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安格斯紧接着想到了什么,他开口问道:“埃塞亚,你经常出入图书馆,知识肯定比我丰富,你有见过画在身上的法阵吗?”
“画在身上?”杰克睁大了眼睛,忍不住插嘴,“怎么会有那种东西呢?”
“不,是——”
“难道你在哪里见过吗?”埃塞亚低声问道。
安格斯抿了抿嘴,他突然意识到这件事并不简单——普通人都知道那并不可能,那么在泰伦斯身上的究竟是什么?
安格斯垂下眼睛,他觉得这件事并不适合找其他人探讨。如果那真的是属于泰伦斯的秘密,那么安格斯认为更该由自己亲手查出来并把它掌握在自己手中。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了。”金发少年最后这样敷衍了过去。
而和他们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的另一边,泽维尔正在和埃尔维加低声争吵。
泽维尔赌气一般瞪视着自己的好友:“刚才!就在刚才,我就要让人去揭发他了!埃尔维加!这么多人都会看清楚这出戏剧,可你却阻止了我!”
埃尔维加朝路过的人笑了笑,拉着泽维尔走到一个人少的地方:“哦,天啊,你为什么不能冷静哪怕一分钟呢?”
“你说什么?”
“动动脑子,亲爱的泽维尔,而不是意气用事。你确定阿尔德雷特真的有你以为的把柄吗?不,那只是你的臆测。而没有证据的臆测不能伤害到那孩子,它却有可能陷你于不利。”
“你的意思是我做事不够周到?我粗心大意?!”
“没错。”埃尔维加不假辞色,“就像你以前做的很多事一样。”
泽维尔·帕西诺皱着眉,却没再说话。这让埃尔维加松了口气:“你不要着急,泽维尔。如果我们没有证据,为什么不自己创造出证据来呢?明天就是排位赛最后排名的时候,到时候整个学校的人都会集中在礼堂里,那才是最好的舞台。”
“看来你又做了准备。”
“那是当然。”埃尔维加眨了眨眼,“上位者只需要提出想法,而我则去完善实施它。君主和臣子不正该如此吗?”
“你是我的朋友,埃尔维加。”
“这两者并不冲突。”埃尔维加笑着说道。
他一边带着泽维尔离开这里,一边又回头看了一眼擂台,上面早就换了新的比赛者,但埃尔维加却仿佛还能看到泰伦斯的身影。
比起身旁的友人,这位小公爵显然是个更为冷静谨慎的人。
他故意安排了这样一场比赛,泰伦斯赢了的话他就可以借口赛事作弊佐证对方在炼金道具的使用上也同样钻了空子,而他输掉的话也可以借此消弱对方的声势,为明天的突然发难营造一个可以转移话题模糊焦点的好环境。
不过泰伦斯显然奉献了一场无可指摘的精彩比赛,他输的漂亮光荣,以至于埃尔维加两样打算都落了空。
但是舆论这东西本身就有着三人成虎人云亦云的特性,平民们又是一群容易被谎言掌控的家伙,想要扭转态势并不困难。更何况这场吸引了众人瞩目的比赛还有着它的另一重作用——当人们都在关注同一样东西的时候,那巨大的盲区够做太多事情了。
兰瑟抱着泰伦斯回到宿舍楼,,平常总是有人坐在一起侃侃而谈的大厅如今空空荡荡——当然,他们已经把空谈的时间用来关注八卦了。
兰瑟论调不变地想到。
他匆匆踏上楼梯,在拐角的地方和一个下楼的男孩撞到了一起。
“哦,该死!”
金发骑士忍不住低咒了一声,那个男孩连头也没抬,像只受惊的兔子三两步跨下楼梯,那可真是法师少有的敏捷。
泰伦斯有些茫然地睁开眼睛,低声问道:“怎么了?”
