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像被塞了只毛茸茸的云毚,暖呼呼的,花解元轻笑着拱手打趣道:“那就多谢镜华仙人了。”
“你知道就好。”看镜华的表情就知道,这人骂起人来虽是一套接一套,但是一被人道谢就有说不出的别扭样,在花解元眼里,别提多可爱了。
……
花解元正吃着午饭,镜华从洞口处走了近,有些严肃地在花解元身旁坐下。
花解元识趣地放下手里的东西,等他先开口。
“我有事要告诉你。”
“嗯。”花解元望着镜华太过沉静的目光,心里有些不太好的感觉。
“既然你已经看得见了,我还是先把你送回去。”
“你又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了吗?”
“我们此趟为的是千年雪莲,现在一切也算顺利,这极北冰寒,普通人待久了身子都会不适,何况你之前身子就不是很好。”
“我不怕,你要是有急事我可以在这里等你。”就算心里一遍遍重复着不要冲动,嘴巴却是更快一步,几乎是话一出口,花解元就后悔了。
“我……”
花解元刚想弥补自己的失言,就被一声厉喝打断。
“休要胡闹!”只消一句,就把花解元整个人打入冰窟,之前别扭却带着暖意的镜华瞬间无影无踪,原来,这就是他们的差距,他要做的,他的世界,他永远无法参与。
可不是吗,留在这里,也是累赘……
“我懂了。”
花解元的乖顺,让镜华怀疑,刚才是不是对他太大声,太凶了,但是,即使这般,他也要冷酷到底,那地方,不是花解元能去的。
“你把它吃完,我们再走。”镜华指了指花解元手里的馒头。虽然他要去的地方近在眼前,要查的事迫在眉睫,但也不急于这一时。
花解元却把剩下的馒头装了起来,只喝了一口水便起身,面无表情道:“不用了,我已经饱了,还是快些赶路吧。”
他在赌气。
这是镜华的第一反应。
说不上来是好是坏,但镜华却因此产生了一股闷气,自己为他着想,可是他却不懂自己。于是乎,一个人的气,变成了两个,也因此本就沉默的气氛变得更加寡言。
其实镜华猜对了,但却只对了一半。花解元的确是在生气,却不是生镜华的气,而是自己的。
花解元收拾好行李的时候,镜华已经在外面等了。
冰雪连天一般地白,颇有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意境,就连一贯喜欢在雪地嬉闹的云毚,竟也受到影响出奇得安静。
直到——
霎时,花解元上了放大版的黑金古刀,一只手刚搭在镜华的肩上,怀中的云毚却突然跳了下去,扑腾在厚厚的积雪上,对着远方莫名其妙地又蹦又跳地哼唧着。
视野所及一片白色,让花解元不得不艰难地朝云毚所指的方向观望,看到一道浅得模糊的异色慢慢靠近,小小的影子小到接近于无,不经呢喃出声:“那是……什么?”
“灵蝶!”几乎是异口同声,镜华和花解元同时发出这样的惊呼。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镜华眯着眼盯着这位不速之客,第一时间发出了质疑,不知道为什么他从它身上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待到那只灵蝶飞近,让他们可以仔细地观察,犹如枯叶般的翅膀轻轻扇动,抖落下来的金粉却越来越少,颜色也近乎透明了,显然,长途的跋涉几乎让它力竭,而没有灵力作为支持,更是要枯死过去。
“还是我们上次遇到的那只。”镜华慎重道,这次是肯定。
看着摇摇欲坠的枯叶灵蝶,花解元本能地出于心疼地伸出手,想要给它一个可以歇息的港湾,却被镜华拦住,不吭不响地拽着胳膊,一把把人拉到自己背后。
花解元一脸不明所以地看他,却只有那蹙紧的眉头。再看那只灵蝶,它竟放弃了近在咫尺的镜华,却费力绕着弯子,摇摇晃晃地朝着花解元跌去。
镜华微不可见地一声嗤笑,果不其然,对方的目标是花解元无疑。
可在花解元眼里,这只灵蝶却怎么看怎么熟悉,怎么看怎么……亲近,即使是和梦里的枯叶灵蝶长得一模一样,却也不该是这样奇怪的感觉啊。
这么想得出神,那灵蝶却失了力气,突然间直直坠落下去。就在眼前,镜华却根本来不及阻拦,花解元快到已经用另一只手接了去。
那渺小的、微弱的生命就坠落在指尖,每一寸呼吸都艰难到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到翅膀,小到触角都在冷冽的寒风中颤栗,它是怎样、怎样漂洋过海,怎么样在烈日、寒风、大雨、冰雪中挥动翅膀,最终寻到他的。
有人说,蝴蝶,不是飞不过沧海,只是海的那一头,早已没了等待。自己——就是它一直的等待吗?
镜华一巴掌去拍花解元的手,却再次被他异常快的速度躲开,快到镜华都觉得这种速度出现在花解元身上不妥,但这并不是他现在最关心的。
“你碰它做什么!”
