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林炎所生活的城市的习俗,一般所说的年龄都是虚岁。出生就算是一岁,实际上林炎要到这年的七月才会满二十岁。
所以对顾迦南心动的这一年,他其实才十九岁,还是可以被称作为少年的年纪。他想要奋不顾身一次,没想到却撞得粉身碎骨。
林炎走在街道上,手不自觉地捂住了自己的腹部,想起顾迦南沾了药酒的手刚刚还放在那里反复揉过,林炎就觉得自己虐爆了,根本就像是在演电视剧,他就是那个被无情拒绝的苦逼男二号。不过还好,顾迦南并没有完完全全推开他,也没有说从此形同陌路这样的话。
也不是完全没戏了啊……
林炎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戴天阳去他那个有钱老妈那里就住了两天,回到和顾迦南合租的房子的时候,不出他所料,顾迦南又在睡觉。
每年都这样,戴天阳已经习惯了。戴天阳曾经嘲笑过顾迦南,说他简直就像个睡美人,其结果当然是被顾迦南胖揍一顿。
戴天阳不是没想过留下来陪陪顾迦南,但是顾迦南平时都不会有什么情绪宣泄。戴天阳怕再不给他一个人静一静的时间,说不定会把人憋坏。
如果睡觉能把那些不开心的事都带走,那他情愿让顾迦南一次性睡个够。
尽管他一直都在说自己和顾迦南同是天涯沦落人,但比起顾迦南,戴天阳的情况到底还是稍微好一些的。因此戴天阳对顾迦南的感情里总隐隐夹杂着一些怜悯,因为他知道顾迦南的过去,也明白他的痛苦。那不是高高在上的同情,他只是出于对顾迦南的心疼。戴天阳比顾迦南大两岁,他认识顾迦南的时候,顾迦南在他眼里就是只受伤的小豹子。虽然凶猛,但也有可爱的地方,忍不住想要搂在怀里揉揉头发,可惜顾迦南个子不高人也瘦,却是个十足的男人,他从心里厌恶着被人疼爱这种行为。
戴天阳知道顾迦南不会好好吃东西,所以手里拎着一袋子的熟菜回来。轻手轻脚地走到顾迦南的床边,看着顾迦南永远理不整齐的短发和比一般男生白`皙的皮肤,有点心驰荡漾。
戴天阳这种人就是能一边说着想要顾迦南从了他,一边又左拥右抱地招惹别人。谁都不知道他的真心到底是怎样的,但这么多年一直都和顾迦南合租,彼此也确实很熟悉了,可以算是顾迦南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
试着叫了几声,顾迦南都没醒,只是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毛,似乎被打扰了睡眠是一件很不爽的事。戴天阳也就没再坚持叫他,带上房门,让他继续睡下去。
直到傍晚戴天阳才发现不对劲,顾迦南还是没什么动静,走到房间一看,顾迦南正瞪着天花板发呆,眼里布满不正常的血丝。
“阿南?你怎么了?”