“和下楼的人撞在一起了。”兰瑟看了看泰伦斯显得苍白的脸色,“您还好吧?我们马上就到房间了。”
“我只是有点贫血,所以睡了一觉,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
泰伦斯咕哝了一声,兰瑟为他的固执叹了一口气,快步走进宿舍,把他放在床上。
“我去找伤药。”
兰瑟一边替泰伦斯盖好被子,一边轻声说道。
泰伦斯点了点头,室内的温度叫他冰冷的四肢渐渐变得温暖起来,与体温一起恢复的还有伤口的疼痛。他咬紧牙关,没力气多说一句话——好吧,这伤势感觉上是挺重。不过已经在兰瑟面前说了大话的泰伦斯实在放不下面子呻吟出声。
哦,生命魔法,泰伦斯昏昏沉沉地想到,如果他现在还有足够的魔力的话,至少不用这么受罪。
兰瑟很快拿着几个药瓶走了回来。
“感谢亚当,他为您准备的东西不少。”兰瑟把壁炉里的火烧旺,将泰伦斯身上的衣服剥了下来。
“嘶——当然,他恨不得把所有我也许会用到的东西全部寄来。”布料划过伤口的刮磨叫泰伦斯倒吸了一口凉气,使得他不得不说点别的什么转移注意力。
“您接下来还要再忍忍……我想那一定很疼。”兰瑟皱眉看着泰伦斯左胸上的伤口,他看上去才是受伤的那个人,拿着药瓶的手都在打颤。
泰伦斯受不了他这个样子,说道:“拜托,像个男子汉,兰瑟。我还没什么反应呢,你却看上去要疼晕了。如果上药真的那么疼,待一会儿你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谁叫我们感觉相通呢。”
兰瑟严肃地指正他:“共感只会在受伤的一瞬间,泰伦斯。待会你再疼我也不会感觉到。”
“想要安慰我的话,你就不该——”
“但我更希望你的疼痛都转移到我身上,该死,为什么这个法阵不是这样设计的?!”兰瑟盯着伤口下方的圆形纹路说道。
他的话叫泰伦斯仿佛被什么东西噎了一下,他微微偏过头去看着自己的头发,两三秒之后才面无表情地转回来:“为什么我要在上药前和你说这么多话?这真够蠢的,你还是赶快吧!”
外敷的魔药确实让人疼痛难忍,泰伦斯出了一身冷汗,但他看到兰瑟抿着唇一脸难受的样子,伤口上被噬咬的感觉就似乎减弱了几分。他开始怀疑,也许对方真的感觉到了他现在所感受的?那张眉心带着折痕的脸看起来可真……滑稽。
不管怎么说,实实在在的疼痛让泰伦斯的脑子都清醒了不少。他呼出一口气,为了忽略越来越明显的疼痛,他开始转动眼球观察四周,当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一张桌子上时,泰伦斯突然凝重了神色。
“兰瑟,你说刚才上楼的时候正好见到有人下去?”
“怎么了?”
“帮我打开那张桌子下面的抽屉。”
兰瑟不明所以地走过去:“里面什么也没有……不,你是说抽屉里原本放着什么,现在被人拿走了?”
“一些炼金道具的制作图纸和计算法阵。”泰伦斯看上去并不着急,他甚至还露出一个微笑,“看来有人想要找我的麻烦。”
第70章
排位赛结束的第二天,老师们会根据成绩排名选出最优秀的学生,这个人将会是这一届学生中的首席。而前十名则有机会和五年级的前辈们同台较量、接受指导。因此这一天按照惯例一直是更叫人们期待的重头戏。
在场地开阔的礼堂里,平民和贵族齐聚一堂又泾渭分明地划分开各自的场地。
衣着光鲜的小贵族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交谈,那种天然高人一等的微妙气场让不少平民们看不过眼。他们撇了撇嘴,聚集在安格斯的身边。二十二场擂台赛全胜的成绩让安格斯的人望空前高涨,平民们都把这当做了一个阶级的胜利,似乎从他的身上就能得到自己损失的尊严和荣耀。
其中一个人更是面带狂热地说道:“安格斯,你比你的哥哥要厉害太多了!天啊,我敢说,你一定会取得建校以来最好的成绩!”
