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舌舔上鸡毛，与迅速舔化脂肪层，紧接着骨骼……比火溶冰还要迅速悄然，一只完整的鸡就这么在人们眼前蒸腾消失。
哗的一下，眼前水汽漫开，戚言堂稳了稳微晃的身体，咽下喉头的腥甜，眯着眼，身子笔直，似乎无坚不摧。广场里一时间只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咽口水声，水雾散开，面前的土地出现一个凹洞，然后……什么也没有了。
戚言堂勾了勾唇，转过身看着众人，沉声道：
“成功了。”
人群骤然欢呼，呼呐声惊天动地——那道苍蓝此后成了不少人心里永远不去的剪影，活下来的人告诉子孙，如果希望有颜色，就是这样的颜色。
第51章
“了不起啊戚二少。”古离阙磨着牙，却还是轻柔的擦拭着戚言堂额上的冷汗。
戚言堂咳嗽一声，眼珠子乱移着，不经意看到古离阙鼓着双颊，嘴里不住咒骂，眼睛里却盛满担忧，他叹了一声，讨饶道：
“只是有点脱力而已。”他尾音尤带一丝颤音，眼神深邃却清润，勾起嘴角，让古离阙就这么安静了下来，戚言堂岔开话题：
“这次出去怎么样，抱歉，没来得及去接你。”
“啊，很顺利，还赶得及看最后你绝佳的表演，那道火焰真是美极了。”古离阙撇着嘴，半是认真半是嘲讽地说道。
戚言堂挑了挑眉，识趣的没有纠结这个话题，他知道古离阙说的是真心话，那赞美火焰的话字字属实，可他估计还在斤斤计较他跟着他走了几步就倒在他怀里的事情，八成把他吓得够呛。
“听着，咱接下去还有一场硬仗，我可不想你在战场上倒下，你明白吗那不是开玩笑的，量力而行答应我，我们该死的还要一起挺过这个糟糕的世界，然后找个僻静的地方围起白篱笆，建间小房子，可以的话再弄一两个孩子出来……你他妈的不要在这之前就为人类捐躯了！”他忍不住扯着他的衣领低吼起来。
“当然当然，我还等着一个和你和我长得很像的小鬼出世，你说是找人代孕好呢，还是到时候做试管好……还是尝试基因培育？”戚言堂干咳一声，举起双手轻轻推开他，挑起一边眉，心里暗暗祈祷古离阙别再抓着这茬。
古离阙来了兴趣，哼了一声，蹭到床上挤出一个位置，满眼绿意盎然，口气压抑着兴奋：
“话说一般人家都选择的是代孕，因为好像保险一点，可听说基因技术的话孩子以后会聪明一点……”他突然顿住，像被什么一棍子打哑了，兴奋的表情垮下来，眼神黯淡的瘪着嘴：
“我们估计不会有孩子了……”理论上来说，他是个死翘翘的人，虽然现在死人都纷纷爬出坟墓，可还没听说死人还有生育能力的。
“谁说的，这还没准呢，也许初景晔弄个咒语什么的，或者叫科学院努力钻研一下，我们总能找到办法的。”戚言堂表情很正经，口气认真至极，古离阙眨了眨眼，然后笑开了，他从来不怀疑戚言堂会对他说谎，于是凑近脑袋也一本正经的和戚言堂规划起关于造人的计划……
与此同时，城门外艰难的驱逐着丧尸的初景晔眯起眼抬头仰天，长叹了口气，回过头看着脸上坚定与畏缩交杂的人们，认命的又伏下身拿着巨大的盘子，倒水一样把调好的朱砂倒在地上。
画符明明是个精细活，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粗制滥造了，长条腿的都能干，他心里暗暗抹了把泪，愧对列祖列宗啊，他不着痕迹龇了龇牙，又想起那个教他的老头如果知道他现在的举动，不知道会不会气活过来。这里有百分之八十的原料是被浪费了的，可初景晔不在乎，只要百分之二十起作用就足够了。