“……”顾迦南动了动嘴唇,什么话都没能说出来。
戴天阳用手背试了试顾迦南的额头,才发现烫得厉害,“你什么时候烧起来的?怎么不说?我带你去医院。”
顾迦南已经被烧得有些糊涂,再加上睡得时间太长,浑身酸痛,意识都模模糊糊的。戴天阳和他说的话他听见了,但听见归听见,以他现在这样的状况根本就没法思考。但凡他还有一点抵抗的力气,就不会任由戴天阳送他去医院。
顾迦南对于医院的厌恶感简直到了病态的程度,戴天阳也知道这一点。但成人发这么高的烧绝对不是什么小事,更可怕的是也许顾迦南已经烧了很久了,而自己根本没有察觉到,他怕再拖下去真的把人烧坏。
顾迦南只觉得累,那种席卷全身的酸软感令他难受得想吐。他不太清楚自己到底睡了多久,什么时候烧起来的。他就只记得林炎走了之后自己在客厅发了一夜的呆,直到天光将要破晓才觉得有点困了就去睡了,其他什么都没管。
可能是那天晚上着凉了,但顾迦南不明白自己的身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禁折腾了。明明从前是铁打的身体,可以连熬几个通宵,现在却烧得眼眶都发红,实在太丢人。
戴天阳把人扛到医院,被人到中年的医生骂了一通,说再晚一点送来就要进急救室了,都这么大的人了,身体不舒服怎么会自己察觉不到,别仗着年轻就不珍惜。
被那唠唠叨叨的医生训了一顿,戴天阳跑上跑下交了住院费。好在因为过年,医院里床位不紧张,还能有病房给顾迦南住。
大概是之前睡太久了,这回顾迦南是再也睡不着,尽管身体难受,也只能瞪着眼睛默默忍受。
看到戴天阳拖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顾迦南以一种沙哑得可怕的声音开口问道:“死不了吧?”
戴天阳看他一眼,气不打一处来,不舒服不会打个电话说么,为什么要一个人咬牙忍着。
“快死了,差不多了。”
“哦。”顾迦南的表情一点变化都没有,看了看输液管里的透明液体,平静得让戴天阳以为他已经被被高烧折磨成傻子了,“什么病?”
“肺炎。先住院两天观察一下,现在没事了,没那么容易死。”
“医药费你替我付。”到这个时候了顾迦南还有心情开玩笑,“反正刚过完年你有钱,我要跟着你吃饭了。”
戴天阳就当做什么都没听见,“你是小孩么?居然会得肺炎,顾迦南你还行不行?”
“不行了吧。”顾迦南说得很淡然,“我倒希望不行了。”
“……”
“我有预感,今年肯定会有什么事发生。”
说这话的时候顾迦南躺在病床上,明明被烧得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却还有心思说这些有的没的,再加上极为苍白的脸色,说得不好听一点,就像个将死之人在做着最后的诅咒。而顾迦南说这句话的时候虽是面无表情,但戴天阳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氛围。
“戴天阳,新年快乐。”顾迦南忽然露出了个苦兮兮的笑容,“嘿嘿。”
“淦!”戴天阳要疯了,“你脑袋被驴踢了?!”
第十六章
林炎去医院的时候,顾迦南已经住了三天医院,烧也退了,只不过还在打点滴。听戴天阳说是肺炎的时候还吓了一大跳,结果刚走到病房,就看到顾迦南戴着耳机摇头晃脑地跟着唱。
顾迦南隔壁床的病人刚刚出院,所以这人就有恃无恐起来,一个人自娱自乐地唱歌。林炎拎着袋苹果走到顾迦南的床边,因为闭着眼睛唱得太投入,顾迦南压根就没发现身边有人。
林炎默默地听着顾迦南唱了一会,好像是首英文歌。顾迦南唱得口齿不清,林炎没听出来歌词到底是什么。但是挺好听的,不管什么歌到了顾迦南嘴里唱出来都好听,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就是这么个道理,谁让林炎喜欢顾迦南。
顾迦南看上去很精神,除了脸色还有点白之外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要不是手背上还有打点滴留下的胶布,林炎觉得这人根本没病过。
顾迦南唱了几句,突然停下来,抬眼看了看林炎,一点吃惊都没有,“你来了?”
