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顾迦南握着话筒,开口唱道:
Just take my hands
All I can hear is your painThey call me crazy
……
开头几句是清唱,顾迦南的声音不算太沙哑,也称不上清亮。但这几句清唱吸引了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随后渐渐加入鼓点与吉他的音色,戴天阳的贝斯不知什么时候也和了上去。这是一首有着强烈节奏感的歌,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顾迦南他们自己写的。
林越然的鼓点打得很准,她瘦小的身体里蕴藏了难以想象的力量,鼓槌在她手里犹如被施了魔法,手法快得让人看不清。而裴思远虽然一直低着头,但他随着节奏用力点着脑袋全情投入。至于戴天阳,一身黑的他在唱和音的同时还不忘与台下的人进行眼神互动。
不过全场最吸引的人还是顾迦南,第一首歌他并未把他的吉他背上来,只是双手握着话筒,闭眼认真唱着。直到林越然的某个鼓点,他像是突然觉醒一般睁开双眼,扫视着台下的人,歌曲进入一段间奏部分。顾迦南将话筒从话筒架上拿下,一手握着话筒,另一只手做出了弹吉他的姿势,在空弹了几下之后突然原地转了个圈,高高蹦起。此时即便没有实物电吉他,也依然帅得惨绝人寰。
顾迦南整个人都融到了这段音乐里,栗色短发蓬乱又精神。也不知是不是灯光的关系,林炎觉得他的眼眸里闪烁着不一样的光芒。林炎看着他倾着身体用力唱着副歌部分的歌词,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沸腾,酒吧的气氛瞬间就被带到了今晚第一个高`潮。
Just take my hands
take my hands
顾迦南这样唱着的时候,林炎真的有一种冲动,想要把手递给他。这是林炎第一次感受到音乐的冲击力,它撼动人心,让人沉迷,把他带入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很疯狂很美妙,一旦置身其中,神经就变得亢奋起来。
台下的人有跟着顾迦南唱的,也有随之欢呼的。
林炎平时不听摇滚,但他喜欢这首歌,也喜欢那个站在台上的尽情歌唱的人。
台上的顾迦南是林炎所不认识的顾迦南,也是令林炎震惊的顾迦南。这个顾迦南疯狂热烈,仿佛要让全世界都追随他的脚步,这个顾迦南也帅气撩人,让林炎的心脏砰砰直跳,甚至有种想要紧紧触摸、狠狠亲吻他的冲动。他在舞台上毫无保留地展现自己,将他最深处的声音唱给别人听。他不奢求别人的共鸣,只是想要唱自己想唱的而已。
那是一场不可思议的表演,短短四分钟里,足以令林炎彻彻底底沦陷。
一曲终了。顾迦南将话筒放回话筒架上一边喘着气一边说了几句话,然而林炎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他的耳边仍旧是顾迦南刚刚的歌声。
林炎觉得自己完了。
第十章
林炎本来一直都以为自己喜欢的是单纯善良、比他年纪小的平凡男生,现在两个人都还在读书,可以很轻松地谈两年恋爱,之后步入社会也可以一起奋斗、互相扶持,等到三十多岁不得不结婚的时候再和父母摊牌,即便要面对很大的风暴,那个时候两个人已经在一起十年有余了,感情不可能轻易被动摇,一起扛过去的话林炎是不怕的。
林炎也知道自己的这种想法过于理想化,就算是异性之间,要做到这些已经是不容易,更何况是同性。要面对世俗的眼光、长辈的责难,得不到法律承认的幸福来得实在是艰难。
林炎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会被这样的顾迦南震得说不出话来。舞台上的顾迦南就像是颗耀眼的恒星,散发着令人不可忽视的光芒。那种诱惑是致命的,明知道再看一眼也许就会导致失明,却仍然忍不住去看,因为实在是太过于美妙。心脏的跳动频率飙升到了每分钟一百二十以上,血液不断往头顶冲,林炎差点觉得自己要窒息。
