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群又被狠狠打了一顿,逐出了薛府,薛家人到底心慈,留了他一命。
薛群受伤颇重,却盘踞在薛府近边不肯离去,盼望着能第一时间知晓薛小少爷的情况,即使真成了乞丐也不在乎。
没过几天,薛府办了丧事。白绫缠绕,冥灯高挂,哀沉低迷,前来拜祭之人络绎不绝,薛群只觉万念俱灰,喉中腥甜,口中吐露鲜血。
不顾危险,偷偷潜入灵堂,只为最后再见一眼薛小少爷。
令他惊异又欣喜若狂的是,棺内是空的。
一转身,却见傅连艳站在他身后,面目苍白,穿着丧服,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缓缓的,他的嘴角扬起,弧度是得意,表情很瘆人。
又过了几日,忽而一场大火,将薛家烧了个一干二净。人没了,房子也没了。
查不到原因,官府草草归于意外失火就结了案。
薛群心中已是麻木,分不清钝痛酸涩。
站在废墟前深深凝视,终是离开了。
从此立志变强,强到足以撑起一片天,保一人无忧无虑。
坚定着,他还活着的执念。
一念,十余年。
再后来,他真的变强了,庞大的势力几乎遍布了整个江湖。
他成了江湖人人望而生畏的第一宫的宫主。
只是,依旧没有他。
春来了又走,花谢了又开。
地上的影子还是孤独一个。
无人伴。
也许他恋旧,也许幼时感情太纯挚,太难以忘怀,也许他偏执。
怎样都好,只是这份情他一记就是诸多年。并未随着时间褪色,反而日渐深刻。
为了他,努力变强。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伤,也是值得。
尽管,有很大可能,他已不在人世。
但没看到尸体,他就是不信。
他相信,事在人为。
一找,十几年。
十几年有多长,长到薛小少爷的音容逐渐模糊,久到心中期盼点点落空,久到希望幻化成灰。
只是愈发的想。
心内的空虚只有在思念时才会被填满,当思绪回归,只觉愈加心疼难忍,只能更加想念,寥以慰藉,如此,恶性循环。
冷硬自己,冰封自己,试图让自己好过一点。
却不知,卸下重担后,徒留更多凄清寂凉,终是,什么都没有。
多少个日夜,对着空冷满室,寂静烛光,只有这时,才会露出一点点裂痕,一点脆弱。
很想,很想,很想抱他入怀,什么都不做,只是拥着就好。能让怀里有个温度,不要这样寒冷。
蓦然悲哀的发现,他连记忆也能只能停留在十几年时,薛小少爷还是薛小少爷的时候。他根本不知薛小少爷长大后又是哪般风姿。
以为再也得不到,以为此后便只能对着他儿时的画寂寞余生,以为…
谁知老天能够垂怜,让他能在十多年后重新找回那人,那个深深烙在心头的人,巨大的惊喜,险些将他砸晕。
后来,他无意间得知轩岐茸所在,有意接近尤清洄。
却也不小心看见了那块玉佩,当年他在傅连艳身上见过,佩在他腰间。日日见,自然印象深。
何况,还是那么个恨到骨子里的人。
查了尤清洄的过去,查到他七岁那年曾被一个樵夫在山沟捡到,后来遇上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人,收了为徒带走离开。
殷傲遗找到了樵夫,拿了许多画像,混了天竹老人和傅连艳七岁样貌的画,樵夫一眼指出。
之所以时隔多年仍记得清,因为樵夫也不是每日都能捡到人,大半辈子也就那么一次,自然就给记住了。
天竹老人收过几个徒弟,只怕尤清洄最清楚不过。
这其中辛酸苦楚殷傲遗就一笔带过,只简略的说了一下事情经过。
尤清洄若是不信,他大可让他看看樵夫指出那人是否是他小时候。
既然只是忘了七岁前的事,七岁时的样子总还记得。
再观尤清洄,殷傲遗的话炸响在耳边不亚于晴天霹雳,尤清洄听完已是懵立当场,没了思考,忘了呼吸。
他有预想过很多种可能,这一种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叫傅连艳?
