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车开了足一个钟头才抵达县城。余文佑在众目睽睽之下掏出卡插入atm机,一番操作后,显示屏上便出现215,879.04的一串数字。没有人做慈善会出现零头,余文佑回头对熊大笑:“整20万。”
一群人又是一阵欢呼,几个人已经议论起来,声音越来越高。几个人都对着余文佑哇啦哇啦的一大串的说什么,奈何太兴奋,忘记说普通话,余文佑:……
银行的保安看着不像话,直接把所有人统统轰了出去。可是心情实在太好了,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好容易等大家的情绪平息了一点,余文佑才提议:“索性今天找了装修公司交涉,村里交通不便,装修可能要贵很多,也要慢很多。9月份要开学,现在已经快8月了,既然村里能上课,何必再让孩子们跋山涉水的去隔壁借读?”
熊大笑着摆手:“那个先不急。既然出来了,不如逛一逛,我要买些做家具的五金件。你们有要买东西的就一起,不要的先回去报喜。今天肯定杀猪的,总要人帮忙。”
一个叫做熊涛的人接过话:“熊大说的没错!我们反正是出来看热闹的,也没什么要买,不如回去报喜。至于装修公司我看还是别找了,他们做生意的好狡猾,我们玩不过。不如要村长和书记喊上县里的熟人去弄。县里总也不管我们村,这次有人给钱,他出点力也是应该的。唉,小余老师,你那同学真大方,他叫什么名字?我们好报给县里的,最好登报表扬一下。”
余文佑摇摇头:“有钱人古怪,他说不想留名,省的吵吵嚷嚷的。”
“做好事不留名?还真是雷锋!”
余文佑尴尬一笑,这钱怎么留名……
当下又七嘴八舌议论了一番。仡熊村现在还有很多人在外面打工,过年回来的时候,什么稀奇古怪的故事都有,想来他们也赶上了一个。以前总是外面的人说故事显见识,这一次倒是家里的故事更精彩了。
又有一个叫做熊世兴的笑着说:“还是熊涛老道,就让书记他们操心去。我先回去杀猪。你们早点回来,我留着猪肝尖给小余老师烤着吃。”
碳烤鲜猪肝通常要乡下过年时才能吃到,余文佑已经好多年没吃了,一提起口水似乎都要溢出来,忙说:“先用酱油腌一下。”
熊世兴一拍余文佑的肩头:“行家啊!一定给你留着!走了!”
一行人又呼啦啦的跑光了。熊大开车跑去五金店,跟余文佑大致沟通了一下家具的试样,便针对要求买了不少工具零件。看着五金件的价格,余文佑总算知道熊大嫂为什么要吵架了!他生活经验还没覆盖到五金件的价格上,真是没想到这么贵。买完五金件,余文佑又拖着熊大跑去文具店买了不少纸笔,九月就要开学,一教四个年级,最好是提前备课,反正修缮房屋轮不到他操心,他还是操心他该操心的事吧。
办完这些,两人还去了县电信局问可不可以牵网线。得到否定的答复后,心塞不已。电信有村村通项目有排序,总是一个村一个村的铺过去,优先给富裕一点的村落,多开通几个用户才能略收回一点成本。像仡熊村这样的,还不定排到猴年马月呢。等着吧。
本想就到此为止,余文佑忽然想起他要换手机号了。索性就在电信办了新号,咬牙买了个大屏手机,咱也土豪一回,用流量上网!不然备课中途想查个什么资料都歇菜。工资八月份才开始发,教导主任的红包给的太及时,救命恩人呐!