那种夸张的感觉林炎从来没有过,平时吊儿郎当不靠谱的顾迦南,到了舞台上简直就是脱胎换骨。他对音乐的狂热、所散发出的独特魅力是林炎从未涉足过的领域。
每个人心中都藏着一个脱离现实的自己,如果真的能实现“在深夜无人的街道上携手狂奔,直到世界尽头”这一文艺又神经病的想法的话,此时此刻,林炎第一次遇到了可以做到这一切的人。
因为这个人是顾迦南。
Untruth的第二首歌也是他们自己写的。顾迦南把他自己的吉他也拿了上来,开始专情弹唱,灯光比第一首歌的时候更显幽暗,一束追光灯打在顾迦南身上,因为瘦而略显单薄的身影透露出一股孤单的气息。
这是在两人最初相识的阶段,林炎对顾迦南最深刻的印象,他觉得顾迦南很孤独,那种寂寞简直就像是刻入骨髓一样磨灭不掉。
“凌晨三点
如同深邃的漆黑灵魂
末路狂奔
相拥无尽的暗夜黄昏
既成谎言
又何须再无力辩白
既已放弃
又何必再执着追来
……”
这样的歌词由顾迦南唱出来,给人以强烈到无法忽视的悲伤寂寞的氛围。顾迦南唱得很慢,将这首风格迥异的情歌表现出了很强的现场感染力,林炎甚至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他不知道眼眶热热的感觉究竟来源于何处,是顾迦南唱着的歌词,还是顾迦南的声音,抑或是顾迦南通过歌声传到出来的情感?林炎不知道,可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他觉得难受得无法发泄,他只能试图通过环顾四周来缓解压抑的情绪。
酒吧里的大部分人都听得很认真,有情侣在这样的氛围下纵情拥吻,有握着酒杯的浓妆女人抹着微湿的眼角,有歌迷在闭眼轻轻跟着唱。在场的很多人,在顾迦南的声音里或多或少想到了自己的故事,而一旦陷入这种情绪,就很难走出来。
就在林炎以为这是一首慢歌的时候,顾迦南又突然歇斯底里起来。林越然鼓点的加入给了这首歌不一样的力量,戴天阳为顾迦南唱必要的和声。只不过不同于第一首的节奏感,这一首让人感受到一种切肤之痛,如果能够明白他们所唱的,内心深处就一定有什么被唤醒。
不得不承认,Untruth这支地下乐队有着不俗的水平,甚至与很多已经出道发片的明星相比也毫不逊色。
一开始听顾迦南说起乐队的事的时候,林炎在心里还不屑一顾,从来不曾想过这样一支由非专业的人组成的乐队能够带来如此精彩的表演。
顾迦南他们下台之后是一段钢管舞表演,人群很快就又high起来。林炎没什么兴趣看那些,脑海中反反复复消退不去的是顾迦南在灯光下格外好看的侧脸。
林炎喝光了杯中的鸡尾酒,努力想使自己平静下来。酒吧里的空气不好,林炎越想恢复常态就越是烦躁不安。
顾迦南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问他:“跟我们去吃烧烤吗?”
“……”林炎看着近在咫尺的顾迦南,又有些心跳加速。
“去不去?”顾迦南有些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戴天阳从顾迦南身后挤过,一把揽过林炎的肩膀,替林炎做了回答:“去去去,当然去。”
“你不回家不要紧?”顾迦南不为所动,“你是好学生吧?”
被戴天阳这样一个动作,林炎终于清醒过来,他微微笑了笑,“已经和家里说过了,这个时候回去也打扰他们睡觉。”
“嗯,那就走吧。”顾迦南转过身往外走,林炎看不出他的情绪,已经没有了刚刚在舞台上歇斯底里的状态。林炎差点都要怀疑顾迦南是不是在表演的时候将面具摘下,表演结束就又戴上面具不让人接近。
“老板,刚刚唱得很棒,真的很厉害。”
“嗯,我知道。”顾迦南一点也不客气地承认。
“喂喂,你偏心也不用这样吧?这是我们Untruth的表演啊,又不是阿南一个人!”戴天阳故意抱怨道。
林越然今天心情好像也不错,戴着个鸭舌帽反问戴天阳:“他是顾迦南的人,他不偏心顾迦南还偏心你?”