“嗯。”林炎有些忐忑,他不知道顾迦南现在对他是什么态度,“戴天阳打电话给我了……”
顾迦南摘下耳机,打了个哈欠,“没听清,再说一遍。”
“戴天阳打电话给我了。”林炎重复道,“还说你快死了。”
“听他放屁,就一不小心发了个烧而已,被医生抓在医院住几天,什么死不死的。”
林炎点点头表示赞同,“看你这样好像确实没事。”
“看到我没死你放心了?”顾迦南又有力气和林炎斗嘴了。
“老板……那天的事……对不起啊……”林炎吞吞吐吐的,他确实想要道歉,然而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只憋出一句“对不起”。
“林红红,你老板我呢,不是什么小处男,被亲了一下就要你负责。”顾迦南伸了个懒腰,“大家都是男人,别这么计较。反正要说的我都已经说明白了,接下去要怎么是你的事情。”
“……”被顾迦南这么一说,林炎更觉得羞愧,但与此同时他又想到,如果直接把人按到床上做了,顾迦南会不会也是这种态度?拍拍屁股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有的时候林炎根本看不透眼前这个比他大了三岁的男人,不知道他的洒脱到底是真的还是装的。
“知道戴天阳为什么打电话给你吗?”顾迦南问道。
“不知道。”
顾迦南露出一脸“你怎么这么笨的表情”道:“当然是我叫他打的!”
“嗯?”林炎这回是真的不明白顾迦南搞什么鬼了。
“快,趁戴天阳出去了,赶紧带我溜出去。”顾迦南说着就掀开被子要下床,“在医院住了这么多天人都快住傻了,我身上没钱,手机被他没收了,真是的,他这人简直烦得我妈似的,害我都想起我亲妈了。”
看到顾迦南这么急,就像个为了逃避打针吃药的任性小孩。林炎忍不住笑了,“要去哪里?”
顾迦南拿过一旁挂着的大衣往身上套,“陪我去看我亲妈,你要是不愿意去,借我点钱我自己去。”
林炎皱了皱眉,如果没记错的话,在除夕那天顾迦南说过,他妈妈已经去世了。但顾迦南现在这么说他又有点吃不准了,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好贸然问这事,总不见得直接问“你不是说你妈已经死了”这样的话。
“墓地。我妈忌日。”顾迦南直截了当地说明。
林炎没拦着顾迦南,顾迦南穿戴好就往病房外走,那心急火燎的样子就怕被护士抓回去。两人走到医院外,迎面扑来刺骨无情的寒风,顾迦南在T恤外面就套了件大衣,再加上病还没好透,被冷风一灌冻得直发抖。
林炎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递给顾迦南,又怕顾迦南不肯要,先发制人地说道:“都是男人,别这么在乎这种事,一条围巾而已,你就戴着吧,算是照顾病人。”
顾迦南白他一眼,伸手接过来,在自己脖子上松松垮垮地饶了两圈。那条黑色的围巾上还有林炎的味道,顾迦南闻了闻厌恶地皱眉挑剔,“你多久没洗过围巾了?”
“将就着戴吧。”林炎摊摊手表示自己没办法。
顾迦南深吸了口气,心情大好。医院一股消毒水味道,他闻着快疯了,而且林炎的围巾也没他说得那么糟,他其实就是记得上次林炎嫌弃被子的事,存心说着报复报复。
顾迦南问林炎要过钱包,从里面抽了两张一百,“不好意思啊,我不是存心想坑你钱,会还你的。”
“不还也不要紧。”林炎说,“过年拿了不少压岁钱。”
“压岁钱不是你自己赚的钱,等你以后自己赚了钱再说吧。”
“真的没事,上了大学之后,拿攒了很多年的压岁钱去炒股了,多多少少赚了一点。”
顾迦南看了林炎一眼,“这年代股市还能赚钱?”
“嗯,只要动脑筋的话没什么不能赚的。多看两本书再问问我爸,就差不多了。虽然本金不多,但好歹也是赚了。”
敢情自己是雇了个比自己有钱的员工……顾迦南扯了扯嘴角,又问道:“那你来我这里打什么工?就这么点工资,你怎么不去炒股?”