两个人回到村里,果然已经杀了猪。村长拉着余文佑的手,憋了半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勉强一张嘴,出口的确实嚎啕大哭之声。村长婶婶也跟着哭起来,一时间全村静默,只能听见村长一家的抽噎之声。余文佑不知所措,20万并不是特别多的钱,村长怎么就……无助的看着熊大,熊大沉着声音道:“前年支教老师跑了,我们村的孩子只好去隔壁村上学。村长的孙子在路上被蛇咬了一口,背回来就……要是……要是你早来两年就好了。”
余文佑忽然明白了他刚进村时所受的冷遇。反正都是要走的过客,何必一腔热情付诸东流。又想起那个夭折的孩子,更是觉得可惜。穷山僻壤中,做任何事都尤其艰难。美国的农村早已彻底现代化,这里却是像被定格在上个世纪一般,落后的可怕。年轻一点的想尽办法往外走,连赚点小钱支援家乡建设都不容易。没文化本来就赚钱少,何况就算真赚,想盘活这里,唯有修路。一马平川的柏油马路至少要直通县城,这么长的距离,谈何容易!
村长渐渐镇定,又哽咽着说:“你别走,别走!”
余文佑郑重的承诺:“这里有要我的一天,我就不走。”话没说死,如今国家政策越来越好,这样原生态的地方指不定那天就被哪条高速路过,开启旅游村模式,到那时自然有更好的老师来。
熊大豪爽的搭住余文佑的肩膀:“好兄弟!”
余文佑不习惯跟人这么亲近,缩了一下。熊大一顿,又见余文佑满脸尴尬,囧囧有神的说:“你怎么跟个姑娘似的。”
此言一出,刚才悲情的气氛顿时无影无踪。村长的孙子已没了一年多,虽然还是伤心,却也不至于时时刻刻都惦记。医疗条件差劲,他们对死亡比城里人淡定太多。缓过神来,微微一笑:“晚上的事都准备好了?”
太阳落山,夏夜凉爽的风吹着晒谷场。每个人却都让中间的篝火烤出了一身汗。气氛热闹的像过年,壮丁们跳着芦笙舞,连苗鼓都祭了出来。歌声此起彼伏,配合着鼓声,充满着力量。山人唱山歌,海人唱渔歌,比起流行音乐,他们的歌曲里带着明显的坚硬的砂砾感,加上不特别好听的旋律,其实不大符合大众审美。可是配合着这里的山水,配合着晒谷场上的气氛,便是好一副原生态的盛宴。余文佑忍不住拿新买的手机录了下来,随即上传到了班级群。顺便告知同学自己的新手机号。
一时间班级群的人都被他招了出来,纷纷询问他是不是在旅游。余文佑把情况大致说了一遍,只字不提捐款,只说村里要准备修缮教室,所以搞庆典。同学们都打趣他选了个好地方,好山好水好风光。余文佑也是此间心情无人分享,才跑去群里显摆。
他生于彩南长于彩南,虽然户口不在此地,这里却是他最初的家乡。爸爸在世的时候,很少回家。可每次回家,都会托举着他的腋下,将他高高举起。那是他22年的短暂人生中,最好最好的回忆。这些甜如蜜糖的回忆,永远刻在彩南的土地上。所以对个省,一直一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眷念。仡熊村离曾经的家很远,但比起跟荆南的距离,又近了很多很多。那时年龄太小,很多记忆都已消失,但空气里的那种温润潮湿的味道,却始终铭记心头。抬头望向夜空里的群星,爸爸,我回来了;爸爸,我当老师了;爸爸,爸爸,爸爸,我想你了……
第5章:设计
仡熊村要自己重修学校,不需要拨款,本村又有大量的公有木材,怎么折腾都是自己的事。不过既然要搞基建,总得汇报上头一声,也是尊重领导的意思。没想到汇报出个大问题来。
事情并不复杂——县委陈书记有个山寨小舅子在京城什么大学读建筑,眼看着大五要做毕业设计,偏又性格古怪得罪了班长。县委书记的亲戚在本县当然算个人物,到京城算什么?还不是书记的亲儿子。得罪了班长是小事,主要是这货性子执拗,还看不上同学们的提议,便没能结交到合作的同学。如今大学都流行分组,何况建筑这玩意也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委委屈屈的跟家里人说了。县委陈书记正稀罕他姐姐,一看,得,现成的工程,一竿子就把山寨小舅子给支到仡熊村,把村里人郁闷的吐血。第一印象就坏了。
两下里一碰头,仡熊村的人更加不高兴。那大学生叫屠则,也是名校毕业,头一回来村里第一句话就是:“这什么破地方!”
