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旭奔跑起来，久违的力量从他的四肢里源源不断地扩散开来。他还没有感染上任何病毒，他还没有和程诚在一起，那一年的那一个月，李钟则刚刚将他的前任老板从座位上拖了下来——刚刚完成了复仇。
李钟则跪在替他还了一百七十万的卢旭面前时告诉卢旭，他曾经也被那个老板当作MB使，他发了誓，一定要他不得好死。
卢旭摔倒在地，看着那个向他不断靠近的人，瞳孔不断收缩又扩大。
李钟则已经借了钱，这个时候他已经认识了沈秦。杨廷国不会放过李钟则——如果卢旭离开李钟则的话。李钟则只会向他借钱，因为李钟则知道卢旭是唯一一个会给他还债的人，而卢旭更是杨廷国的儿子。掏卢旭的钱，就是掏杨廷国的钱。李钟则恨一切有钱有势的人，他恨杨廷国，而杨廷国也不喜欢他。
卢旭想起了幼年。李钟则喜欢跟着自己屁股后头跑。他经常被那个还没进监狱的爸爸赶出来，但卢旭和李钟则都知道他爸爸很少打他，他只打李钟则的妈。
那个年头李钟则还是个天真的孩子，那个年头李钟则也没有对卢旭抱着另一种复杂的情感。李钟则和他在一起有将近二十年——
卢旭知道一切都已经开始了。他没有办法进行选择。无论借不借给李钟则钱，他所做的唯一的效果就是加速结局的来临。
李钟则知道用程诚来打动他，他从一开始就没有阻止卢旭和程诚的认识。如果卢旭最终拒绝借钱给他，他能够从另一条渠道得知卢旭的消息和联系方式——他知道程诚对卢旭有点意思。
卢旭明白自己无法选择。他无法跳出这个圈。他不知道这究竟是死前的幻觉还是真实。他没有勇气再来一遍。
那个时候杨廷国和他的关系还没有开始好转，他还不是杨廷国心里的人。他不想再来一次。杨廷国是他的父亲，他们永远没有可能。
卢旭想要从这个幻觉里回到现实。
“小旭你怎么了？！你说话！”李钟则向他大吼。
卢旭一言不发，看着面前的李钟则的脸。接着他忽然开口问：“你妈妈给了你一笔遗产，你用来做什么？”
李钟则惊愕地看着他，似乎没有想到他会知道这笔遗产，也没有想到他会突然问这样一个问题。在卢旭沉默的目光中，李钟则说：“……给我妈和他买墓地。”卢旭知道那个“他”是谁，是李钟则在监狱打死了他妈的爸。李钟则这笔钱最后也没有留给他爸妈，他用来还了欠杨廷国的部分债。
卢旭沉默着站了起来，扶着江堤站在了护栏上。很多人都会站在那上面走路，让风吹着脸。
然而李钟则却产生了一种惊惶的感觉。
卢旭忽然问：“李钟则，你爱过我吗？”
李钟则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过”字。他的脸上茫然了一下，接着露出了急切的神色：“我爱你，我爱你小旭。你先下来。”
卢旭想起了程诚在他手机屏幕上的笑脸，他想起了杨廷国在黑暗的夜里紧紧抱着他的有力的大手。他想起那个在黑暗的酒吧里被丢到地下去的银色戒指。
卢旭向他笑了笑。眼睛望向了遥远的渔船。
他忽然深深蹲下，速度非常快，力量非常大，他极其用力地蹬了一下腿。李钟则伸出了手，手指却擦过了他的衣角。卢旭这一跳很高、很远，仿佛飞翔在了空中。他想程诚双脚离开地面的时候看到的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景色，抑或怀着强烈的痛苦。
然后他头朝下，砸进了八米之下汹涌的江流里。
卢旭这一生，都没有学过游泳。
窒息感猛然涌上来之前，他想，一切都以最好的方式结束了。
第十五章：沈秦和李钟则
李钟则第一次见沈秦的时候，对方站在酒吧老板的身后，画着一脸很浓重的烟熏妆，在五光十色的灯光下透出了一种颓废又凌厉的美感。李钟则对这种脂粉气很重的人没有好感，但在灯光打到他的侧脸时，李钟则忽然因为他那浓密的睫毛心动了一下——尽管后来知道那是假的。