回应他的是花解元后退的一小步,和小心翼翼护着手中灵蝶的动作。
“呵,”见花解元这样防备他,镜华不觉好笑,内心却有些生气,“敢情就算这畜生要害你,你也不松开?”
花解元对他没由来的怒气感到很不理解:“你太大惊小怪了,你们也说过灵蝶是种善良的生物,又怎么会做出害人的事来?”
镜华抬手打断:“我很笃定,这话我绝对没说过,就算有,原话也不是这样。”
花解元干巴巴地笑:“这么久远的事你还记得啊,大概差不多、大概差不多就好,不必太较真嘛。”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你休得要和我……”
话未完,花解元就大惊小怪起来:“镜华!你快看!它怎么了?不后悔要死了吧!快救救它!”
只见那灵蝶不再是漂亮的金黄色,通体竟雪白起来,好像也染上了这冰雪的颜色。
镜华无奈,只好伸了一根手指探了过去,那灵蝶虽变了色,但体温总算还没随之一直降了下去:“灵蝶是罕物,尤以枯叶灵蝶为最,这场景我却从未见过。”
看到花解元担忧的神色,镜华话锋一转补充道:“不过,它暂时应该不会死,呼吸比之前平稳了许多,估摸着得先休息一段时间才知道结果。”
“那,灵力呢?要不要给它喂食灵力?”
“我刚才试过了,它不领我的情,执意赖在你身上,那只好生死听天命了。”说到底,强灌一些灵力也不是什么难事,但一则镜华不喜欢这灵蝶,二则嘛,万一人家是只贞烈的灵蝶,这一激动寻了死,花解元就估计要哭咯。
“那,也只好这样子了。”花解元的语气里却有止不住的失落。
灵蝶的突然造访,打断了两人的归程,但现在,镜华旧事重提:“我们,该走了。”
59.灵蝶传讯
“来不及了……”
“你说什么?”镜华回头,却看见上一刻还好好的花解元突然面如死灰。
“怎么了?没事吧。”镜华伸去扶他的手,慌忙中接住了花解元颓然倒下的身子。只见花解元踉跄了几下之后,一抬脸,眼眶已经红通通的,眼睛却干涩得要命。
明明知道这样下去眼睛的事要露馅,可彼时花解元根本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无法顾及。他紧紧地、拼尽全力地抓住镜华胸前的衣襟,就好像一个溺水者抓住眼前的浮木一般。
“怎么办,镜华?出事了……”
“你……”镜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搅得一头雾水,但从花解元的表情上来看,绝不是什么小事,“到底怎么了,你说啊!”
“没了,镜华,我们回不去了。南海没了,什么……都没了。”脑海中浮现的全是漫天的黑烟,和无止尽燃烧的火焰,燎了花草树木,虫鱼鸟兽,烧光了他曾住过的小木屋,燃尽了岛上所有看得见的东西。
几乎是瞬间,镜华拽起花解元,试图甩醒他昏钝沉迷的脑子,冲他大声吼:“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些什么!”
伸出那只托着枯叶灵蝶的手,花解元颤着嗓子道:“我没胡说,是它,告诉我的。”
刚刚还被镜华说是应该没大碍的灵蝶,此刻却是动也不动了,漂亮的翅膀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就像一只精美的雕塑品。
镜华怎么也想不到,这只灵蝶居然愿意舍弃自己最后残存的所有灵力,只是为了给花解元传递消息。这样的话,就由不得他不相信了。
突然觉得嗓子有些干涩,说话也不大利落了,但该问的还有要问:“那……纪研呢?”
花解元像是被问住了,所有的话卡在喉咙里,每一个字都显得异常艰难。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拼了命地摇头,花解元的模样似癫似狂,想来这事对他打击也不小,“我只看见火,好大的火,把什么都烧没了……”
虽然在时间上比不上镜华,但纪研也是他的朋友,她的笑容言语,她的关心问候明明还在耳边萦绕,只是过去几天而已,一切却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是谁干的?”问这话时,镜华的脸色阴沉得可以,却是不同与往日,近乎冷静的怒容。
“是……夜残。”不知是被镜华吓坏了,还是因为内心的内疚,花解元死死地盯着雪地不敢抬头,沉默了良久,才道出了罪魁祸首的名字。
“可恶!”连镜华一向最爱惜的刀都被他气得摔在了地上,下唇咬得紧紧的,终从牙缝蹦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我定会杀了他!”
不知为何,听到这几个字,花解元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最终,镜华还是没有送花解元回南海。
经历了一场熊熊大火的南海,难说是不是还存在,就算还有这块地,回去不也是羊入虎口吗?
