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清洄见状,忙跑过去,还未待他接近,就见殷傲遗侧过头,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腿一曲,单膝跪在地上,捂着胸口似乎很疼的模样。
尤清洄跑近了才发现那人脸色煞白,额上细汗直冒,扣住他腕部,只觉脉息翻滚,激荡不定,是伤了脏腑。
眉微微蹙起,尤清洄询问道:“你觉得如何?”
殷傲遗摇摇头,“没事。”
尤清洄轻叹一口,用袖口替他抹去额上细汗,殷傲遗深不见底的眸子忽的转向他,里头藏着几分惊喜几分局促,他张了张嘴,刚想说话,耳朵忽然一动,眉瞬间凝起,强忍着胸口翻搅的血气,拉着尤清洄运起轻功,“快走,他们赶上来了。”
殷傲遗受了内伤,身形不免凝滞,身后黑衣人竟隐隐有追赶上来的趋势,殷傲遗奋力一运气,又将距离拉远,尤清洄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抓着殷傲遗的衣角看看身后再看看前面,暗自着急。
就在这样时远时近的距离中,村里的屋舍映入眼帘,尤清洄眼前一亮,拽了拽殷傲遗衣袖,“进村子,绕晕他们。”
殷傲遗就像得到雌性鼓励的雄性似的,骤然提高速度,掠进村子里。
尤清洄无意间往身后看了一眼,眼角却被一阵反光闪到,尤清洄愣了愣,看清那是什么,急急对殷傲遗,“不好!敖群,他们有箭,射的那种箭。”
来不及为尤清洄对他的称呼惊喜,殷傲遗带着他就地一滚,躲过一批急射而来的箭矢。
一手护着尤清洄,一手漕着剑抵挡着不密集却足够致他们于死地的箭矢。
眼见一支箭夹着风呼啸而来,直直的射向尤清洄,殷傲遗情急下选择了最蠢的办法,将尤清洄拉到身前,利箭就在此时刺入他左肩,殷傲遗一声闷哼。
事情发生不过在一瞬间,尤清洄回神时,殷傲遗已代替他中箭,尤清洄忙急急道:“你怎么样?”
“没事。”殷傲遗咽下泛上喉间的腥气,狠狠的将箭拔出扔到地上,点住肩周大穴,右手持剑挑起一堆草垛扔向身后的黑衣人,干草在半空散开,噼里啪啦砸在黑衣人身上,混淆了他们视线,两人得以片刻喘息。
七绕八拐了几圈,尤清洄见那些黑衣人一时半会儿找不过来,便示意殷傲遗靠在一家房舍前休息片刻,他肩上的伤还需包扎一下。
亏得方才殷傲遗自己拔了箭支还点了几处大穴,止住了血,才没在地上留下血迹,否则无论他们躲到哪儿,都会被立马抓住。
简单的替殷傲遗处理了一番伤势,尤清洄觉得奇怪,“如此大的动静,为何屋子里的人都没被惊动?”
殷傲遗忽然直起身体,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有人来了,两三个人的脚步声。”
还揪着殷傲遗衣服的手一紧,尤清洄指指他们身后的屋舍,示意藏进去。
令两人惊讶的是,这座不大的茅屋里并没有家具床柜之类的,而是零零散散的放着七八个棺材,乍一眼看到,真能叫人吓一大跳。
“棺材铺?”尤清洄压低声音,“不会吧,这种小村子怎会有棺材铺。”
殷傲遗刻意放低的声音沉沉的在耳边响起,“此地甚为邪乎。”
尤清洄带着紧张和惧怕小心翼翼的推开一副棺材的门板,飞快的往里面瞥了一眼,见是空的,不禁大松一口气,转而对殷傲遗小声道:“我们躲进棺材里,这种棺材的里面有搭扣,可以从里面扣上,外面就打不开了。而且这种棺材的质地很厚实,一般刀枪根本刺不进去。”
殷傲遗没说什么,只是用行动告诉尤清洄他同意了他的建议。
那时尤清洄还不知道,这件事,成了他此生做过的最后悔的一件事。
本就只能容纳一人的棺材,此时躺进两个人,自然便更显狭小,因而尤清洄只能被殷傲遗压在身下。
调整好位置,扣上搭扣,棺材内立时漆黑一片,两人的呼吸清晰可闻,尤其是殷傲遗还压在尤清洄身上。
尤清洄再一次表现出对这个姿势的不满,抵抗被轻易镇压,黑暗中,只听殷傲遗低缓的声音响在耳边,“清洄,你是否想过,给死人用的东西,为何还要装个只能在里面开关的东西?”