他知道沈秦是老板很重要的一个手下，不管是在工作上还是在床上。李钟则勾搭上沈秦的时候心里有一点愧疚，那是因为卢旭产生的。在沈秦之前，他认为无论是和谁睡，都是他的老板强迫的，违背他自己的意愿，他没有背叛卢旭。然而在接触到沈秦之后，他却有了一丝隐约的亏欠的感觉。
但是李钟则很快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更好的解释。没有比沈秦更合适的人了——为了对付老板。要得到沈秦，得到这种人，最好是能让他身心都成为自己的人。
沈秦意外的对李钟则很有好感。李钟则在和沈秦接触上之后，他发现这个人对老板也并不是那么忠心——起码身体上不是。沈秦有很多床伴，让李钟则意外的是他身手也不弱。他虽然画着浓重的妆容，动作行为都有点儿娘，但他的思想很爷们，这种违和感却在让无数和他共事的人着迷，也让李钟则着迷了。
李钟则因为他的介绍，见到了借高利贷最可靠合算的人。在看到那人时，李钟则吓了一跳。他是见过卢旭的后爸的，而杨廷国也见过他——当时卢旭也在场。
两人面对面坐下时，沈秦陪在李钟则身边，而陈飞站在杨廷国身后。杨廷国像是从来没见过他似的，借给他了一大笔钱，李钟则当时心里是感激卢旭的。因为沈秦告诉他，杨廷国从来不会放超过五十万的贷给第一次合作的对象，李钟则心里认定那是因为看在了卢旭的面子上。
沈秦在中途离开去上洗手间，也就是那个空档里，程诚拍下了那张击碎了卢旭意志力的照片。那张照片甚至不过是程诚因为见到“火包友”而随手按下的快门。
李钟则不敢告诉卢旭他向卢旭他爸借了钱。在卢旭第一次来到他的城市里，两人却在酒吧相遇时，李钟则甚至不敢与卢旭对视。卢旭的到来仿佛生生将他打醒，提醒他在这个城市、这个酒吧里做了多少对不起卢旭的事。沈秦当时就站在一边，看着李钟则望向卢旭的眼神。那眼神里带着迷恋与歉疚，还有隐藏得很深的爱与恨。
沈秦不知道为什么，对这眼神上了心。
他做过很多人的幕后，被很多男人上过也上过很多男人，他从来不关心自己的明天。但是当看到李钟则望卢旭的那个眼神时，他突然想到了未来。
他想要一个能这样望着自己的人。仿佛那一个眼神能让两个人一直一直地走下去。
沈秦帮李钟则拿下那间酒店之前、卢旭第一次到来之前，两人就滚上了床。沈秦成为他床伴的同时也成为了他的助力。事业的成功感在李钟则的肺腑里发酵。他不知道沈秦为什么要帮他，但是沈秦的确没有索要过多的回报。他们公然出双入对，谁都知道沈秦和李钟则这两个泡过很多人也被很多人泡过的男人在一起了。那个时候李钟则还没有那么离不开沈秦，而沈秦也同样有很多其他的伴儿。
李钟则在那段时间里和程诚“深入了解”了第二次。程诚大早上躺在床上时问他：“上次我看见你和一个型男在一起约会啊，你小子到底多少伴儿啊？”
“哪个型男啊？”李钟则望着天花板，还有点儿困倦。
“长得很男人那个，有点胡茬，就xx店里，那人身后还跟个保镖样的，”程诚回忆着说，“什么时候定了给我个准数儿啊，我可不做第三者。”
李钟则听到程诚的描述脸色就僵了，他翻身起来穿衣服，只丢下一句“早点走”，就离开了小房子。
程诚愣了一下，暗骂了一句“神经”，躺在那儿又眯了一个小时。然后卢旭用钥匙开门走了进来。程诚还浑身赤裸地靠在床上，被子刚刚盖住了他的小腹，他的身上都是李钟则被他捅入时留下的痕迹。卢旭只愣了一会儿就扭头离开了，就是那一眼，程诚突然意识到，正主来了。
他从来没听说李钟则有一个固定的伴儿。李钟则先前被当MB使，现在好似和沈秦在一起了，就没有那么多人找他了，他老板也没再多给他找麻烦。而卢旭出现的第一秒，程诚就知道这个人可能是李钟则的那谁。
程诚心想没想到这回还真当成人第三者了，一边暗骂李钟则，一边起来穿衣服。卢旭转了一圈窘迫地再次出现在程诚面前时，程诚愣了一会儿，还打趣说：“你试没试过螺纹的？挺刺激的。”
