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很漂亮啊。”羽田悦忍不住伸出手,但却扑了个空,随即失望收回:“它们,没有实体。”
“阴间的幽灵,哪来什么实体。”韩悠太翻身站起,来到羽田悦身边,伸手抓住天台边的栏杆,向夜色看去。
半透明的死魂虫身体如蛇般纤细,轻盈,通体晶莹透明,泛着微微莹白的光泽,仿佛周身罩着一层蒙胧的雾气,它们有如夜的精灵,动作缓慢而优雅,点缀着如蓝宝石般的天空。
“可惜,这么漂亮的东西,吃的却是死人的灵魂。”韩悠太不带任何感情地说着。
“啊,真的吗。”倒是羽田悦惊讶了,脸上浮起失望的神色。
“它们把游离的灵魂带到该去的地方,有些灵魂,在人世间迷路太久,便会成为怨灵。但也许,这也不是它们的本意,它们,只是迷路,走上了歧途而已。”韩悠太平抬手臂,一条通身发着莹白光芒的死魂虫缓缓扭动身躯飘落,围着他伸出的手臂绕了一圈。
“真希望,它们都能有好的归宿啊,即使是怨灵,我也让它们安息。”羽田悦情不自禁地说,伸手去捉韩悠太手边环绕翻飞的死魂虫。
“呵。”韩悠太侧头一笑,眼睛漆黑如墨,却有着深遂的温暖笑意:“我灭的力量太强,很难做到。也许,你可以。”
韩悠太这难得的温柔眸光,却让羽田悦有些扭捏起来:“那个,我也许很笨蛋的,到目前为止,只会画简单的符。”
“扑。”韩悠太笑出声。
“怎么。”羽田悦疑惑地抬起头。
“画得,的确难看。哈哈哈。”韩悠太挥手退开死魂虫,笑了起来。
“我很努力了!你这人还嘲笑我!”羽田悦脸色微霁,但心里却是欢喜的。
那些符文,一字一划,都是韩悠太手把手一点点教的。虽然自己分了心,画得不好,但仍然,仍然很高兴啊。
从何时开始,自己依赖起身边这个坏脾气少年呢?虽然脾气臭,但确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呢,虽然只是一瞬间,可是就看到他心底了呀,他的心底,确实是温暖明亮的,让自己潮湿的心也跟着明亮起来。
心里某个地方,也跟着柔软……
“悦,你有这么高的天赋,怎么什么都不会。”
“啊。”羽田悦这次没有迟钝,直接说道:“我是跟着奶奶长大的,母亲生我的时候,难产去世了,父亲在我七岁时,也去了。”他神色自若地说着,并没有一丝难过的表情:“我的父亲母亲,现在应该在一起吧,他们很幸福呢。奶奶说,他们在天上看着我。”
“悦……”韩悠太有些动容,低声说:“是啊,他们在一起,是一种幸福。”随即低下头看着悦,忽的伸出手,温柔地揉了下悦被风吹乱的栗色柔软头发,微笑着:“难怪我觉得,你很像我的弟弟。不过,他却不像你那样的……”话语低了下去,韩悠太的目光又投向遥远的天际。
弟弟,羽田悦心中一动,似乎有什么东西掉了下去。韩悠太,有一个弟弟吗?