其实还有一点,花解元犹豫着,没有说出口,那就是镜华为什么能找到南海去。小心翼翼地收好那只已经结成冰的枯叶灵蝶,花解元知道,一旦告诉镜华,便是连它的尸首都无法保全了,可是那样可怜的灵蝶,花解元真的感受不到它一丁点的恶意,每一次触碰接收到的,都是它极其愉快的心情。
这要他怎么相信它居然是夜残的间谍?一定是被利用的吧,这种事他见得太多了,可是不管如何它现在已经这样了,冒死只为给他这么一点讯息,剩下的他不想、也不愿去找一只天性纯良的灵蝶追究,伤害了他美好记忆的,伤害他爱着的人们的,他不会放过,但也不会牵连他人。
报仇的话,也只要那一个就够了。
这是花解元第一次有这么疯狂的念头,在以往,他从来只想着怎样逃得更远,只有这次,哪怕堵上性命,也只想报复那个人一把,却不是为了他自己受到的伤害。
一路默默,无论是镜华还是花解元谁也没有开口,或者说,即使开口了,怎么安慰、谁安慰谁都成为了一个难题。
花解元是内疚的,这一点无疑,罪魁祸首是夜残,那么他逃不了其中的关系,如果不是他的缘故,纪研怎么会惹上夜残那种变态。
他……真是越来越喜怒无常了,烧岛……这种事,居然也干得出来,虽然这点花解元从不怀疑,夜残那种人会杀掉每一个忤逆他的人,但在花解元眼里还是太过无情。只是,纪研……那场大火里,你究竟怎么样了?不会……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花解元的指甲不长,他总是刚见长就剪了,可是今天,这样的时候,再短的指甲陷进肉里还是会扎破血,只有还沉浸在伤痛里的人不识,兀自迷惘,凄凉惆怅。
幽幽地叹了口气,镜华回过身,低头走着的花解元一头撞进他怀里,隔着厚厚的衣服,所以并不疼,但他的头埋得更深了。他想,还不如刚才那样沉默更好,他……经不起镜华的质问,一切都是他的酿成的惨剧,他简直就是创造出来带给所有人麻烦的,而所有人里也包括他自己。
即使活得再苦痛,他也从没质疑过自己的存在,可是今天,却不了。
好想死……在他面前根本抬不起头来。
自责这种东西,一旦膨胀起来,就像吹破了气的球一样,炸的自己四分五裂,不可收拾。
花解元等待的质问并没有如期而至,一双厚实了不知多少倍的手,抓住了他的,强迫着将他紧握着、扎伤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拽出来,没拽一根都让他连带心尖儿地打颤。
“不是你的错。”镜华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但从他之前捡回古剑的举动来看,应该已经捡回了同样摔出去的理智。
花解元只听他这么说,却不知道他是不是只是在安慰自己,可是这样却让他觉得好难堪,他宁可被骂几句,也好过这样好受。
镜华知他对纪研的感情,比得旁人算是要好一些的,也知道他的性子有时候死犟,偏转牛角尖,便又道:“纪研没那么容易死。”
将信将疑地抬起头,花解元弄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夜残下手狠辣,不留余地,可镜华也不可能这种时候跟他打妄语。
还记得在南海的时候,镜华还跟他说纪研真是蠢到家了,除了草药什么也不会,那么不容易死又是怎么回事?
知道不说出来花解元是不会信他的,而且会继续折磨自己,镜华只好如实说:“如果命大,会有人救她的。”此事他从一开始就并不打算告诉任何人,他在岛上发现另外一股强大的灵力存在,虽然藏得很好,但还是不小心露出了马脚。
不过,他并不想管别人的事情,这两个人耗了这么多年,也不是凭他镜华一己之力可以改变什么的,既然是纪研这么长时间的心结,弄巧成拙反而糟糕。只是不想此时却成了纪研的救命稻草,只望那根稻草真能带她脱离火海才好。
若是因此两人能再度和好,烧光了南海也不算是祸了,只是可惜了那岛和岛上的……
再看,花解元还是傻傻的,一副听不懂的茫然:“你是说,会有人救纪研?”
“我只说如果命大。”真笨!听懂就不要问那么多了。
“可是,我明明听到了!等一下,镜华!你能说明白点吗?不要走这么快。”花解元追上去,步子也比之前轻快了,“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没告诉我!”
难道他刚才的伤心都是假的?!花解元突然有种被蒙了的感觉。
不过,依花解元对镜华的了解,看起来也不太像蒙他的啊。
其实镜华也不敢保证纪研的安危,如果说纪研有危险,那人必然拼了死命也要救她,这点还是可以打一万分的肯定的,可是遇上夜残……
敢伤害他朋友的人,他都绝不会放过!
总之,镜华绝口不提,花解元也拿他没辙,不过,只要纪研活着,只要她还好好的,花解元已经别无所求了,如镜华所说,但愿她命大。
因为之前一直担忧着纪研,花解元没来得及多想,突然间松下重担,花解元居然感到了深深地后怕。如果,他是说如果,夜残找到了他待过的南海,找到了纪研,那么下一刻是不是就要来了?
他,还是没有放过他……
脚,深陷在雪里拔不出来,冰凉的雪带着寒气,如同泥沼一般缠上花解元,再也挪不开一步。
镜华回头看了一眼突然停下来的花解元,对方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