他上上下下打量卢旭，有点儿心动，觉得这个人跟着李钟则真是太不值得了。卢旭给程诚的第一印象很好，这让程诚沉寂了很久的心突然有了开春的迹象。他于是暗示卢旭：“认识一下呗，我叫程诚。”
谈恋爱都得从认识开始，不过程诚这根老油条潜意识里的“认识”是从身体开始。当卢旭将他轰出去时，他才意识到卢旭是个完全不同的人，他不是他们这个圈子里的。程诚本来没有那么强烈的要和一个人谈一场长久的爱情的想法，却在卢旭把他轰出去之后，这个念头生根发芽。
他觉得李钟则配不上卢旭。
……
卢旭离开之后，李钟则开始了全面的反击，沈秦则成了他最有力的臂膀。沈秦对那间酒店的了解太深也太多了，他像是钓鱼一般，将反击的筹码一点点展现在李钟则面前。李钟则用他的饵钓老板，而他则钓上了李钟则。
李钟则和老板斗得头破血流之前，老板仗着他最后的优势让李钟则当了一回真正的MB，沈秦就站着没给他讨饶也没帮他一把。这是李钟则该付出的代价。事后他扶着李钟则去医院，守了他一个晚上，考虑自己今后怎么走。他知道李钟则有一个恋人，那个恋人是和他们完全不一样的人。那个人和李钟则几乎前半辈子都在一起。沈秦知道李钟则这个人有多烂，但是沈秦也烂。李钟则身上唯一的、最大的优点都献给了他的那个人，而沈秦却偏偏看中了他这唯一的优点。
知道李钟则是个多烂的人有一个好处，就是知道他的前科有多少。沈秦调查卢旭的时候，也知道了程诚这个人。从某种方面来说，他是很佩服程诚的，因为程诚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对自己很诚实。他和几个火包友的关系都很好，419不谈感情，而看上卢旭之后，他也很快做出了行动。这和瞻前顾后的沈秦不同。程诚很理智也很绅士，他一直在等卢旭和李钟则分开的那一天。哪怕很可能没有那一天。他直白地追卢旭，却又不干涉卢旭和李钟则之间的感情与生活。沈秦自认做不到这一点。
李钟则搞倒了老板之后，终于能够扬眉吐气了。
沈秦叫了几个人帮李钟则搬家。李钟则在店里忙活，把钥匙交给了他。他靠在房门边上看人整理李钟则那破狗窝的时候，看到了显然不属于李钟则的另一个人的东西。那个人的生活痕迹和李钟则的融在一起，无比自然。
沈秦心里升起了一种古怪的感觉，他抽了一根烟，在弥漫的烟雾里仔细思考了很久。他在考虑要不要把自己这个破破烂烂，却只有一个的人生和李钟则这个烂货扣死在一起。他想了整整三天。
然后沈秦用三瓶伏特加灌醉了李钟则和自己，拿着他的钥匙进了李钟则新家的门。
他在迷乱之中还晓得卸妆。
李钟则看到从洗手间里出来的沈秦时，他有些惊讶，醉意也更重了。沈秦的素颜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清秀得有点儿过份——就像当年青葱时代的卢旭。
沈秦的睫毛没有卢旭那么长那么密，但他的侧脸依旧很俊秀，是让李钟则看一眼就硬了的俊秀。
沈秦早上很早就离开了。其实只是李钟则起晚了。他没看到沈秦坐在床头吸了一根又一根的烟，最后跨进了洗手间。沈秦听了一整夜“小旭”。他上完了妆，却将那一副假睫毛留下了，李钟则是个生活大条的人，他压根儿不会发现也不会在意那两片小小的物件。
于是事情和沈秦预料的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他没有想到，李钟则竟然给卢旭买了戒指。
戒指。
Gay里面成双成对的不少，十个里九个戴着戒指，三个有现任的男友，六个就是装逼。但是李钟则和卢旭之间的戒指和那些廉价的手指上套着的廉价的戒指不同。沈秦知道。