日子越来越近，所有人的心脏都不由自主缩紧，安全区的人玩命的操练自己的能力，古离阙每天都要趁着晨曦出城，身边不带任何人，然后踩着暮色回来，他是个精神系异能者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安全区，整个南华，甚至是整个世界第一个，那种未知的强大让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变得崇拜而敬畏。
这种时候古离阙就有些不自然，明明末世前就是生活在聚光灯下，可这时候的瞩目却让他心有负疚起来，尽管他没做错什么，可那见鬼的精神系异能根本不是天赋异禀造成的……如果这些人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
戚言堂对此还有心思打趣：
“怕什么，且不说你还有一群末日前毫无理智和立场可言的粉丝坐镇，如果不幸他们都没能幸存下来，大不了我和你就结伴着缩进哪座深山老林，谁也管不着咱。”
古离阙无语的看着他满脸轻松的模样，有点怀疑他是不是这帮“没理智没立场”的人的首脑，郁闷的喷了口气，气鼓鼓的又踏上每天必走的路——他们就算缩进深山老林，也该是以英雄的身份退隐，起码这是戚言堂应得的。
……
太阳升起落下，阳光的痕迹顺着时钟画了一圈又一圈，终于这天，城墙上的人疯了似地跑下来，边跑边咆哮着：
“来了！来了！”汗水浸透了衣服，也不知道是冷汗还是热汗，他喉咙喊的沙哑仍在喊着，一个人的声音似乎把整个安全区都吵醒了。
空气似乎这一刻变得粘稠起来，广场里劳作的人动作突然胶着起来，直到戚言堂领着霍陇还有初景晔他们走出来，粘稠的空气才像被注入清泉，渐渐开始流畅，他们脸上坚毅神情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老人和孩子被带往防空洞，异能者打先锋紧跟着戚言堂几人登上墙，没有异能的成年人火速跑向仓库把武器拖出来。
战事一触即发，所有人都像吞了铅块一样，心思沉沉。
古离阙裂开嘴角，白生生的牙在阳光下耀眼非常，他盯着戚言堂他们直到他们走到墙头，这才收回视线，呼了口气，不再留恋朝着一公里外密密麻麻的尸群跑去。
三万丧尸是个什么概念，很多从尸群里挣脱出来的幸存者对这个数字都没有明确的概念，直到现在——让人头皮发麻的数量，如果是一般广场集会，巡警要防止踩踏事件发生也是一件难事，何况现在，那三万具尸体无悲无痛，步子稳健快速，什么也干扰不了他们，就算被踩踏的尸体下一秒也会捡起自己断了的肢体，仿若无事一般继续前行。
口水吞咽的声音在烈风里也分外清楚，所有人下意识看向戚言堂，似乎在寻找勇气。
戚言堂眼睛专注的在下面巡视，等看到一个蚂蚁一般渺小，却有飞速移动的影子时，他眼球一颤，喉结滚动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右手半抬示意众人准备。
古离阙跑得很快，衬衣灌满风鼓了起来，好像下一秒他就会在狂风中平地升起，就像纸鸢一样。他以前没练过什么长跑项目，短跑也没有，就算想起千年前老掉牙的记忆，也是模模糊糊，只有关于戚言堂的才清晰几分，那些关于武功内力的记忆更是像被风化一般，其实就算他记得清楚，那些东西对于他死去的经脉也毫无用处。可他现在根本不需要这些，脚下每一寸土壤都像绝佳的加速器，风推着他前进无论他想去哪个方向——这感觉棒极了，他眯起眼，一头扎进浩浩荡荡的丧尸大军。
那些东西瞎了一般对他视而不见，他们脑袋里被输入了既定的程序，目标只有一个，面前的高墙，推到它，在里面屠戮。
这些东西根本没有拦他的意思，古离阙索性放开手脚，粗暴的推攘着面前拦住路的丧尸，他们呆呆的被推到一旁，下一只踩上他的脸，麻木的继续前进。古离阙脸颊一抽，忽然觉得有些抱歉，尽管如此，他行进的速度一点也没有降下来。