他曾寄住在薛家?
他善妒?他心胸狭窄?
他将救命恩人兼小伙伴推下了河?
他恩将仇报?
他还栽赃陷害?
他甚至,可能毁了一个大家族?
这是…他么?
不记得,不记得了……
不可能,不可能是他……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呢……
亲口将这段往事说出,怨气仿佛也散了些,又见尤清洄面上呆滞,似是潮水褪尽过寂的苦岸,凄廖,苍悲,颓唐,说不尽的绝望……
好像真的不记得这些前尘往事一样……
不过这才更可恨,将人害得这样惨,他自己却若无其事的抽身离去,干脆的忘了个干净,徒留局中人痛苦追悔了很多年……
那么,他呢,又是着了什么魔……
不,尤清洄不信。
记忆可以忘,性格也是可以翻天覆地不一样的么?
若是他的记忆完全,他便可以理直气壮道:一定不是我。
偏偏他忘了……
是不是,一个人,真的可以改变这样多……
“澍儿没死。”殷傲遗突然道,语气又冷又淡。
尤清洄蓦的回了神,带着说不清什么感情的神色谔然望着殷傲遗。
没死?
还活着?
活着的……
尤清洄启了唇,却不知从何说起,半晌才哑着嗓子道:“他,好不好?”
殷傲遗神情又冷了些,又隐约带了点讥诮,“托你的福,好得很。”
尤清洄的思绪又混乱了,甚至分不清现今是虚幻还是真实。一会儿脑中似乎真的浮现出一张孩童的脸,分不清面容。一会儿仿佛又看见一座规模宏大壮丽的府宅,又看见很多人……师父,恭叔,原生,浮生,罗度…顾松知……他…他小时候,他小时候……
尤清洄呆了呆,像是想起什么,惶急下,竟一把揪住殷傲遗衣角,“你说,那个傅,傅连艳什么样子的?”
二七章:深陷魔障
要说殷傲遗今日出门也真是带了傅连艳小时画像的,他原也打算将当年一事摊开来说,只是事情的发展出乎了他预料。带着樵夫指证的画像,也是为了防止尤清洄狡辩。他也确有先见之明。
幸而方才跳入河前记得将画扔在岸上,这会儿也还好好的在那儿躺着。只是见尤清洄状若癫狂的模样,还是不禁皱了眉,“你又发什么疯。”
尤清洄揪着殷傲遗衣角,执着道:“快告诉我他是何模样?”
殷傲遗冷冷道:“你自己是何模样还要别人告知么?”话间,已是精准的找到了画像所在位置,指尖微点,画便入了手,随手扔给了尤清洄。
尤清洄几近颤抖的打开了画,借着微弱的月光细细描摹画上之人,大概六七岁的稚龄,笑得也纯真。光线不足看得虽不甚清晰,但也足以识别出人,尤其这人如果真是他小时候。
但是,尤清洄却不确定。觉得眼熟,又看着陌生,仔细一回想,脑海里一片模糊,完全记不起小时候模样。
怎么回事……
尤清洄怔怔的看了良久,蓦的将画胡乱塞还给殷傲遗,扭头竟是往河边冲去。
殷傲遗反应极快的扭住了尤清洄的胳膊,一把将人抓了回来,掐住尤清洄瘦了一圈的下颚,眼神冷冽,“还嫌泡的不够?”
尤清洄半垂了眸子,沉默良久方道:“我忘了。”
“什么?”
尤清洄轻声,“我忘了我七岁时是何模样,似乎有记忆以来便是这个样子。”
殷傲遗怔了怔后,不禁恼怒万分,他竟是谎称将能证明他身份的事情都忘了,甚至自己的样子!周围温度骤降,殷傲遗手上又加了几分力,“世间竟有如此巧合的事,偏偏你就将你做的那些阴险毒辣的事忘光了?你一句话将当年之事推脱的一干二净,以为这样便能高枕无忧了么?我殷傲遗认定的事可还容得了你狡辩。”顿了顿,又道:“我还真是高估你了,你说,你怎么能这么贱?”