他低下头,掩饰有些不自然的脸色,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难过,最深的心底,温暖的地方,渐渐开始溃散。羽田悦皱起眉头,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快看!”忽然韩悠太的声音急促起来。
“怎么了。”羽田悦慌张的抬起头,看向韩悠太手指向的地方。
天空中游离的死魂虫,集结成一个庞大的队伍,缓缓向同一个方向争先恐后飞去,有如一条莹白发光的银河。
“这是怎么回事啊。”羽田悦惊叫起来。
“我也不知道,似乎那里游离了很多灵魂。”韩悠太双眉拧结:“但是,我也不太明白。”
漆黑的墓地,立着两条人影。
穿着黑色风衣的男子,左手结成一个奇怪的手势,右手却凌空疾书,片刻便画出一个泛着黑金色繁复花纹的圆形图案,图案一经完成,顿时像水波般一圈圈扩散开去,身边围绕无数淡淡发光的浅绿色萤火虫。
“一月!”站在一旁的娇小人影,见图纹扩散,忍不住出声,发出担忧的轻呼。
一月紧闭双眼,没有作声,但额上已见汗珠滚落。
昏暗的月光下,墓地中鬼哭声四起,不少被惊扰的灵体在庞大的墓园中疾速地来回飞舞,但似乎有无形的东西圈住它们,无论它们怎样冲撞,也无法逸出墓园。森森鬼哭凄厉响起,呼号哀叫,听得站在一旁的魔女毛骨耸然。
一月身躯晃动了一下,月色下的脸更是雪白如纸,但唇却紧紧抿着,透出一抹鲜红,更显得整个面孔妖异瑰丽无比。
“一月,够了,为了收伏一个怨灵,你这样强行把整个墓园的灵魂生生从地底拉出,违逆了规则,这不是凡人能够承受的。”魔女精致如画的脸上,也由于焦急,沁出细细的汗珠。
一月依然不理,美丽的眼睛紧闭,修长如燕尾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两排阴影,而大粒汗水不断自被汗水濡湿的发际滚落。
蓦的,一月结成奇怪手势的左手,往空中凌厉抓去,右手同时迅速画下一个符文,投过去。
一声尖厉的惨呼自一月左手传来,一阵清烟从他左手散逸开来,浅灰色有如珍珠碎片的粉末一点点落下,飘落半空便消失无踪。
一月缓缓睁开疲惫的眼睛。
“他的灵体已被我捉出打散,若想再次凝结,那也是五百年之后的事了。”一月眼中浮起肃杀的冷然笑意:“曾经侮辱过你的人,我绝不会让他有好下场。就算死,我也要把他从地底抓出来收拾掉!”
“都是,都是我不好。”魔女自责地低下头。
“无妨,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一月口气淡淡,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月光又复而明亮起来,一月的步伐踉跄了一下。
魔女立刻扑上去扶住他。
“没什么。”一月挥手,退开魔女,自己则步履沉得地向墓园外走去,上空飞舞着的死魂虫没了结界的束缚,争先恐后纷涌而入,吞吃着来不及躲避的灵体。
一丝鲜红的血迹,随着一月优美的唇角沁出,惊心动魄地流下,滴落在地。
“啊。”魔女惊慌地再次扑过去,紧紧抱住一月。“你,没有事吧。”魔女的声音急促响起,由于担心而有些颤抖。
“真的没事。”一月狠狠压下再次涌出喉咙的鲜血,生生咽下。强行扭转规则,真的是凡人身躯很难承受的啊,自己的身体,这一次也只怕是到了极限。
魔女忧心忡忡地看着一月细长明亮的眼睛,那里依然冷冷如冰,无一丝痛苦神色,淡泊得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回去了。”方才极力支撑那么久,从地底生生拉出无数灵体,导制血液逆行,而身体就如崩紧的弦快要断掉。不过还好,没有死,一月勉力向魔女淡淡一笑,也是惊人的美丽。
“那就好。”看着一月展露笑容,魔女这才安下心,尾随他走出墓园,身后的墓园,飞满了莹莹透亮的死魂虫,它们有如萤火虫儿一般在空中轻盈飞舞,口中衔着发着淡淡白光的灵魂,向远处飞去,整个墓园溢满奇异的莹白之光,一如仙境,却是邪恶的仙境。
“这里的事情结束了,明天我去那个地方,你,就留在这儿吧。”一月身后抛下淡淡的一句。
魔女的脚步滞了一下,他不可置信的抬起头,但随即又低下紧跟上去:“那么我也去。”
“随便你。”
凄清的夜里,是谁的心在无声的哭泣。
我是那么爱你,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是的,所以,永远追随,不离不弃。
18.猫
“啊,停电了!”戴眼镜的小健把书放下,郁闷地看着骤然熄灭的灯。
“去玩牌吧。大家都等着你。”石园推门而入,手中拿着一支昏黄摇摆的蜡烛。“老校舍,经常停电的。”
“实在无聊,那走吧。”小健站起身。“有多少人?”