“你们两个姓林的果然是一家吧?这会就串联起来了?”
“放屁!”林越然愤怒道,“我怎么可能认识这种乖学生!”
无论是顾迦南还是林越然,都把林炎叫成好学生乖学生之类的,这让林炎很不爽。虽然平时安分守己,确实让家长省心,但林炎本身并不在乎这些,他这样做无非是因为他没有第二种选择。他没有叛逆过,是因为他过早地认识到,叛逆这样的行为很愚蠢,没有任何意义。
顾迦南走在最前面,一言不发地背着吉他,林越然和戴天阳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上瘾了,吵个没完,林炎走在戴天阳身后,视线却一直在顾迦南的背影上。最后面还拖着个裴思远,裴思远的嘴巴仿佛就是摆设一样,沉默是他永远的表情。
戴天阳的那辆二手面包车勉强能装下五个人,戴天阳开车,林越然坐在了他旁边的副驾驶位置上,嘴上还是和戴天阳一来一回没个消停,话题已经从“和林炎是不是亲戚”转换到了“到过年之前还有最后一场演出到底要唱什么”。剩下三个人挤在后排,林炎坐在那张平时可以折起来的折叠座位上,裴思远挤窗边,顾迦南坐在他们中间。几个人的乐器都在车厢后面狭窄的空间内躺着。
车上尽是戴天阳和林越然的声音。林炎觉得插不上话所以干脆也不开口,裴思远反正就是个无口男,至于顾迦南,脸色并不好,林炎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而心情不好,明明今天晚上的演出如此精彩,观众的反应也很给力,不过顾迦南的心情似乎从晚上吃面开始就变坏了。林炎在心里叹一声,这人还真是捉摸不透。
林炎已经冷静下来,他偷偷瞄了几眼顾迦南的侧脸,觉得比看到他演出之前帅气了十倍,虽然林炎自己也知道这是心理作用。因为对顾迦南的整体印象提升了,所以看上去就格外顺眼。
车速并不快,不知道戴天阳是忙着和林越然吵架还是因为这破面包车根本开不快。开出去大概十多分钟,顾迦南就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不去了,放我下车。”
戴天阳从后视镜看了顾迦南一眼,似乎有些不悦,“为什么?不是你提议去吃烧烤的吗?”
“不想去了。”
戴天阳又瞄他一眼,没发现什么,顾迦南还是那张板着的扑克脸,戴天阳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嘴里吐出一句口头禅:“淦!”
“你们去吃,我先回去了。”
戴天阳虽然不乐意,但还是问顾迦南:“在哪里停?”
“就这里吧,我走回去,反正很近了。”
“顾迦南你又吃错什么药了?能不能不扫兴?”林越然的脸也变了。
“算了算了,阿南今天心情不好,别勉强他了。”戴天阳出来打圆场。
最后车靠路边停下,为了让顾迦南下车,林炎不得不先下去。顾迦南下去之后从车厢里拿出自己的吉他,连声招呼也不打,埋头就走。林炎看看孤僻的顾迦南又看看车上的三个人,笑着道歉:“既然老板不去了,我也不去了,你们多吃点!”
戴天阳玩味地笑了笑,说了句“路上小心”就脚踩油门把车开走了。
Untruth的人真的不太好相处,现在能够解放,林炎求之不得,他大松一口气,去追已经走到前一个十字路口的顾迦南。
顾迦南走得很快,不过因为红灯而不得不停下脚步。林炎小跑着追上去,拉住顾迦南的胳膊,“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下车?”
顾迦南也没看林炎,“不想去了。”
“老板,你是不是胃痛?”林炎小心翼翼地问着,唯恐做些火上浇油的事,“刚刚在车上你一直捂着胃,是不舒服吗?”
