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长枢自床边站起,理了理衣衫,说道:“他可说了是什么事?”
那小厮低着头,唯唯诺诺地说道:“前厅来了位贵客,老爷说想引荐几位相识。”
墨长枢点了点头,那小厮就退了出去,墨长枢走到了桌边捡起苏九离手边的馒头放在嘴里嚼了嚼,说道:“阿苏,你猜会是什么贵客?”
苏九离喝了口茶水,压下了翻腾不止的燥意,说道:“与雷老爷相交的,必然非巨贾便是高官,我只怕来了位洛阳那边的人。”
墨长枢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所以当两个人走到前厅的时候不禁都有些傻眼了,因为坐在雷老爷下首椅子上的是一个年轻人,有些过分年轻了,年及弱冠,这样的人必然不会是朝中要员。
这个年轻人生的俊俏,面如冠玉,举止得体温和,穿着一袭月牙白绣着梅花纹路的衣裳,正轻摇着手中的折扇与雷万青谈笑风生。
他身后站着一个执剑而立的少年,与座上的年轻人相比他却看上去又小了几岁,身板显得有些瘦弱,没有成年男子粗壮的骨骼,却生着一张异常漂亮的脸,剑眉星目,唇红齿白,眼神虽有些冷漠却当得起流光溢彩。
墨长枢看着这个执剑而立的少年,偏过头凑到苏九离耳边说道:“这座上的年轻人来头不小,竟有‘轻剑’湛离给他做保镖。”
苏九离却看着座上执着扇子的年轻人,说道:“你可见他那衣服上绣的梅花了?”
墨长枢点了点头,苏九离便接着说道:“若我所料没错,他应该是梅家的人。”
两个人就这样一路咬着耳朵说着话一路走到了前厅,雷万青和那年轻人都站起了身,互相客套了一番才知道,这位年轻人名叫梅祁铮,正是俪贵妃梅氏的胞弟,也是洛阳学士府梅书瀚最小的公子。
执剑的少年忽然抬眼问道:“你是墨长枢?”
墨长枢点了点头,那少年又追问道:“杀了沾衣楼五人,全身而退的那个墨长枢?”
墨长枢抹了抹鼻子,笑道:“我想应该是的。”
一剑袭来,墨长枢瞬间向后滑出了十几丈的距离,‘轻剑’湛离的剑已经出鞘,薄如蝉翼,剑尖直指墨长枢。
空旷的前厅院子里,墨长枢偏着头看向湛离,说道:“这便是兵器谱第十一位的‘轻剑’?果然好轻,果然好剑!”
湛离执剑而立,说道:“拔你的剑。”
墨长枢奇道:“我与你素无冤仇,你何苦一见面便要跟我刀剑相向?”
湛离不予理睬,只重复道:“拔你的剑。”
墨长枢无奈地叹了口气,梅祁铮却站在屋檐下摇着折扇笑了起来,说道:“墨少侠莫见怪,小离他一惯这样,见到用剑的人总想着要比拼一下才甘心,今日就算看在我和雷老板的面子上,你们便比一场如何?点到为止即可。”
墨长枢苦笑道:“可我的剑,不能拔。还请湛少侠不要为难我。”
湛离皱了皱眉头,下一瞬身形便已向墨长枢袭来,剑光散开,竟一瞬间攻出了七剑,直取墨长枢胸前要穴。墨长枢略一皱眉,几个身形闪动已躲过这连绵的攻击,他侧过身子闪到了湛离的身侧,而湛离的剑却已如影随形一般攻到了他的眼前,墨长枢微微侧过头躲过了擦着脸颊而过的这一剑,在他下一剑横扫过来时抬起手中剑鞘格挡了一下,震得虎口有些发麻。
这少年倒是极认真的。墨长枢退开了些许距离,在做出了这个判断的同时手中已经拈起了一支未解除状态的‘陌上花开’,以笔入剑,墨长枢开始封锁起了湛离的剑招。
‘轻剑’湛离成名仅仅两载,正是少年意气之时。