书记的脸瞬间就黑了,破地方你别来啊!到底是县委书记的亲戚,惹不起,硬忍了。又碰头商量怎么修。仡熊村的意思很简单,不过就是一间大教室,旁边再仿着城里人一样盖个三房一厅格局的小屋子给余文佑住。结果屠则撇着嘴说:“那样的三房一厅有什么住的。不通风又难看。不如两侧都有屋子,还能避开教室里的西晒问题。”
余文佑本来是个万事不管的性子,不过是学校的事他必须露脸,见到屠则这口无遮拦的熊孩子简直囧囧有神。屠则则是心高气傲,天之骄子么,自然看不上村里粗糙的手笔与毫不考虑将来的设计。偏偏仡熊村的人一味只知道省,现在省了将来不是一样麻烦?两下里互相看不顺眼,掐了一下午,只差没打起来。最后僵持不下,村长便问余文佑:“余老师,我们没文化,也没见过世面,要不这事儿你做主?”
余文佑抽抽嘴角,他对建筑一无所知好吧!熊大很不高兴的说:“余老师面皮薄,还不叫‘高材生’欺负了去啊?”
高材生自然听到了讽刺意味,冷笑着说:“我犯得着欺负人么?”
书记冷冷的说:“犯不着欺负人,就是弄些浪费的设计。西边修什么杂物间,我们又不是城里,学校里能有什么杂物?东边倒只有一房一厅,将来我们老师结婚生了孩子住的下?建筑设计我们不懂,屋子要给人住的我们比你懂!”
余文佑没看到图纸,光听他们吵的不可开交。现在总算吵到房子布局上,先听到一房一厅就眼睛一亮:“我看看图纸。”
屠则的确是做了准备来的,开始就亮图纸,不过没亮完就被人喷了。现在余文佑要看,又敬他一样是重本生,倒是客客气气的递了过来。余文佑接过一看,就十分满意。cad图很容易看,大致是教室的东边有个单身宿舍。卧室朝北,有个门通到后院。后院铺了木制阳台,靠教室的那一边有顶棚,想来可以雨天晒衣服。靠东边的则是露台,中间还有个挖空的圈,上标着烧烤台三个字。看到此处,余文佑先赞了一声巧!再看屋内的布局,卧室并不大,仅仅可以放一张床一张桌子而已。余文佑指着卧室问:“没衣柜。”
屠则道:“架高的床,衣柜在床底下。你看这里,有个抽屉组成的楼梯。跟教室之间的墙我做了夹墙,正好嵌入书柜。”
熊涛撇嘴:“又不是没地方,搞什么高低床!”
屠则冷笑:“你们这里潮湿的要死,又是平房,直接睡矮床也不怕你们小余老师得风湿!”
一语噎的众人无语。余文佑又囧,继续看图纸。屠则耐着性子跟余文佑解释:“卧室到客厅间夹的是厕所,省的深更半夜的跑去外头的学校厕所。还可以兼做淋浴间,装个电热水器,比什么都方便。余老师要觉得费电,屋顶还可以装太阳能板。客厅可以兼做餐厅,夹墙嵌入一个餐柜,不挡道儿,对面就可以放饭桌和长长的木制沙发椅。有个东边窗户,采光很好,还可以在外头养一盆漂亮的花。厨房也是简易型的。地板全部架高做木地板。您看怎样?”
余文佑看着图纸联想不出做成的样子,不过这样的设计挺符合他心意的,便点头说:“好!”
熊二急了:“你现在住着好,将来怎么办?”
余文佑根本不想将来,他又不打算结婚,有单身宿舍就很好了。不过也不打算解释的太多,这么多人,七嘴八舌的一会儿就歪楼了。只好笑着说:“将来?将来再说呗。学校边上当然单身宿舍最好,不然以后真有孩子了,这头上课,那头孩子哭,多不好。”
书记皱眉,还想说什么。一个四十多岁的名叫熊庆的村民赶忙说:“也对,到时候还怕没有屋子住么?我家就有大屋子,余老师不嫌弃将来住我家也行!”