这样顺利似乎不可思议又似乎理所当然，周围已经不再拥挤，古离阙反而放慢了脚步，他沉着脸任思绪漫出，精神力像潮水一样朝四面八方漫开，他可以感受到那一个个微弱恍若星火一样的精神，或者换种说法，那是灵魂。像繁星浩瀚一样的灵魂集合一点点朝他脑海里那张地图的远方移去，不够快，但却一往无前。
他睁开眼，他感觉自己碰到了什么，就像航行路上触礁，脑子里的精神壁障猛地一晃，好在这些日子他已经把壁障加固不少，紧接着他接收到了一个阴冷的，充满怨气与试探的信号，方位北偏东四十五度，古离阙迎着太阳朝那跑去。
他想象过一个死了二十年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亡灵会是什么样子，他该吊着眼角，衣衫破烂，还带着坟土的腥腐味，脸色应该青白僵硬，甚至有些皮肤早该腐烂，肉丝挂在白骨上，眼珠子半掉不掉——他曾经和戚言堂一起堪称欢快的勾勒这家伙的形象。可却没有像眼前出现的这样——这人太正常了。
他站在那，周围呆滞地丧尸围着他打转，就是离他三米远，他的衣裳干净，在这个几乎所有人都灰头土脸的时候，他的衣着甚至可以引领时尚风标，他也看见古离阙了，年轻的脸上露出笑容，几乎可以说是干净纯洁的，就像一个腼腆羞涩的大学生，从来没有被社会的复杂沾染过。
这样一个孩子居然有那么阴冷的精神波动。
“哦，你没猜错，我当时就是个学生来着。”那人歪了歪头，笑的可爱。白皙的脸皮肤看着柔软有弹性，笑起来嘴角边还有两个小酒窝，他张开双臂朝古离阙走来，夸张的大喊：
“你比我想象的漂亮多了！很多很多！”他强调着。
古离阙皮笑肉不笑扯了扯嘴角，刷一下收回精神力，这样读心一般的游戏他一点也没兴趣和一个陌生人玩。他曾经也被人夸过漂亮很多次，却没有一次像这次来的感觉微妙——这看起来还是个孩子，他现在要毁了一座城里所有的生命？
“你也是……”和他们想象的相去甚远。
见古离阙没有回抱的意思，男孩丧气的放下手，皱了皱鼻子，笑道：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同类，有些兴奋，你别在意。”
第一次见到同类，古离阙眼珠子下意识飘向他身边的丧尸，然后就见男孩嫌恶的歪着嘴：
“这些东西不算。”
古离阙深吸口气，定定的看向男孩，哑着声认真道：
“你还有理智，这很好，那么我们可以谈一谈了。”
“谈什么？”男孩盘腿坐在地上，仰着头一副天真好奇的模样。
古离阙蹲下来，和他平视：
“首先，你得让这些家伙停下来。”
闻言，男孩脸上露出一抹诡笑，他抿着唇，像守护玩具的孩子一样，认真的摇摇头，一副什么也不听的模样。
古离阙脸色沉下来：
“那么，你果然还是想用武力解决这件事。”
男孩嗤笑了一声，眼神登的锐利起来，看着古离阙幽深的绿眼睛，他又软了下来，嘟囔着：
“你明明和我是一样的，干嘛帮着活人。”
古离阙摇着头：
“我和你不一样，我从来没有想着要伤害别人。”
“少来，他们杀你的时候他们怎么没这么想过？”男孩翻着白眼，然后小心凝聚着精神，窥伺古离阙的眼睛。
古离阙心神一凝，瞪着他把他格回去，男孩瘪瘪嘴，顿了顿嚷道：
“或者因为你有亲人或者爱人还活着？”
“是。”古离阙回答的毫不含糊。
“那还不简单，等他死了，你还能和他在一起，而且只要你够运气，他会乖乖听你的，不和你吵架，不和拌嘴，乖得比世上最乖巧的宝宝还要乖……你能站在这和我说哈，就证明你是够运气的。”
“那可要让你失望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他变成一个木偶娃娃。”古离阙暗自蓄力。
男孩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
“我倒想要一只木偶娃娃，不会欺负你，不会嘲笑你，在你被欺负的时候还能挺身而出保护你。”