沈白衣的兵器谱上写道:轻剑之轻,轻灵飘逸,轻剑之薄,薄如蝉翼。轻剑剑法,动之如劈山裂石,静之若柳絮轻落。
而此时湛离显然已用出了这轻剑剑法。他本就身轻如燕,这套空灵飘逸的剑法由他使来足见身法轻捷,出手干脆,变招之间毫无拖泥带水之感,只觉得一气呵成,颇为畅快。
墨长枢身法飘忽,一手踏歌轻功用得行云流水,他捏着那枚毛笔状的细长暗器拆解着轻剑光怪陆离的招式,竟丝毫不落下风,倏然湛离一剑如落羽般攻向墨长枢肋下,墨长枢旋了半边身子让开,下一瞬那轻剑便已大开大阔向面门连攻七剑,墨长枢抬手去挡,只听到金属撞击的声音颇为清脆,墨长枢化解轻剑招式的手法颇为诡异,似是毫无章法却又稳如泰山,时而轻盈如风,时而沉着如水,却只是不快不慢地随着轻剑的节奏不停地变换着自己的节奏。
墨长枢手指灵动如飞,指间捏着的那枚笔状暗器便似有灵气一般舞出了轻逸似尘,湛离不肯相让,剑如碧水,长虹化练,缭乱而有序地攻向墨长枢的要害,墨长枢偏过头躲过他迎面而来的一剑,轻轻地‘啧’了一声,倏然手下节奏便变快了。
墨长枢舞动在指间的暗器倏然便像注入了内力一般在湛离出招的空隙攻向了湛离的要害,提快的节奏瞬间便让湛离有些吃不消了,所以最后看到自己刺出的一剑擦着对方肩膀而过的时候,湛离便收了手。
墨长枢指间的‘陌上花开’已散开了花瓣,针尖直指湛离的咽喉。
墨长枢叹了口气,收了手中的暗器,说道:“湛少侠好俊的功夫,不愧沈白衣‘动如裂石,静若柳絮’之称。”
湛离收了剑,向墨长枢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拱手一礼,说道:“谢墨公子赐教。”
墨长枢还了礼,笑道:“湛少侠客气了。”
湛离又站回了梅祁铮的身后,脸色较刚才和悦了些,梅祁铮看着他又看了看墨长枢,苦笑道:“我竟是个看不明白的!这原先本是势均力敌,怎么打着打着小离你就忽然输了呢?”
湛离说道:“墨公子之前并未使出全力,只以三分功力探我深浅,后来他见我剑招已穷,知我已无招可用,便用了些真功夫将这场比试做个了结。墨公子武功之高实属罕见,我如今信了那他杀掉沾衣楼五位杀手的传言了。”
梅祁铮笑了笑,说道:“我竟是个瞎的。以前见小离出手,只以为剑法之高,剑招之妙已臻化境,放眼江湖也不该有更厉害的了,如今亲眼见了才知道,倒真是我孤陋寡闻了。枉我自称以后定要行走江湖,只怕这半只脚还没踏进去就得被赶出来了。”
苏九离笑道:“梅公子以后定是要高官厚禄的,居庙堂之高,何苦来趟江湖这里的浑水,岂不有失身份?”
“苏先生说笑了,我浪荡惯了,家里还有个已出人头地的大哥,爹一向不管着我,我自然便向往这里的逍遥快活,潇洒日子。如今一想,这江湖也不是好呆的,若不是小离跟在身边护着我,我只怕已见了阎王数十次了。”
苏九离说道:“梅公子也是洒脱之人。”
梅祁铮只是笑了笑,没再言语。雷万青见状说道:“梅公子此次来南阳,可是物色孤山玉来了?”
梅祁铮恍然,拿着折扇敲了敲自己的头,自嘲笑道:“敲我这记性,竟将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过些日子便是我那五皇子侄儿的生辰了,我瞧着他还缺个像模像样的玉佩,便想来你这讨点孤山玉回去雕一个,不知雷老板这里还有没有上好的孤山玉剩下了?”
雷万青喜笑颜开,说道:“梅公子来的巧了,今日刚来了批玉石,还没开,不如让小厮给抬进来,您碰碰运气也赌个石玩玩?”