尤清洄霎时绷紧了身体,顿觉毛骨悚然。
殷傲遗轻叹一口,搂紧他的身体,在耳边道:“没事,我会护着你。”
尤清洄一瞬间觉得身上的重量沉重无比。
但已没回头路,因为他听到了开门以及说话声。
话语透过沉闷的木材听得有些影音绰绰,但还是足够听到他们说话的内容。
“靠!怎么都是棺材,真晦气!”
“喂,走吧,不可能藏这里吧。”
尤清洄提着心,对对对,快走!
可惜老天偏生与他作对,就听另一人道:“急什么!不能有疏漏,我看还是得一个个看过来。”
脚步声又近了些,又有声音道:“哎,别了吧,我瞧着瘆的慌。”
“我呸,你还是不是男人啊,几副棺材就给你吓成那样,对着女人你会不会也吓得硬不起来啊,啊?”
笑声传来,还有另一人气急败坏的声音,“滚你鸟蛋的,看就看!”
随后便是噼里啪啦翻箱倒柜的声音,尤清洄不由抓紧了殷傲遗的衣服,殷傲遗拍了拍他,算是无声的安慰。
脚步声终是近到跟前,尤清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咦,大哥,这棺材打不开。”
“打不开?怎会打不开?”
“哎,别是有死人在里头拽着吧。”
“别胡说!”
棺材震动了起来,门板传来正被大力拉动的声响,尤清洄小心的呼吸着。
“真打不开。”
“哼哼,管它死的活的,老三,往里头戳几下,狠狠戳。”
尤清洄瞪大眼,急急的拽了拽殷傲遗,殷傲遗抱紧他,将他整个人笼进自己怀里。
忽然,利器刺破肉体的沉闷声响传来,殷傲遗猛地一震,抱着他的手臂也颤了颤。
“大哥,有血!”
“哼,果然有人在里面,给我狠狠刺。”
眼前一片迷蒙,尤清洄哑声道:“敖群…”
“嘘—”有温热的液体滴落脸颊。
紧接着便是一声又一声肉体破开的声响,身上的身躯刚开始还会随之震颤一下,慢慢的,便没了动静,沉沉的压在身上,而抱着他的手,却依然搂的死紧。
粘稠的血顺着脸侧流过脖颈流入衣内,晶莹的泪从眼角滑落。
敖群……
为何要躲呢?殷傲遗虽受了内伤又受了外伤,但对上他们还是有胜算的。他为什么要拉着殷傲遗躲起来?为什么要选择躲进棺材呢……
“砰——”外面忽然传来一声躯体重击地面的声响,随后便是刀剑相向的声音。
“清洄!你们在里面吗?”尽管声音透过木板传进来有些失真,但尤清洄还是即刻便分辨出那是顾松知的声音,此时听上来无异于天籁。
尤清洄立马朝外面吼道:“在!我们在里面!!”怕顾松知听不见,尤清洄可以说是用了平生最大的音量,都破了音。
打斗声停止,门板被推动几下,“清洄,快打开,我已经解决他们了。”
“好。”尤清洄忙伸手去解开搭扣,却因手颤抖的太厉害,解了几次才打开。
门板被掀开,顾松知看到殷傲遗的样子,不免也怔愣了片刻。
借由顾松知将殷傲遗扶出去,尤清洄才看清他目前的情况,后背的衣衫已被血浸透,轻轻一抹,手上便俱是血迹,口中还在不断吐着血,甚至还有小的肉块混在其中。
目光所及处,棺材的门板上零散的分布着几个洞,还有那根被丢弃的银枪,心像被狠狠拧了一把,尤清洄不敢想象殷傲遗后背的伤势会如何严重。
“快背他回去!”收回目光,帮着将殷傲遗扶到顾松知背上。
顾松知将殷傲遗托上背,解释道:“那杆枪里应当有玄铁的成分,才会如此锋利。”
“嗯。先送他回去。”尤清洄哪还管得着这些,现下他一心只想着殷傲遗别出事。
手被轻轻握住,殷傲遗半睁着眼,眸光黯淡,语声低弱,“清洄…你受伤了么?”