他的话得到了不少人的赞同,只是因为顾虑到不远处的贵族,人们的赞美声小了不少。
但最先开口的家伙的大嗓门还是隐隐传到了其他人的耳里,小贵族们微微蹙起眉头——不管他们是否与泰伦斯一条心,那男孩话里对贵族的贬低还是叫他们没法忍受。几个脾气大的小少爷沉着脸就要走过去,却被旁边的人拉住了衣袖。
泽维尔和埃尔维加正从他们的身后走过,两个人目不斜视的冷傲态度朝小贵族们的头上泼了盆冷水,迫使他们冷静下来。没谁愿意在这样众目睽睽的场合做出什么不合体的举动,去计较没有意义的一句话也显得毫无用处。但是一些人的心里开始对泰伦斯有了微词,就像有的人会从别人身上寻求尊严,有的人也会把自己遭受的不快归罪到别人头上。
安格斯只是往贵族们呆的地方看了一眼,然后笑着对自己身边的人说道:“大家请不要这样说,泰伦斯哥哥也在凭借自己的力量努力,我只是——”安格斯害羞般地歪着头耸了耸肩,“只是多了那么一些运气。”
“不,你有天赋,安格斯。你那可是真本事!”
“天赋也是运气的一种不是吗?这只能说明我天生运气好。”运气好到可以站在泰伦斯之上。
安格斯眨了眨眼,他虽然一直把自己的胜利归结于幸运,但是大家对他的赞扬却更为热烈。那隐藏在话语之下的自傲并不一定叫所有人都察觉到,却不妨碍他们为安格斯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度所折服。
而泰伦斯恰好就在此时走进礼堂,作为在两方人心中的第二主角,他的到来叫议论不断的大厅陷入微妙的安静之中,但泰伦斯恍若未觉。他伤势不轻,面上还带着虚弱的苍白色,但仍挂着微笑慢慢走到被人群围拢的安格斯面前。
“我亲爱的弟弟,你的成绩如此优秀,使我难以抑制心中的骄傲想要提前为你道贺。虽然在学校让你孤身一人,不过现在我已经放心了,安格斯。你表现出众,一定会得到女王的赏识,假以时日必然能够获得勋爵。你毕竟是阿尔德雷特家族额一员呀。”
泰伦斯就像一个好兄长一样,笑眯眯地拍了拍安格斯的肩膀,然后从他身边走了过去。至于被他抛在背后的家伙们有什么反应——谁在乎那个呢?
他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视线转向一旁,正与泽维尔看过来的目光对上。
泰伦斯扬起眉毛,对着这位表兄弟点了点头。泽维尔难得的摆出了一张笑脸。
“看上去他的心情不错,似乎胜券在握啊。”泰伦斯低声笑道。
“您在说谁?”
旁边的椅子上有人坐了下来,泰伦斯回过头去,看到的正是亚麻色短发的少年。
“埃塞亚。”
泰伦斯一边念出了对方的名字,一边看向斜后方。安格斯被人群拥裹在中间,除了攒动的人头,他什么也看不见。
“刚才您的话真像是给了他们当头一棒,场面冷了好几秒,我猜他们都选择性地遗忘了安格斯其实和他们并不一样。不过您的弟弟确实拥有好口才,不,准确点说,他在这方面简直太擅长了。”埃塞亚注意到他的视线,也看向那个方向说道。
“就阶级立场上来讲,你和他们才该有着共同的话题。不过看上去,你和那群人并不亲密。”
埃塞亚看着自己的手指:“人们该凭借着自己的努力获取一切——只说这一点的话,安格斯确实非常优秀——那些还没尽心尽力就只知道抱怨不公的家伙,我没法和他们思想相通。人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却可以走自己的道路,难道不是吗?”