“七个。”
寝室木门吱呀关上,那微弱的烛光一晃,随即消失在黑暗里,室内,又恢复了沉寂的黑。
“走啦!”韩悠太烦燥地斜挎书包,狠狠盯着在路边蹲下的羽田悦。
“好可怜,主人不要你了么?”羽田悦抚摸着路旁篮子里的小猫,眼中充满怜爱。
见羽田悦对他的话居然充耳不闻,韩悠太上前一步使出惯用的手法,拎起羽田悦就走:“我说,快迟到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羽田悦居然极力挣脱了他的手臂,迅速跑回去抱起篮子:“我们收养了它好不好?”
“不好。”韩悠太想也不想就回答。
“看样子今天会下雨,没有人管它,它会感冒的。”羽田悦摸摸小黑猫,小黑猫亲昵地舔了一下他的手指。
“我管它感冒不感冒。不许养。”韩悠太凶声恶气地说着。
羽田悦怔了一下,忽然灿烂一笑,把小猫抱进怀里,并用外套盖住:“走啦,快迟到了哦。”
韩悠太傻傻地看着羽田悦走过他的身侧,用力擦了擦眼睛,这家伙是羽田悦吧?居然不听我的话,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呆了片刻,冲着羽田悦走远的背影吼道:“喂!死家伙!你给我把猫扔了!我不养!”
他大踏步追上去。
趴在课桌上的韩悠太恶狠狠盯着桌子抽屉里那只小黑猫,羽田悦这傻子,居然还用早餐去喂它!
小猫吃着羽田悦掰成碎块的蛋糕不亦乐乎,时不时抬起头,兴高采烈地看着满脸郁闷的韩悠太。
哼,韩悠太与它对视数秒,索性扭过头去不理它。一个响指,小猫面前忽然出现一个白惨惨的人影。
“喵!”小黑猫一声怪叫,被这突然出现的物体吓得蜷成一团。
“喂!你干什么!”羽田悦赶快抱起被吓坏的小猫,不悦地看着韩悠太。
韩悠太挥挥手,白影立刻消失在空气中。
“为什么叫小花来吓玛瑙!”羽田悦生气地质问着,这人怎么跟小孩似的,居然跟一只猫咪赌气。
“我只是无聊叫小花陪我罢了,谁知吓着它了啊。”韩悠太懒洋洋地说。“你竟还给这野猫取了个名字!玛瑙,难听。!”
“因为它的眼睛就像天蓝色的玛瑙啊。”羽田悦把玛瑙放下,安抚地摸着它油亮的黑毛。
“算了,反正这猫你养。”韩悠太打了个呵欠:“不过黑猫很邪气,先提醒你。”
“哦。”羽田悦应着,韩悠太瞅了一眼,这家伙分明就是没听进去的样子。
“那个。”韩悠太把自己的面包塞进羽田悦怀里:“这是你买的面包?是人吃的吗?我不要了,你自己解决掉!”
“你不吃早点吗?”羽田悦呆愣地看着他。
“我才不吃这难吃的玩意!”韩悠太扭过头,倒头就睡,也不管现在老教授在讲台上正讲得口水四溅。
羽田悦看着他的后脑勺,脸上漾起一丝明亮的笑容:“我给你留一半哦。”
“不要!”
“就这么说定了!”羽田悦把面包分成两块,偷偷咬了一口,椰子的香味一直甜到心底。是谁昨天吵着说要吃椰子面包来着,呵呵,这嘴硬心软的家伙!