尤清洄瞬间哽咽了,真是的,都这种时候了,管好你自己,管我做什么……拼命的摇着头,努力挤出个笑容,“没。”
脸上浮起个虚弱的笑,殷傲遗低声道:“对不起……咳。”一大口血直接咳在了顾松知背上。
“别说了。”想替殷傲遗擦干净血迹,却发现怎么都擦不干净,眼泪一滴滴往下掉,尤清洄催促着顾松知,“快,先回去。”
殷傲遗勾着尤清洄手指,眼角一点一点往下弯,好像觉得自己笑的很灿烂似的,“别哭……”
尤清洄擦掉眼泪,强笑道:“我不哭,我们先回去,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殷傲遗微微的点了点头,嘴角扬起的弧度一直没放下,“我信。”眼睑缓缓阖上,脑袋轻轻磕上顾松知肩膀。
眼泪又止不住流了下来,尤清洄忍不住大喊:“快走!”
……
想象永远比不得亲眼所见来的震撼,殷傲遗的后背只能用两个词形容: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忍住泪,尤清洄小心翼翼的用清水擦拭干净,口中骂骂咧咧,“那群王八蛋,光砍还不够,竟然还在里面搅几圈。”
上好药包好伤口,尤清洄犹豫的探上殷傲遗手腕,脉搏缓慢微弱,像是会随时不见,尤清洄狠狠闭上眼,内伤太重了。
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尤清洄急急的拉过一边的顾松知,“快,你给他渡真气,我去熬药。”
也不知是因为匆忙还是慌张,走的时候还被门槛绊了一下。
顾松知深深的叹了口气,执起殷傲遗的手……
尤清洄心急火燎的煎完药,回来时却见顾松知远远的坐在窗边,放任殷傲遗杳无声息的躺着,有些责怪的看了顾松知一眼。
顾松知看着尤清洄,怜悯又怜惜,“他有话要跟你说。”
尤清洄忙跑到床边,殷傲遗听到声音,慢慢睁开眼,幽深的眼眸一如从前,却仿佛没了生机。
“来,先把药喝了。”手被轻轻握住,殷傲遗凝视着尤清洄,“把我翻过来好不好?我想抱抱你。”
“不行!”尤清洄想也没想被拒绝了,“你后面有伤。”
“清洄…”殷傲遗目露恳切。
尤清洄盯着他,半晌,妥协道:“只能一会儿。”
……
殷傲遗将尤清洄轻轻按在胸口,满足的喟叹一口。
尤清洄眼角酸涩,这人的手臂松松垮垮的揽着他,没有以前有力霸道了,这人胸膛虽还结实,好像也没以前温暖了,热度像是随时要熄灭一般。尤清洄不禁抓紧了身下人的衣服,生怕他一个不留神他便不见了。
“清洄,再靠过来点。”尤清洄听话的将头又往上蹭了些,直将自己的耳朵送到殷傲遗嘴旁。
“清洄。”殷傲遗轻声唤道。
“嗯。”
“对不起。”
尤清洄顿了顿,“嗯。”
“可以原谅我吗?”