尤清洄心中苦涩蔓延,狡辩么,既从一开始就认定他有罪,又何必多此一举告诉他因果。他宁愿从来都不知道,好过如今这般纠结痛苦,至少他还能告诉自己,并不是他的错。现下呢,他是清白的,还是果真如殷傲遗所说?连他自己也分不清……
尤清洄用力的挣脱了桎梏,也不管殷傲遗指甲攥得紧了在脸上留的深刻划痕,不愿开口说话。
尤清洄本就只草草的披了件殷傲遗的外衣,此番推搡间,衣带散了开,露出内里赤裸躯体,在夜色间若隐若现,显得无比暧昧。
而这幕景象到了殷傲遗眼里,变成了刻意引诱。也分不清是哪般怒意,他只知心头之火烧的厉害,急需发泄。但殷傲遗面上不显,依旧是那副冷然的样子。却突然伸手扯去了尤清洄衣服。
身上骤然被冷意侵袭,尤清洄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一股大力推倒在地。
……
俯身附耳,眸子清冷,声音冷而淡,完全不似沉溺情欲之人,“知道么?拜你所赐,澍儿七岁便入了青楼,十二岁就被逼着接客。若非我找到他……”
殷傲遗越说越怒,动作不免愈发粗鲁。
夜间的空气带着股诉说不出的冷气,鼻息间俱是青草的味道,混着远处飘来的淡淡花香,纤尘不沾的清新,又带了点微微的凝露雾气,原是个目眩迷醉的夜晚,就算放身天地,做些宣泄本能欲望的事,也应当觉得无比美妙。
然而,这样的夜,又有多少腐败糜烂的事在夜幕的遮蔽下自以为不为人知的进行。
黑夜,更易滋生黑暗。
一如他,被强硬的按在荒郊之地肆无忌惮的侵犯。
不能反抗。
待到殷傲遗发泄完毕,尤清洄已是连合起双腿的力气都没了,股间一片粘腻。
殷傲遗理了理衣冠,却是片尘不沾,状若神仙,高不可攀,与尤清洄那副污浊下贱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
尤清洄闭着眼一动不动的装死,感到身上被随手扔了件衣服,像是嫖客的恩赐,便再没了声息。
想是殷傲遗已经离去。
身边轻巧的落下个人,身体被罩进衣服拢进个强有力的怀里。
尤清洄睁开眼,怔怔望着来人淡漠的眸子,有熟悉的影子,却是陌生的脸庞。
也不知是不是殷傲遗叫来的人,运起轻功没几下便把他送回了牢,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又剩他一个。
又是空冷陈旧的大牢。
不同的只是心境。
尤清洄此刻就像是个入了雾障的人,四周是迷雾重重,他只及冰冷的薄衫,迷失了方向。
大声呼喊无人应。怎么走又都走不出去。
雾气和着寒气浸透单薄的衣衫,阴冷的感觉渐渐没入肌肤,慢慢深入骨髓。
前路渺茫,内心惶恐,头脑混乱,形单影只。
仿佛天地之大,只剩他一人,彷徨在这荒诞世间,寸步难行,没了分寸。
若是世间只余他一人,他该如何……
谁来救救他?