“这说辞真严厉。”泰伦斯笑着摇了摇头,“不过我喜欢。”
埃塞亚沉默了一下,压低了头颅:“其实我只是来看看您的伤势怎么样,昨天您似乎伤的挺重,我本以为您今天不会出席了。”
“今天有一场大戏上演,我怎么能缺席呢?”
“您说什么?”
“不,没什么。”泰伦斯笑了笑,提起另一个话题,“你总说我和你曾经认识,我很抱歉,我调取了你的档案——我没能想起你,不过现在我知道你是谁了。说实话,我没想过你会来找我,因为我不曾为你做过任何事情。”
没错,泰伦斯从校长那里得知了埃塞亚的身份。说来奇妙,他根本不会想到,这辈子他会和这个故交那么早相遇——在三年前的库萨克城。
当时泰伦斯被库萨克子爵追杀,对方为了粉饰自己的行为,抓了一个和泰伦斯年纪相仿、身材相似的少年做替罪羊,泰伦斯曾嘱咐当地的法师协会会长安排他的去处。而埃塞亚正是那个孩子。
但他不认为自己一时的心软能够让对方感念至今,并一直追到帝都来。
“阁下,您曾品尝过绝望的滋味吗……抱歉,我无意冒犯。我的意思是,总有人的生活一眼看去满是疮痍,有时候人们想要为了自己努力奋斗却毫无办法,因为他们被困在一条狭窄的小巷里,前后都是绝路。”
埃塞亚微微偏过头,泰伦斯猜测对方被刘海遮住的视线正望向自己:“我似乎啰嗦过头了。整件事是这样的,我生来就被父母抛弃——也许他们养不起我或者别的什么理由——这不怎么重要,因为无论如何我从一开始就在贫民区长大。您大概没法理解那种地方,人们没有工作、没有理想,无所事事,我最初的时候受到一个老妇人的帮助,居然也好好地活了下来。但是等我长大一些,就必须自己去找食物。人们都在挨饿,我能得到一点善意就该知足。”
“那真是糟糕透顶的岁月,我看不到一点希望,但却偏要死皮赖脸的苟活。后来的事您知道了,我被人抓住带到了您的面前。我知道他们想要杀了我,当时我真害怕。我不想死,至少不是像个随手就被丢弃的破布娃娃一样去死。是您救了我,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您是我最后能抓到的唯一的稻草。我当时多么想让您带我离开那里啊。”
泰伦斯皱着眉,埃塞亚的经历叫他想到自己在犯罪之都的经历,这让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但我没有带你走,埃塞亚。我没帮到你。”
“不,阁下。您扭转了我的命运,如果不是您为我安排了出路,我恐怕至今还没能摆脱绝望。”
“即使没有我,你也可以凭借自己的毅力做到最好。埃塞亚,我说的是真的。”泰伦斯拍了拍少年放在腿上的手。上一世,他没去追寻过对方的过去,因为当他与对方相识,埃塞亚已经足够优秀,那是他自己的力量。
“您的假设只是假设。阁下,对您来说,那也许只是一句话。对我来说,那句话让我眼前的绝境被打破了,我有了可以让自己过的更好这个选择。坎特尔会长——现在是坎特尔子爵了,他当时说得对,您不需要一个毫无用处的人,当我想要从您的身上获取什么的时候,我却没办法给您任何东西。就算我靠着你摆脱了贫穷和苦难,我将失去我的尊严。但现在不一样了,我没想到我居然可以使用魔力,即使我没什么天赋,但我希望我能让这份力量更有意义,我想帮助您。”
“我很高兴,埃塞亚。我相信你会成为一个优秀的人才,但你确定要把自己的力量借给我吗?如果你仅仅是因为这件事的话,我不需要你的报恩。你知道我的身份,我身处险境,不知道什么时候行差就错,就会输地分文不剩。你没必要就因为我的一句话,而和我一起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