“那感情好。”
第二十六章
小厮拿了一个托盘上来,上面是十来颗翡翠原石,外面包着一层岩石的皮壳,看不出里面的玉是好是坏。
所谓赌石就是拿璞玉来赌博,通过玉的外皮看出里面玉的优劣需要很多年的开石取玉的经验,雷万青说让梅祁铮赌石玩玩,其实也就真是玩玩罢了,所谓神仙难断寸玉,行里断玉几十年的人也未必敢保证次次开出美玉,而梅祁铮这种完全的外行就更是不可能了。
梅祁铮在这十几颗玉石的周围转了几圈,手中的扇子轻轻敲了敲手掌心,抬眼看了看苏九离,笑道:“不如苏先生替我看看?于玉石一道,我可算是完全的外行,动动嘴皮子还好,这要真论断玉的本事,可实在是上不了台面。”
苏九离笑了笑,看着梅祁铮说道:“梅公子自谦了。苏某也不过是略懂皮毛,这还要问常年做玉石生意的雷老板才好。”
梅祁铮却摇了摇手中的折扇,说道:“玩玩罢了,怎好请雷老板出手相助?我看不如这样,我和苏先生同时挑选玉石,看看我们今日谁的运气更旺一些。”
苏九离点了点头,伸手示意梅祁铮先取玉石,梅祁铮也不客气随手拿了一枚靠自己近的玉石,苏九离便也信手拈来般取了中间的一枚。两人将玉石交给小厮去开玉,梅祁铮轻摇着折扇,说道:“雷老板觉得我和苏先生选的如何?”
雷万青摇了摇头,笑道:“不好说,两位都是运道极佳的人,这两枚玉难说好坏。”
这句话说得极妙,言下之意也很清楚,所以苏九离和梅祁铮也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小厮已开了梅祁铮的玉石,一刀切下去,一条晶莹剔透的翡翠出现在石头里,雷万青不禁睁大了眼睛,惊叹道:“这等大小与成色已是罕见,更何况这颜色翠绿欲滴,通体毫无瑕疵与裂纹,实在是上等的孤山玉。梅公子实在是好运气!”
梅祁铮笑而不语,墨长枢却凑近苏九离的耳边低声耳语道:“我打赌,你这枚一定比他的好。”
苏九离不动声色地向墨长枢凑近了一些,低声说道:“何以见得?”
墨长枢挂上了一丝得意洋洋的笑,然后低声回道:“你毕竟是有王命的人,他不过就是一皇亲国戚罢了。”
“运道一说很是玄乎,原来你也信这些?”
墨长枢微笑着没有说话,小厮已切开了苏九离那枚玉石,里面一片黑色的污浊,雷万青叹了口气,颇有些遗憾的意味,说道:“看来苏先生今日这运道差了些。”
苏九离淡淡笑道:“无妨,我今日本不意在求玉,开不出也是理所当然。倒是梅公子心诚则灵,这上好的孤山玉正好拿去雕个玉佩,只怕还会剩些边角料。”
梅祁铮轻摇折扇,笑得含蓄得体,说道:“凑巧罢了,凑巧罢了!”
墨长枢却在此时叹了口气,上前自小厮手中将那一团黑色的污泥拿了过来,只是掂量了几下,便侧过头看着雷万青说道:“既然雷老板和梅公子都看不上这枚玉,不如送给我如何?”
雷万青愣了愣,只道是墨长枢与苏九离关系亲密,见不得苏九离失了颜面才想将废玉要去,便点了点头,说道:“墨少侠既然要,那自然就送——”
雷万青的话没有说完,他便看到墨长枢手里那一团黑色的污泥被他尽数抹去,一抹翠绿在阳光的折射下刚好刺到他的眼睛,明晃晃地深碧色让人移不开眼,雷万青声线有些颤抖,他看着墨长枢手里的翡翠,目瞪口呆地说道:“帝,帝,帝王绿!”
苏九离和梅祁铮也注意到了墨长枢手里的翡翠,那翡翠在阳光下显现一种凝重的湖绿色,乍看近似湖蓝色,颜色变化莫测。
这不但是帝王绿,还是糯种帝王绿,属于翡翠里的极品,材质结构丝絮状,透光看,质地细密,晶莹闪烁,绿丝悬浮,内敛凝重。
墨长枢从小厮身上拽了条帕子擦了擦手,又将那枚翡翠彻底擦拭干净,而后笑了笑,说道:“如此价值连城的孤山玉,雷老板说送便送,也实在是慷慨,我总不好驳了雷老板的好意,这翡翠我可收下了。”
“这……”雷万青看了看梅祁铮又看了看苏九离,最后长叹一声,说道,“墨少侠心细如发,眼光毒辣,雷某实在自愧不如,这翡翠便送给你赏玩吧。”
“既如此,多谢雷老板了。”
梅祁铮一直在一旁未发一言,此时见雷万青将翡翠让给了墨长枢,才笑着说道:“不知墨少侠肯不肯割爱,我出一千两银子。”
墨长枢摸了摸手中的翡翠,抬眼看向梅祁铮,笑问道:“你要拿去给你那五皇子侄儿司鸿沐雕个玉佩?”