“……”顾迦南的身体僵了一下,没有接林炎的话。他以为他隐藏得很好,既没有做出痛苦的表情,也没有说多余的话,只是在昏暗的车厢里将手按在了胃部希望减轻疼痛而已,没想到林炎竟然看出来了。被揭穿的那一刻,顾迦南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这么多年来,有什么头疼脑热,他不想麻烦别人,他觉得那样太矫情,忍着不说的时候,根本没有人会发现。林炎居然……
“我没胃病。”好半天顾迦南才憋出这么一句。
“没有胃病也不是不能胃疼。”林炎好脾气地劝道,“我送你回去吧,顺便给你去买胃药。”
“太烦了。”
林炎不放弃,“末班车也没了,我今天也不回家,你就当可怜可怜我,收留我一晚?”
顾迦南还想继续逞强,然而刚刚隐隐作痛的胃变本加厉起来,脸上血色都褪得干干净净,在路灯昏黄灯光的映照下更显苍白。见顾迦南咬着嘴唇说不出话,不等顾迦南同意,林炎就将他背上的吉他解下来,自己替他背着。
顾迦南痛得没精力反抗,林炎就搀着他往前走。
“我们还是去医院吧?”林炎有些担心,看顾迦南疼的样子,好像非同小可。
“不去。”顾迦南最不想去、最讨厌的地方就是医院,当年他就是在那里见到的他妈妈的最后一面,那几乎成为少年时期的他最深刻的梦靥。
“回去。”顾迦南倒吸一口冷气,捂着胃的手收得更紧了一些。
第十一章
无论是出于自尊心还是这几年养成的对不熟悉的人的疏离感,顾迦南都不允许自己就这样被林炎扶着。他捂着绞痛的胃部在街边蹲下`身,头埋得很低,让林炎没法看清他痛苦的神色。林炎在一旁看着这个缩成一团的顾迦南,突然有了一种把他揽到怀里抱着的冲动,不过只要一想到顾迦南生气的时候那张臭得要死的脸,林炎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已经是十一点半,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而对于那些习惯夜生活的人来说,这一夜才刚刚开始。他们藏匿于某个街角的某家酒吧,在节奏感强烈的音乐声中释放自己、寻欢作乐,成为隐藏在这座城市冷漠外表下无法忽略的绮丽景象。
还有两个星期就过年了,正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即便裹着围巾全副武装,寒风也无孔不入地往里钻,迫不及待地与肌肤来个亲密接触,把人冻得直发抖。
林炎还算好,他不是那么怕冷的人,但看着在寒风中蹲着身子默默忍痛的顾迦南,心里不禁有些担心,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
然而林炎也没有选择再劝说些什么,既然顾迦南说了不愿去医院,他也不会强求,至少他还不想惹人讨厌。
过了十分钟左右,顾迦南才站起身。借着微弱的路灯灯光,林炎勉强看清顾迦南的脸色没有刚下车的时候那么苍白,大概是已经熬过了最痛的那一阵。
“你真的要去我那里住?”顾迦南皱眉询问林炎。
林炎点点头,“凑合挤一下应该可以吧?实在不行的话我就打车回家。”
“也没有什么不行的。”顾迦南停顿了一下,一边往前走一边补充道,“只要你不嫌我那里又脏又乱就行。”
林炎快步跟上,他还背着顾迦南的吉他,顾迦南也没有要回来。林炎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成了顾迦南的小跟班,而穿着黑色风衣的顾迦南虽然个子不高,但也颇有流氓坏道的感觉。
戴天阳停车的地方距离顾迦南的住处只有十多分钟的步行路程,顾迦南和林炎在凌冽寒风中走了没一会就到了。在从小区侧门进入之前,林炎特意跑到街对面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房去买胃药。
顾迦南看着林炎背着吉他匆匆穿过马路,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再坚强再冷漠的人也会有想要别人关心的时候。很多时候一个人之所以冷漠,只是因为他很明白,有些东西期待了也不会得到。既然得不到,就会装作从来不想要的样子,虚伪又可笑。没有人从一出生就能一个人活下去,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年复一年所经历的事情中积累起来的,说是经验也好、教训也罢,日积月累地就武装起一个人。也正是因为这样,每个人才有了不一样的性格与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