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书脚是曹易才有的习惯,折了又放开,不知道是因为这不是他的书,还是不想被他发现,但无论是哪种,都说明了一个事实,这本书他看过。
“怎么了?”郑晓新见他一副见鬼了的表情,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是一本全英文的书,除了几个简单的助词,啥都没看懂。
乐杨把书合上,重新放回去,原来曹易比他想的要早知道,那为什么那个时候不离开,他想到之后发生的种种,原来曹易能理解他的不正常,只是不能容忍对象是他。
“乐杨,你是正常的对吗?”见乐杨这样,郑晓新轻声道。
“什么是正常的?”乐杨反问。
“像我这样,就算跟你关系再好,也只拿你当哥们,我对你不会有其他的想法,虽然也想一直跟你在一起,想到毕业要分开也会难过,但不会想着去占有你,甚至……”他停了片刻,“以那样一直方式,如果我这样对你,你还会原谅我吗?”
乐杨想了想,摇头,“我不知道。”郑晓新跟他十几年的交情,如果他这样对自己,他会原谅他吗,如果不原谅,是不是永远失去了这样一个朋友。
“如果是我,可能会因为舍不得这么多年交情而选择原谅你,但之后感情生疏就不是我们能掌控的了。”郑晓新道:“但曹易不一样,如果我是他,我不会原谅你的,没有什么比被同性这样对待更受侮辱,你明白我意思吗。”
侮辱?这个词像针一样扎在乐杨心里,对曹易来说,这真的是一种侮辱吗。
“不过你也别想太多,没几个月了,到时候一毕业,拍拍屁股走人,谁还认识谁,知道的也是我们几个,嘴巴闭紧点,重新做人吧。”郑晓新摸摸他脑袋,“不过你妈也真是的,都这样了,还不给你转学,这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都替你们尴尬。”
“是我不想转的。”乐杨闷声说。
郑晓新跳起来:“你他妈想被他打死啊?!”
乐杨嘴角抽搐,他怎么没想到这点,不过就算曹易真把他打残了,他也没意见,至少这样他心里会好受点,他还怕他不打呢。
“你什么情况啊,这种事,换我都想打你,我不信曹易这小子忍的了!到时候你让我帮你好还是不帮你好!”
“我错在先,不进一趟医院,我都不知道怎么还他。”
“真想还你被他上回来不就是了。”郑晓新刚说完又连忙改口,“算了,人家不见得想。”
“……”
“不是,你告诉你,你到底怎么想的,你不会是……”
乐杨放下书,问道:“你说人在找自己另一半的时候,是会找跟自己一样的,还是跟自己完全不一样的?”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样问,但郑晓新还是认真回道:“这得看情况,像你,就会找跟你完全不一样的,而我,就会找完全一样的。”
“是吗?”乐杨拔高了尾音,斜着眼看他。
郑晓新被看的心虚,“行行,就算我现在标准,咳,是有点变化,但我跟你还是不一样的,我不知道你问这问题什么意思,我就算找不一样的,那也是彻头彻尾不一样,男、女,你懂吗?!”
“可我真的很喜欢他。”
“有多喜欢?”
“喜欢到可以不在乎性别算吗。”
“……”
“不算。”郑晓新敲桌子:“乐杨你别执迷不悟,你就是鬼迷心窍了,你说你多正常一人,你搞什么,你不是被那李歪歪给带的吧,这不流行,也不好玩,你就一时新鲜。”
乐杨不说话,盯着物理公式发呆。郑晓新看他这样,叹了口气,“算了我也不多说了,知道你现在听不进去,过完年开学我会看着点的,就算你错的再离谱,也还是我兄弟,我总不能看着你被打,你收收心吧,没几个月了,到时候大学里,自由恋爱,漂亮妹子多的是。”
“多的是你会放弃黎敏吗?”
“哎,跟我抬杠是吧。”郑晓新给了乐杨一拳,走火入魔了还。
乐杨轻“嘶”了声,郑晓新扒开他领口,发现下面都是伤痕,虽然好的差不多了,但猛然一看,还是不免心惊,“被打了?”
乐杨不自然的扯过衣服拉好,转头见郑晓新满脸悲戚,想说别肉麻,却见他盯着看了半晌,说了声:“该!”
不到五点张魏华就回来了,在门口碰到郑晓新,两人说了几句话,不一会她上楼,先来乐杨房间看了看,确认他在,准备带上门。
“妈你不用这样的。”乐杨背对着门,在做卷子。
张魏华略有点尴尬,“我买了车厘子,下来吃。”
乐杨转过头,笑笑,“其实你不用担心,他不喜欢我,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他这样说,张魏华不知道自己什么感觉,即庆幸又特别无奈,“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留下来,道歉的话已经说了,弥补的事也做了,你还能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就是不想走。”
“乐杨!”张魏华严肃道:“这不是儿戏,你毁的是两个人。”
“我只在这个年纪还能看见他,我也只在这个年纪犯错,他已经不会原谅我了,我影响不了他。”乐杨笑道。
张魏华不忍心看他这样,说实话,她对这个儿子教育太少,而乐杨也很少犯错,几乎没给过她教育的机会,他太有自己的想法,旁人根本无法改变,这件事也一样,如果不是他自己想通,硬掰,只会让他有逆反心理。
但她不知道,有些事情,根本不是想不想通的问题,都说你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只有等他自己醒来,但这件事上,乐杨从来没有装过,他甚至不认为自己是错的,就像他说的,他喜欢他,为什么是错的。
第二十六章: 唱与半当中不唱
除夕夜,张魏华和乐杨一起去张盛清家吃饭,两人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要不是小姨夫一直在讲各种见闻调节气氛,这顿饭简直比嚼被胎芯子还难以下咽,乐杨把感受跟他妈说了,张魏华道:“你嚼过?”