“你已经有很多了。”
“那些不算！你知道什么？我还没来得及找到我就死了，我是怎么死的你知道吗？你知道那些渣滓对我做了什么？我被堵进厕所里，我一直叫一直叫……我明明看见保安从厕所门口走过，可他却装作没看见，他走了！我他妈的不停流血，全身痛的像被拆成一片一片的，从天亮一直痛到天黑，等太阳升起，看着不断有人从门口走过，所有人都装作看不见我，因为那些人渣说要给我些教训……然后我死了……”男孩抬起头尖叫着，眼神激动，有些发红，他揉着眼角，然后讶异的放下手，似乎对自己居然没有眼泪感到诧异，他定了定神看着古离阙：
“可我做错什么了呢，我什么都没做过，没伤害过任何人，不和任何人吵架拌嘴，从不打架斗殴，热心公益，别人有困难我都努力的帮忙……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啊？”他困惑的盯着古离阙。
古离阙咽了咽口水，稳住神，哑声道：
“我知道你一定受了很多委屈，可死亡已经结束了一切，你之后那些人都有受到惩罚，你抓着不放不是报复他们，你还在惩罚你自己，何况还有那么多无辜的人，他们甚至都不知道你是谁，他们有的也和你一样，从不伤害别人，总是帮助别人……”
“所以我让他们解脱，让他们无喜无悲，自此再不被伤害，”男孩岔断他的话，歪着头笑道：
“何况我也没有惩罚我自己啊，我现在开心得不得了，我很强大，这帮白痴都要听我的，缩在围墙里的人怕我怕得要死，我怎么会是在惩罚自己呢？”
古离阙慢慢站起身，吐出口气：
“看来我们是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很抱歉……对于你遭受过的一切，但是这不是你屠戮的理由。”
“你真奇怪……太奇怪了，你出来的时候难道没有听到命令吗？你居然还和活人混在一起，你忘了他们对我们做过什么吗？”男孩拍着地面，站起来神情激动。
古离阙扬了扬下巴，龇牙，粗声道：
“这话说的真混账，可我想自己大概比你幸运，我爱的人很爱我，我也很爱他，如果你问世界对我做过什么，那么我想最多的应该是幸福，所以为了这份幸福，我很抱歉……真的。”他眼神渐凝，精神力缓缓梳成一根钢锥，
“当然，你要是肯罢手，我们还是有很多话可以好好说的，至于你说的命令，抱歉，我什么都不知道。”谁下的命令，什么命令？古离阙眼神有些古怪。
“那你是怎么出来的？”男孩微微低下头，那股一开始就附着的阴冷越发明显起来，他瞪着眼看着古离阙：
“好吧，看起来我们或许不是同伴……但你不该忘记，那种被土掩埋，在泥地里腐烂，人从你身上的土地踩过，或者为了建设挖掘机铲断你身体的感觉……那些感觉在你醒过来那一刻全都回来了……”他神经质一般的颤抖起来，然后歇斯底里的狂笑：
“那就像你又死了一次，一次又一次，直到你钻出来，拖着半截身子去找另外半截，真他妈的疼……可疼过以后就好了，疼过以后就重生了，一种新的命运，我为之骄傲着……死人与活人，咱泾渭分明，就像黑暗与光明相互对峙，他们赢不了的，因为广大的宇宙里，只有黑暗是永恒的。”男孩口气悲悯，眼神却渐渐疯狂起来。
“告诉我！你醒来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你死去的时候又是什么感觉？他们活着他们呼吸，他们走在阳光下，他们感受温暖感受凉爽，咀嚼食物，喝着甜水，他们活着！可我们死了，只能在永远的冰冷中啃食朽枝腐叶，你闻到自己身体腐烂的味道了吗，如果闻到了，你怎么还能一脸平静的说你是来为活人的平安和我叫板的？！”男孩眼神狂乱，张大嘴爆喝着，风突然变得暴躁，围着的丧尸循着本能朝远处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