他在看到李钟则手指上的戒指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还是没能胜过卢旭——那个甚至不知道有个人在和自己较劲儿的青涩青年。他第一次觉得失恋的感觉挺难受的，好像生了一场大病，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他给了自己一拳，又开始找人419，但是病情没有缓解。
李钟则像是一颗毒瘤，在他决心把它种下的时候，就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
……
杨廷国先后借给了李钟则很多钱。其间他还了不少，但债务还是如同滚雪球一般大了起来。李钟则意识到糟糕的时候已经为时太晚了。
沈秦帮他筹了不少钱，却没有给他，冷眼看着李钟则抓耳挠腮，一点点陷入绝境。沈秦是觉得有点儿解恨的。李钟则的情绪越来越差，他陷入了严重的债务危机，同样的，还有感情危机。这个时候沈秦就为他觉得好笑。卢旭就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少爷，根本不了解李钟则的状况，也不愿去了解，只生活在他金碧辉煌的世界里，一边怜悯李钟则，一边又与他划清界线。沈秦知道这两个人之间的鸿沟有多大，也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有多深。他嘲笑自己，哪怕是从里到外了解李钟则这个人，却一直也无法成为他最重视的人。哪怕卢旭和李钟则分开了，哪怕自己为李钟则做了太多，李钟则心里第一位的还是卢旭，甚至不是他爸妈。那是一种习惯，一种李钟则活的二十个年头养成的习惯。
李钟则从卢旭那儿弄来了一笔钱，这笔钱得来的过程很残酷，落到卢旭这个环节却无比轻柔。李钟则避开杨廷国能够探听的一切人物，折磨了程诚以获得卢旭的联系方式，然而给卢旭打电话的时候，他又成了那个最无力的祈求帮助的情人。
真正还贷之前，沈秦还是忍不住给了李钟则那笔他筹起来的钱。沈秦不是个会打理财务的人，也因此他自己没有多少积蓄。他的人脉几乎都败在了这笔钱里。但是杨廷国还是太狠了。陈飞知道沈秦这个人，他提前给了沈秦忠告，不要试图帮李钟则。沈秦最后还是给他还了一部分钱。
沈秦不知道李钟则这个时候还能这么有骨气，没有告诉卢旭他爸就是给李钟则放贷的人，但当他看到李钟则在陈飞冲进来时哆嗦着给卢旭打电话的时候，却又忍不住气得五脏六腑都疼。李钟则在这关头上，没有向他这个最近的也唯一有能力帮助他的人求助，却反而打给了那个什么都不知情的小少爷。
当卢旭气喘吁吁地赶到时，他为李钟则感到悲哀，为卢旭感到悲哀，也为自己感到悲哀。卢旭的心里大概和李钟则一样，不曾真正放下对方。他们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来忘记，然而这段时间有多长，谁也不知道。李钟则在这时候成了最无助的婴儿，他向幼年那样期待卢旭的援救，却又装着毫不知情一般将卢旭拖下了地狱。沈秦不知道，他那究竟是对卢旭的深爱，还是仇怨。
也许李钟则自己都不知道。
程诚赶来的时候，沈秦收起了他嘲讽的苦笑。程诚的脸色很坏，像是个长年吸毒的瘾君子。他将卢旭死死抱在怀里，眼神带着一种疯子般的痛苦。
卢旭把他手上那枚白金的戒指摘下扔了。那个时候沈秦知道，卢旭把李钟则放下了。程诚得到了他，付出了异常沉重的代价。那么他呢——他沈秦呢？
……
李钟则进了监狱。
沈秦用了所有手段保住自己。他知道那是杨廷国干的。他站在探监的小房间里，看着一头青皮的李钟则说：“我得在外面，才能保你吃好穿好。”
李钟则双目无神地看了他一眼。
沈秦每隔一段时间来看李钟则，风无雨阻。直到卢旭去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