻身死的假消息,瞒得过别人,自是瞒不过无余依城的。
何况那朱汲花想必与无余依城亦脱不了干系。
只是我心中却觉得十分怪异。
“城主与……阿寻是朋友,林姑娘多虑了,我自是不会对城主有任何隐瞒的。”那话锋却是一转,直直朝我这边看来,“不过,敢问林姑娘之后另一人是谁?”
……
“只是我带来的仆从罢了,长得有些丑陋,平时不大愿意见人的,倒是让你见笑了,”林惜咯咯笑着,声音如银铃般清脆,对着我道:“丑奴!还躲着干什么?快出来!”
我别别扭扭地走了出去。
我甫一走出来,就立刻拿眼睛打量着我,将我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扫视一遍,眸光分外凌厉。
我没有抬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抬起头来。”却听他说道,声音柔和。
我不得不抬眸,四目相汇,只见眼前这人,容貌昳丽,耀若绿波中的红莲,冰雪中的赤梅,玉肌清痣,郁烈流芳,素淡中的冶丽,真当是夺人眼目,曳人心魂。
目光相对,只在一瞬,我连忙别开头去,做一副羞赧无措的样子,面上腾红,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好。
我知道江家的易容手法,自是十分精妙的,即使隔着一层面皮,人脸上的细微表情也是栩栩如真,完全不觉得有何呆板异样。
想必连我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乌凤珍是根据我的步态,这一点,我方才已经注意了,而林惜……她只能是另当别论的,那么顾飞白,定然是认不出我来的。
我心中坦然。
“一个仆人罢了。”宫谓常却是皱了皱眉,走上前来。
“不知教主对我的一个丑奴瞧得这样起劲,是要做什么?”林惜却是有些嘲讽地道,转而对我说,“丑奴,别怕。”说着拉起我的手臂,却正是那被她扯断了半节袖子的。
顾飞白的眼光在那露出的手臂上一扫,未动声色,“你叫什么名字?”
我讷讷不语。
“丑奴不会说话。”林惜自然道。
“这样……”顾飞白顿了顿,转而对林惜说,“那林姑娘若是不弃,与我一起用个午饭可好,敝府虽看着有些凋零,这几日清扫出来,还可堪用的。”
“今日叨扰,已是坏了教主兴致,我们还有事在身,却只能拂了教主好意了。”林惜与之拜别,拉着我的手,便直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