乐杨一口饭喷了出来,被张盛清一瞪,赶紧埋头扒饭,张魏华在桌子底下踢他,示意他吃慢点,乐杨只好放慢速度,细嚼慢咽。
最后吃的差不多了,张盛清夹起一只鸡腿,丢到了他碗里,碗里有汤,鸡腿入碗,水花溅了他一脸,乐杨快崩溃了,抬头见整个桌上也只有他姥爷还拿着筷子,虽然目不斜视的吃着饭,但姿态太不自然,一看就知道是他,乐杨赶快像几百年没吃过肉一样把鸡腿啃的干干净净。
照他这次犯错的等级,乐杨以为会连累他妈一起被赶出去的,没想到他姥爷不但没这么干,居然还能容忍他们坐在这里一起吃团圆饭,还给他夹鸡腿,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也不知道唱的哪出,他怀疑是老爷子年纪大了,折腾劲头没以前足了。
饭后小姨和小姨夫一起包了个大红包给他,张玥华道:“过完年就开学了,还有半个学期,考T大你还是很有希望的,别松懈。”
老爷子坐在沙发上等春晚,听见他们说话,哼了一声,也不知道这一声什么意思,是觉得乐杨考不上呢,还是想到之前的事,对他人品表示怀疑。
老爷子以前是研究国学的,之前乐杨还很怕他会让他学文,好在他没有。但T大是以建筑系出名,这是让他去造房子的意思?乐杨更想学金融,不过看样子是没戏了。
年初六高三正式开学,除了他们,其他两个年级的还在家里过年,少了三分之二的人,学校里空荡荡的,连食堂大妈打起饭来也乐得多给几勺。
乐杨被调到了高三五班,他们所在的教学楼比较老,四个班一层,五班刚好在另一层,免了下课出来透个风都能碰见曹易的尴尬。
不过就算在一层,如果知道出来透风会遇到乐杨,曹易应该也不会出来了。开学一个多星期,他一次也没见过曹易,如果不是偶尔听原来一班的人说起,他快以为他转学了。
郑晓新每天一下课就跑来喊他吃饭,甚至不辞辛苦的刻意绕到另一边,从那的楼梯下去,工作做的比地下党还细致。
“safe!”郑晓新靠在楼梯边上,头探出去张望了会,确认没有曹易的身影后,勾勾手示意乐杨跟上,乐杨站在楼梯上,哭笑不得。
刚想迈步,一个比他高的人影从他身边走过,乐杨顿时背脊僵直,一动不动,伸出去的脚就这样悬在了半空。
曹易一步不停的下了楼,拐了个弯下去了,乐杨好半天才回过神,对着空荡荡的楼梯发呆。郑晓新回头见他还傻站着,“干什么呢,快下来,小心姓曹的追上来。”
“……”
虽然都穿着校服,但在一起这么久,自己的背影真的认不出了吗?
这之后又过了一个星期,高一高二开学,学校里人一下子多起来,体育课取消了,课间操高三也不参加,除了吃饭和放学,不是一个楼层的人遇到的几率真的很小。
一个月之后月考,曹易第二,乐杨第三,差十三分。站在排名榜前,乐杨绝望了,郑晓新勾着他的肩膀,摇头叹气。
开学到现在,这小子就没给过他孤身一人的机会,恨不得他去个厕所都跟进去,全程盯着他尿完。
乐杨一抖肩膀,郑晓新知道他烦,“我他妈也是为你好,姓曹那小子高深莫测的,你上次是运气好,那啥,对吧 。但现在不一样了,我要不好好看着,说不定哪天你就被他拖树林子里那啥回来。”
乐杨无语,“你不是说人家不屑吗?”