“能看书啊,工资没那么重要。”林炎理所当然地解释着。
“行行行,你真是厉害。看样子我要抱你大腿了,哪天你真成了土豪,我还流浪街头,记得接济一下我。”
顾迦南不过是开开玩笑,虽然钱一直是个大问题,但是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接受谁的帮助或者是施舍。他对钱没那么在乎,只是能维持他的生活需求就好了。当然如果想要换好一点的音乐设备,就不得不攒钱了。但是在认识林炎之前,顾迦南刚换过一次,所以积蓄全空了。
顾迦南拿着那两百块去医院附近的花店买了束粉色的百合花。没等林炎开口问,他就自己解释道:“我妈喜欢花。”
两人后来上了辆开往郊区的公交车,并肩坐在最后排,顾迦南坐在靠窗的位置,一直看着窗外没说话。这天天气很好,尽管气温还是低,但阳光普照,大年初五,街上还沉浸在过年的氛围中,公交车上也有不少人是去串门的。
顾迦南没开口说话,林炎也很沉默。看着顾迦南消瘦的侧脸和抿紧的唇线,林炎有些心疼。大过年的,顾迦南能去看望的唯一的亲人却在墓园。本来这话说出去挺渗人的,顾迦南也说过他不愿意去可以先回去,林炎之所以跟过去是因为他不放心。
顾迦南确实看上去很精神,但因为肺炎住院的事也不是假的,有的时候想要伪装出很好的样子也不是太难。
车开了大概半个小时,车上的人少了很多,顾迦南才第一次开口,“你干嘛这个表情一直盯着我看?去看我妈是件高兴的事,我挺开心的。我讨厌过年,但我不讨厌看我妈。你以为是电视剧里演的那种么?难道我要在她墓前大哭一场?”
“……”
“她一直都是一个很理想主义的人,所以活着对她来说未必是件好事,死了也许是种解脱。”顾迦南轻声说着,“我妈长得很好看。”
“你是不是长得很像她?”林炎忽然问道。
“什么?”顾迦南没反应过来。
“你也长得挺好看。”林炎一点都不违心地夸赞着。
“滚蛋。”顾迦南狠狠敲了敲林炎的脑袋,也只有在坐着的时候他才能伸手做这个动作,毕竟身高差距是摆在那里的。
“我现在才发现,你这个人是不是对谁说话都这样?能夸就夸,不能夸也要夸几句?”
林炎笑笑,“也没有啊。不过有时候多夸别人几句让人高兴高兴有什么错?”
“随便你。”顾迦南虽然这么说了,但还是被林炎逗笑了。
“老板,你如果要去墓园,为什么不能和戴天阳说?直接说的话他会让你去的吧?”
顾迦南神色一黯,“我没告诉过他家里的事情。有些事情不想和他说。”
林炎心说你不愿和他说的事情现在和我说了没关系吗?这代表了什么?是不是自己比戴天阳更亲近一些?
林炎还在胡思乱想,顾迦南就解释道:“我妈没出事以前,我都是个好学生。我妈要是还活着,看到我混成这幅样子肯定打死我。所以她的事我也不想和戴天阳他们说,其他时间都无所谓,只有今天,我还想稍微装装乖小孩的样子,骗骗我妈也好的。”
顾迦南说的时候很理所当然,但这个理由林炎却不怎么相信。不过究竟是怎样,林炎也不想去追问。每个人心里都有不能说出口的秘密,至于说出口的,就是他希望别人知道的。既然如此,林炎就选择去接受顾迦南说的这个理由。
又在车上晃了半个小时,到了终点站。顾迦南领着林炎下了车,往墓园正门走去。这处墓地规模不算太大,但墓碑林立,怎么着也都有近千个。顾迦南熟门熟路地拐了几个弯就在一个墓碑前停下。
顾迦南把花放到墓碑前,然后站在一边静默地看着墓碑不说话。林炎只好跟在他身后静静地站着。墓碑上刻着的是个很好听的名字,照片也很清秀,是个气质很好很漂亮的女人。顾迦南的眉眼像极了她。从生卒年月来看,死的那年只有三十五岁。
真的不像电视剧电影里演的那样,顾迦南会对着墓碑说话。他只是站了一会,面无表情,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