这次沉默的时间有些长,最终尤清洄才低不可闻道:“嗯。”
殷傲遗满足的笑了,眼前渐渐变得空茫……
“我爱你。”
“嗯…”
等了很久很久,身下人也没再出声。
殷傲遗,快说话,你不说我就不理你了,快说话,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清洄。”肩膀忽然轻轻的落下一只手,尤清洄茫然的抬头。
“他没呼吸了。”顾松知道,声音轻若叹息。
五八章:新的希望
尤清洄呆滞了几秒,才傻傻的将手指放到殷傲遗鼻下,冰冷的,毫无气息。
又缓缓将手往下移,贴在那人颈侧,停滞的,再不见脉动。
尤清洄轻轻俯身,将耳朵贴近那人胸膛,胸腔还温热,却不再有生命的跳动。
不信的摇了摇头,死了?那人就这么死了?骗人,又在骗我……
滚烫的泪划出眼眸,落在他胸口,没进他衣襟。
身体被抱进一个有温度的怀里,尤清洄转身抱住顾松知脖颈,眼泪流进他肩窝。
“别哭,我会一直陪着你,一直护着你的。”顾松知拍着尤清洄背脊,柔声安慰着,“乖,我去拖口棺材过来,咱们把他和儿子们葬在一起好不好?”
沉默半晌,尤清洄埋在顾松知胸口点点头。
顾松知走后,尤清洄小心的替殷傲遗压平衣上的皱褶,整理好仪容,看着床上那个一动不动面色灰败再不能颐指气使的人,尤清洄只觉胸口闷得慌,再呆下去只怕又要掉眼泪。
转身往外跑去,视线里出现那两座墓,又放缓了脚步,一步步走过去,扑通一声跪在孙思的墓前,“干娘,儿子们,害你们的那个人他也死了,若你们在下面碰见,打几下骂几声就原谅他吧,不要再怪他了,要怪就怪我,是我没能保护好你们,让你们受委屈了……”
尤清洄规规矩矩的对着孙思磕了三个头,泪滴落雪中,烫开了一小片冰雪。
“清洄!!”忽然听到顾松知的大喊,尤清洄转头,就见顾松知已风一般的跑了过来。
还未待尤清洄问出声,顾松知已道:“殷傲遗,不见了。”
尤清洄有点没反应过来,“什么?”
床板上除了一些干涸的血迹,确实空空如也。
尤清洄不自禁的后退了一步,“怎么会?我离开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而且我方才检查过外面,雪地上没有脚印。”顾松知道:“清洄可有察觉到有何异样?”
尤清洄摇摇头。
“殷傲遗不可能是自己走的,便只有可能是别人掳走的。”顾松知疑惑道:“是谁,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来去无踪的带走一个成年男子?他要殷傲遗的尸体做什么?”
尤清洄捂住额,只觉头疼欲裂。
……
殷傲遗的尸身丢了,尤清洄和顾松知还是替他在干娘和儿子旁边立了个衣冠冢。
顾松知说,等雪融得差不多时,便要离开,所以尤清洄便打算多陪陪他们。
白雪里,又悄然竖起了一座坟墓。
好像,人多一点,就看起来不那么寂寞了。
尤清洄边给他们烧着纸钱,边想。
擦拭干净墓碑上落下的积雪,“嘎——嘎——”天空忽然传来鸟叫声。
尤清洄抬头,看见零星的几只大雁在空中徘徊。
不知疾苦,不知疲倦。
他们,是不是,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
青州通往偏郊的小路,行驶着一辆马车。
马车上两个八九岁的小少年正在赶车,忽然车帘一动,从里头钻出来个两岁左右的奶娃。
小孩虽白白胖胖的,五官却生的漂亮,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最是灵动,很容易叫人认作是女孩子。
此时小孩正嘟着嘴满脸不开心,“哥哥,顾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到啊,马车一点都不舒胡。”
被叫做顾哥哥的小少年笑着揉了揉小孩毛茸茸的脑袋,“快了,小洛莫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