梅祁铮点了点头,说道:“正是此意,帝王绿乃玉中极品,当配得上我那出类拔萃的皇侄儿。”
墨长枢意味深长地笑了,然后看了看苏九离,把苏九离看得一愣,然后他转眼看向梅祁铮,掷地有声地说道:“我却觉得它更配我们家阿苏,我瞧着我家阿苏身上也缺个像模像样的玉佩,我拿来雕给他,还希望梅公子不要为难。”
梅祁铮的脸色刷的白了一阵,这话任谁听了也不会好受,好在梅祁铮和雷万青都是端得住的人,也只是愣了愣便恢复了常态,梅祁铮尴尬地笑了几声,继而说道:“君子不夺人所爱,既如此,我就不强求了。雷老板,将我那枚翡翠雕个篆字的‘沐’的玉佩,回头我让府上的人过来取,今日便先告辞了。”
雷万青与梅祁铮又客套了几句便送了人出门,临走时那湛离还向墨长枢行了一礼,墨长枢看得怔了怔,才知道他这是以自己为前辈了,便也还了礼,两个人和雷万青客套了几句便回了房。
苏九离关了房门,说道:“不过一枚翡翠,你何必与他较劲?”
墨长枢坐在床边,双手撑着床檐,淡淡道:“司鸿沐是皇子,你也是皇子。他既用得,为何你用不得?你看他话里话外将他那侄儿夸得天花乱坠,只让人以为那司鸿沐当真要爬上太子的位子了,其实也不过是司鸿杉生杀予夺的一条命而已。”
“你倒是看得透彻。只是要论太子之位,司鸿漠身为长子又是德贵妃的儿子,他胜算只怕还要大些。”
墨长枢摇了摇手指,说道:“你错了,阿苏。司鸿杉这个人精明得很,他虽然还在衡量,但就如今这局势,他并没有偏向任何一方,要论起后宫受宠,那还是司鸿沐的生母俪贵妃多一些,你看她封号就知道了。”
苏九离凑近了墨长枢,黑亮亮的眼睛盯着他,倏尔粲然一笑,说道:“不愧是和司鸿杉打过这么多年交道的沾衣楼主,这些事儿倒是真门清儿。”
苏九离这一笑硬生生让墨长枢身上颤了一下,感觉心上像有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只觉得痒痒的,连苏九离说的话都没有听全,只是盯着苏九离的脸看,苏九离看清了墨长枢眼中深藏着的,而如今却赤裸裸的表现出来的压抑的欲望,他便忽然脸红了,他直起了身子,略有些尴尬地转身说道:“我先出去一下——”
“唔……!”
墨长枢哪有那么好心让他逃走,在苏九离转身的一刹那墨长枢便拽住了他的胳膊,然后拦腰将人抱在怀里直接压倒在了床上,没等苏九离喘好气嘴唇就压了上去,近乎于疯狂得啃咬着他的唇瓣。
苏九离紧闭着嘴唇不肯松开,他当然知道墨长枢在想什么,也知道他接下来想做什么,苏九离当时接受了墨长枢,却仍在心理上拉了一道防线,他想只要不越线,他就可以继续做他的苏九离,甚至以后可以做回司鸿洛,去拿属于他的王位,甚至是皇位。他想如果有那么一天他一定还会将墨长枢视为最好的朋友,甚至是生死与共的朋友。
聂铭之曾告诉他,墨长枢注定会挡在他成为天之骄子的路上,尽管墨长枢会帮他步步为营得回到皇城,会帮他共同对付朝堂上的势力,却绝对不会让他做成王爷或是皇帝。墨长枢一定会在他达到顶峰之前将他死死得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