谁能来救救他……
尤清洄喜欢望着窗外,因为那是他和外界的唯一联系,那是他唯一的慰藉。
恍然发现,今夜是月圆。
是八月十五了么?还是九月十五?十月十五……
记不清了。
想到他们相遇后的第一个中秋,因为突发的事故,没能一起过,他还让小厮带了信。
以为他能尝到新鲜好吃的月饼,后来才发现小厮未将信送到,而他却傻傻的等了那么多天。
那时,说不感动实为不可能。
现在想来,小厮怕是多半送到了信吧。
是否那时,早已深陷……
沉重,身体如同灌了铅般沉重,下半身由最初的刺骨冰寒后已变得麻木没有知觉,甚至产生种类似回光返照般暖洋洋的感觉。
耳边“滴答滴答”的声音不停,像是岩壁的水滴滑落击打在石块上激起一簇水花发出的声响。
但是尤清洄知道,不是什么水滴石穿,也不是什么柔情美景。为何有水声?因为这里整个就是个水深数尺的水牢。
闭着眼也能感受到铺天盖地的水势漫过下身带起的涟漪,折射的汹涌。幽暗的水里蛰伏着不知名的怪兽,一点点吞噬人的精神,异生出绝望的恐慌。
尤清洄不着寸缕,水漫至腰腹,前些日子落下的笳在水里泡得起了皱,原先光滑细腻的皮肤白白皱皱的。再泡下去就快水肿了。尤清洄自嘲的想。
自那日荒唐后,殷傲遗像是又采取了新战术。不再鞭打,而是每日拉来水牢泡几个时辰。
无人问津。
负责拖他来的人他不认识,板着脸,要是要债的。
二十七不知所踪。
殷傲遗更是不见踪影。
在这片汪洋中,时间变得尤为漫长。闭着眼感觉过了一尺,其实只过了一寸。
水牢的水说不上污秽,却也绝不清澈。大的蛇虫鼠蚁可能没有,小的水生游虫却绝对不少,对于他这个有新鲜血肉的人类,他们拿出万分的热情来欢迎,具体表现为肌肤之亲,吸点血,咬个包什么的。由于双手被缚,别说挠,连蹭都蹭不了,尤清洄起初还会挣扎几下,企图甩掉身上那些讨厌的虫,到最后干脆听之任之的挺尸。
阴暗,潮湿,水腻,冰冷。
这样一比,狱中的环境反倒显得没那么恶劣。
因而被扔回牢中时,尤清洄暗暗松了口气。
是夜,尤清洄正睡得朦胧,一双黑色的靴子停在他眼前,看似普通,实则做工精巧,款式别致,一看就非富即贵。
尤清洄甚至不知道用什么姿态面对他,愤怒或悲情。
好在那人已先于他说了话,“起来!”
尤清洄瞪着他,光线昏暗,仰视的角度模糊了他的面容,只觉气势凛冽。
你说站起来就站起来啊!尤清洄内心忿忿,扶着墙慢吞吞的直了身子。
却差点被殷傲遗下一句话气得呕血,“你一定要穿得像个娼女支一样么?”
难道是他想这样的么。他的衣服不是给打烂了就是给扯烂了泡烂了。殷大宫主施舍给他的那件被泡得湿哒哒的,总不能叫他裹在身上。二十七留下的那件那日被殷傲遗扯在河岸边,早没了踪迹。唯有他自己的这件,虽然也烂成一条条的,总好过没有。
这副衣不蔽体的模样落在殷傲遗眼里就成了衣衫轻薄搔首弄姿等着被临幸的娼女支之流,也意味着,勾引。
殷傲遗眼一眯,将尤清洄推至墙边,滚烫身躯便直接贴了上来,散发着成熟气息的胸膛挤压着尤清洄略显单薄的身体。
湿热的唇轻擦过耳垂,霸道的气息充斥鼻息,低沉的嗓音拂过耳际,皮肤微微战栗,“想勾引谁?”
尤清洄其实不喜殷傲遗这样强势的姿态,侧过头推拒着那具肌肉紧实身材完美的躯体,“没有。”
殷傲遗唇角笑意冷淡,抓过尤清洄清瘦的双手压过头顶,“嗯?”
尤清洄瞪眼。
恶魔轻启薄唇,“二十七?”
尤清洄身躯一震,“你把他怎么了?”
殷傲遗好整以暇,“心疼了?,放心,死不了。”顿了顿,“但也不会活得很好。”
尤清洄咬牙,声音轻却狠,“杂碎。”
殷傲遗笑了,笑容异常冷,“再说一遍。”
尤清洄不敢,只能换一种说法,“人渣。”
殷傲遗心情似是颇好,既不发怒,也没冷嘲热讽,只是很欠揍,“若这是房中情趣,我接受,但你得把我伺候舒服了。”
尤清洄也笑了,凝视着殷傲遗近在咫尺深邃不俗的五官,“我一直想知道,你既然找到了你的薛小少爷,又何必来招惹我。就算是想要轩岐茸,又为何用这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