此言一出,全村集体丢了个鄙视的眼神。熊庆家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已经嫁了,小女儿读了高中就在省城玉明市打工。这老头子八成打着招郎的主意。啊呸!人家一个大学生又不是没处可去,长的又好,脾气又好,凭什么做你家上门女婿啊?不过熊庆一番话,有女儿的人家都动了心思,没适龄女儿的人家思维也打开了——对啊!干嘛跟学校死磕,到时候娶谁家女儿住谁家呗。就算娶了外村的,以余老师的薪水还怕攒几年盖不起房?不过是要些材料钱,要真到这儿落户,村里的木材人工还不随便他使?显然村长和书记也想到了这一层,竟然就松口了!毕竟是县委书记的亲戚,真的不好往死里得罪,好多事还要求县里办呢!
书记还是不放心,又问余文佑:“余老师真看着好?”
余文佑点头:“嗯,我喜欢北边的那个露台。”
屠则一听就高兴起来:“本来想放南边的,阳光好。可南边靠着路,人来人往的不清净。”
余文佑笑道:“是很好,有闲暇功夫时可以晒太阳喝茶看书。”
屠则一脸赞赏:“就是!难得这样原生态的环境。其实农村没什么不好,可是屋子都不大人性化。余老师放心,我设计的屋子,加上周围的环境,连豪宅都不能比的!”看看,看看,读过大学的就是不一样,这就叫品味!
仡熊村的人对学校要求并不高,能遮风避雨就行。开始掐架更多是考虑到怎么更大可能的留住余文佑。弄个破烂房子,他要忽然哪天觉得委屈了跑了就不好了。现在看余文佑喜欢,大家还有什么话说?又听余文佑说:“客厅的东边窗,可以做个飘窗一样的么?窗台可以种花。”
屠则高兴的道:“可以可以,整个飘进来一点,还可以再做个书架。老师书很多吧?”
余文佑点头,现在不多,将来必然越来越多的。又嘱咐道:“书架我想加玻璃门行不行?”
“玻璃门不大好。”屠则笑着说,“有一种材料叫做亚克力板,是有机玻璃,不会碎的。这里头跟外面来往不方便,什么东西都是尽可能耐久比较好。学校的地板也是,我想用透水砖,下面铺沙子,上面就可以卡住。铺满整个学校也不费事,重点是排水超级好。一次多买些,放西边的杂物间存着。万一破了坏了,撬出来换新的岂不是方便?”
余文佑心想,唉?这家伙还真有点想法!忙补了一句:“我听说一楼的房间可以做防水,做了就不潮湿了?”
“当然要做,”屠则信心满满的说,“只不过这里空气湿度大,我才想着你那屋子的床要架高。地板也要架高,下面做好防水,正好也可以走管线。要是你偶尔来个客人,随便地上铺个被子就能睡了。方便吧!”
余文佑想了想,觉得专业的就是专业的,笑着应了。一来二去,两个人又就教室里的装备设计讨论起来。思维还挺一致的——都是一线城市读过书的娃,当然是照抄一线的学校设计。何况对他们两个而言,学校都是呆的最长时间的地方,哪样好哪样不好,心里都有数。屠则不大看的起没文化的,可对能跑来偏远山区支教的人还是非常尊敬的。就算遇着余文佑提出的不大合适的方案,也远远比对村民们提出的意见要反驳的客气十倍。仡熊村的人一看,两个高材生都统一了意见,虽然看不惯屠则,也都不做声了。
设计稿一确认,次日就轰轰烈烈的开工!
第6章:秘密
一次性备四个年级的语文数学两门课,对任何一个负责的老师而言都是很大的工作量,尤其这个老师还是菜鸟。余文佑看着他的手机因搜索导致流量哗哗的掉,都已经麻木的不去想电话费的问题了。屠则施工的时候无聊,进来串过门,看他工工整整的备课本,更觉得肃然起敬。当下就问有什么要帮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