“那还不兴人家揍你啊,这要被他逮着,还不得往死里打。你是混蛋,但你姥爷那一顿也打够本了。”
乐杨甩开他的手往回走,穿过人群时,眼神无意一撇,看见曹易从另一边进来,视线上移,在最上边几行里停顿了几秒,关进走在他旁边,不知道在说什么,曹易点头,关进又说了几句,两人一起走了。
乐杨不自觉的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名字和他排在一起,一下一上,突然就想到了初二那年,第一次看到这两个名字的情景,一时有点恍惚。
四月底,学校五十周年校庆,在大礼堂举行,破天荒的允许高三学生前来观演,乐杨作为即将卸任的学生会长,被怂恿报名参加,但因为没时间排练,会里让他上去唱首歌就行,曲目自选。
几个小学妹知道乐杨喜欢周杰伦,也听他唱过,没听过瘾,就赶紧拿了几本专辑来让他选,乐杨看了几首,突然心一动,说:“就这首吧。”
副会长拿过去一看,啊了声,“这首?”她以为他会唱热门歌曲,没想到选了这么冷门的一首。
“哎?什么情况,这是对不起谁啊?”有人打趣道。
乐杨笑着不说话,几个人便放肆的猜测起来。
“你真要唱这首?旋律好像不太好掌握,而且学校那边不知道能不能过,要不换成《东风破》吧,教导主任最近都在哼。”
“就这首吧。”乐杨坚持。
副会长道:“那我回去学学,场面要是太冷我还能在下面给你撑着点。”
校庆那天,乐杨脚不沾地的忙了一天,晚会还没开始,他腿就已经软了,副会长见他疲惫不堪的模样,问道:“还唱的了吗?”
乐杨笑说,“唱不了就是态度问题了,很严重的。”说完两人相视而笑,之前上报节目时,机智的副会长用“想要通过这首歌表达即将离校学生对青春致歉的心情”这么鬼扯的理由让学校相信这不是一首冷门情歌。
轮到乐杨时,他深吸了口气,在背景音乐中走上台,已经不是第一次站在这样的舞台上,他主持过学校里很多场晚会,更大的场面也见过,但今天换了身份,尤其还心怀鬼胎的选了这么一首歌,一时还真有点紧张。
目光不自觉的就朝一班所在的方向望去,光线太亮,大家又都穿的一样,密密麻麻的,一时还真看不清楚,不知道曹易有没有坐在下面。
乐杨定了定心神,随着音乐唱道:“……如果我遇见你是一场悲剧,我想我这辈子注定一个人演戏……”
“……我轻轻的叹息,后悔着对不起……”
如果时光真的能够倒回,回到那个晚上,他乐杨一定不会那样做,就算曹易永远都不知道,他也会把那些话藏在肚子里,也许十年,也许一辈子。
乐杨自嘲,后悔就像他们家的家族遗传病一样,从他妈到他,无一幸免,
人群中一人起身离席,乐杨对坐在前排的副会长招招手,以新旧交替的形式把话筒递给她,让她唱后半段,自己则退去后台,一下楼梯,便追了出去。
副会长没想到他来这出,好在她回去做了点功课,又说了几句感慨的话,糊里糊涂的居然混了过去。
乐杨一口气追到门外,其实在上面的时候他没看清,但就是觉得那个人是曹易,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追出来,似乎不这样,他就会失去难以承受的东西。
四月的夜晚,南方春末特有的潮湿阴冷让他打了个寒噤,乐杨只穿了件薄薄的衬衫,站在场馆外,一墙之隔,喧嚣与清冷在他耳边冲撞。
他又往前跑了几步,穿过回廊,一口气跑到校门口,听见声音,曹易转过身,乐杨在离他几米的地方站着,手撑膝盖,正剧烈的咳嗽着。
乐杨想他这个时候千万别跑,他要是一跑,就他现在这状态,打死也追不上。
曹易真的没跑,转过来面对他站着,路灯下,两个人的影子被拉长到极致,好不容易平复,乐杨抬头见他就这么看着自己,心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他们已经有多久不曾这样面对面好好站着,曹易还肯跟他说话的认知,让他一阵窃喜。
“你想说什么?”曹易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乐杨的心瞬间又沉了下去,他直起身,“想说对不起,跟你道歉。”
“我已经听过了。”
乐杨以为他要走,又追了几步,“我知道你不想听,但我是真心的,我也知道让你原谅我很难,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真的。”
“什么都可以?”
乐杨赶紧点头,生怕他不提条件,那样子,他自己都觉得卑微。
“那你为什么不转学,还要留着这里。”曹易冷冷道。
就算早已做好心理准备,猛然间听到这样一句话,他还是不争气的红了眼眶,乐杨强忍着,抬头看他,曹易目光冰冷。
“你真的希望我走?”
“现在说是也没有意义了,快结束了不是吗。”
乐杨手脚冰凉,他想到了什么,“你不会再考Q大了是吗。”
曹易不说话,乐杨知道自己猜对了,是啊,他早应该想到了的,曹易不就是这样的人吗,对那些你在乎的不得了的东西,他可以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和远离他相比,放弃这样一个学校对他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乐杨上去一把拉住他,“Q大不是你一直都想去的吗,别拿前途开玩笑,我不考就是了,我欠你太多,我不想你因为我再失去什么。”
曹易也不挣脱,任由他拉着,“我考不考都跟你没关系,乐杨,你知道我最后悔什么吗。”他看着他,目光怜悯,“不是那一晚我去接你,而是在知道你是那种人时,没有早一点离开你。”
乐杨如遭雷击,松开他,后退了几步,木然的看着曹易所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