下一节是解剖课,韩悠太看了一眼身旁的羽田悦,果然,这家伙又皱着一张脸。他总是这样,一到这些解剖课,标本课之类的课程时,就开始面无人色,但这家伙居然每次都强撑了过去,最后脸色苍白地等到下课,然后冲到阳光下面。
“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个人体么!”韩悠太低声嘀咕着。
“我觉得他们不能入土为安罢了。”羽田悦说。
“这不是我们能够控制的!好啦,别再摆出那一副苦瓜脸了,进去!”韩悠太首先踏入解剖室。
穿着必备制服的教授走了进来,他身材瘦削,也许是太久不见阳光,脸色青白,乍一看就像具僵尸。他带领大家来到解剖台前,掀开白布。
这是一个新死的年轻男性的尸身,双目半睁,四肢发达,肌肉强壮。
教授在尸体上比划,讲解着,接着对大家点点头:“都记住了?那么开始吧。”
韩悠太再次把口罩的绳子拴紧了些,伸手拿起雪亮的手术刀,准备开始。
就在这时候门忽然被打开了,强烈的日光从门口刺入,大家都吓了一跳,回头看去,一个男孩急急忙忙地冲进来,边跑边往手上戴手套,口罩在他脖子下面晃来晃去。
“对不起,我起到了。”他胡乱戴上口罩,喘着气说。
猛然,他发出了一声尖叫,浑身震动起来,然后他一边叫着一边往外跑去,大家都愣住了,回过神便后一窝蜂地跑去追他。
一个男孩冲过去拽住他的手:“小健!怎么了,这还没有开始解剖啊。”
被叫做小健的男孩慢慢转过头,目中充满惊悸,大家噪杂地议论纷纷。
但在小健说完一句话后,大家议论的声音便全都静了下去。
“这不是解剖用的人体,这个是,他是对面寝室,昨天和我一起打牌的阿当!”
19.发生在三十年前的事
有人叫来了解剖室的管理员,那是一个鞠偻着背的老头,是个孤老,无亲无挂,以前是学校的清洁工,校方为了照顾年迈的他,特地给他安排了这一较为轻松的工作。
“咳,咳!”老头慢慢挪到台上的解剖台旁,抬起满是皱纹的脸凑近尸体很仔细地看了看。
一阵猛烈的咳嗽之后,老头沙哑着声音疑惑地说:“我明明,没有弄错啊,今天应该解剖的尸体,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怎么变成这个了。”
一片死寂,大家的脸上都铁青一片,教授更是面无人色,语无伦次地说:“这,这怎么可能!”
小健颤声说:“这会不会是你记错了呢。”
老人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看小健,坚定地摇了摇了头:“那尸体我很有印象,是个出了车祸的四十来岁男人,脑袋都被撞破了。”他又扭过头去看着台上的尸体:“这具尸体,在库房里我从未见过,也没有人送这样的尸体来。”
韩悠太眯起眼,凌厉的目光从幽深的黑眸中穿透出来。
“悠太,你说,这会不会……”羽田悦低声说。
“别说话。我不知道,先看看再说。”韩悠太打断了他的话。“灵的气息白天很微弱。”
韩悠太转过头去,看了看瑟瑟发抖的小健,悄悄挪过去,低声问道:“你确定,他是昨晚和你一起打牌的人吗。”
小健苍白着脸点点头,带着哭腔说:“是啊,阿当昨天还生龙活虎,还说今天要有考试,哪想到就这么死了呢。”
“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韩悠太又问。
小健无力的摇了摇头,无神地看着韩悠太:“昨天停电,我们七个人凑在一起玩了会牌,一直玩到凌晨一点,今天他居然,居然就……”
“好了。”韩悠太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没事了,你回去休息,不要胡思乱想。”
小健茫然地点点头,转身走去。
羽田悦环视四周,被骇住了的学生们都已经散去,整个空荡荡的解剖室里只有自己、韩悠太和管理的老头三个人。
韩悠太走上前去,俯下身看了看尸体,说:“从尸斑来看,死者死亡时间应该是昨夜凌晨时分,身上没有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