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文曜慌乱地转动脑袋,突然,他的目光定格了,他看到茶几和沙发间的地面上有个银灰色的塑料袋,那是快递邮寄衣服的时候常用的袋子,他最近没时间网购,段饭桶也只在网上下过一个订单。
小心翼翼地把段容枫放到地上,姜文曜连滚带爬过去拿起塑料袋一看,发件人一栏只有“怨望成真”四个字,和那天霍明亮带来的包裹一模一样。
段容枫离开自己是因为赶着回来接包裹?姜文曜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他记得段容枫之前对付了三个包裹,很轻松就把附在衣服上的鬼送走了,为什么这次会这样?那件衣服在哪里?姜文曜发了疯地到处找,还是什么都没有找到,那件衣服如同之前的许多被人穿过的衣服那样,消失了。
衣服消失,意味着买衣服的人被衣服上的鬼害死了,可能连魂魄都烟消云散了。姜文曜讷讷地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段容枫,他无法想象关键时刻总是很靠谱的人会这么轻易倒下,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一定是的!
姜文曜这么想着,又手脚并用爬过去,想重新把人抱起,又怕伤了对方,手足无措半天后,他强迫自己冷静,伸出手试探段容枫的鼻息。
冰凉。
眼前的世界愈加朦胧,姜文曜只能听到自己心脏缓慢而绝望的跳动声,咚咚如雷鼓。手指沿着长短适宜的人中一路向下,落在段容枫的脖子动脉上,好久也没感到血脉的跳动。姜文曜歪着脑袋迷惑地看了看,是不是摸的位置不对?另一手摸着自己的颈动脉,对照着去摸段容枫的,指尖依然没有任何感觉。
姜文曜的嘴角向下弯了弯,手上不自觉地用了些力气,死死压住地上人的动脉,不知维持这个动作多久,眼里光滑散尽的姜文曜突然瞪圆双目,不错神地看着地上的段容枫。
不是他的错觉,他真的摸到段容枫的动脉跳了!
姜文曜屏住呼吸,全神贯注感应着指尖的任何波动,半分钟后,段容枫的动脉极其微弱地跳了下。段饭桶还活着!这个认知让姜文曜瞬间弹起来,欣喜若狂地原地转了两圈,耙着难得梳理整齐的头发,直到把脑袋揉成鸟窝,姜文曜用力一拍脑门,抱起躺在地上的段容枫,小心地放到自己的床上,把两人的被子都盖在他身上取暖。
坐在床边定定地看昏迷不醒的人,姜文曜脑内完全空白,几个毫无顺序可言的场景在眼前闪过,他却丝毫不想去抓住,烦躁地在眼前挥手,他不想这些和他无关的画面打扰他和段饭桶,没有什么能再分开他们!
再?姜文曜不自觉皱眉,却也没有在这上面浪费太多时间,如今段容枫因为那件衣服生死未卜,而他是他全部的希望!
拉着段容枫寒彻骨的手用力握了握,姜文曜转身去客厅,找到段容枫陪他逛超市时穿的外套,翻出手机,打开电话本一个个名字看过去。姜文曜不知道段容枫到底怎么回事,甚至连他的魂魄还在不在都无法确定,所以他要找专业人士询问清楚。
电话本里大多是他不认识的名字,姜文曜直接略过这些人,专找姓段的,段家是传承千年的驱鬼世家,年轻一辈就很了不起了,上一辈的人会更厉害吧。找来找去,姜文曜的手指停在“太爷爷”三个字上。这个外表年轻的老头能担当起一家之主,肯定有他令所有族人信服的道理,细想想,段太爷爷也是个平时不靠谱,关键时刻总能做出正确决定的人。
他是个真正的智者。
如此想着,姜文曜毫不犹豫拨通段太爷爷的电话。
78、
电话里,段太爷爷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迷糊,应该正在午睡,姜文曜到嘴边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他不晓得该怎么向一位一百多岁的老者诉说这么残忍的事,就算段容枫现在还有口气,能不能救活都两说着,万一直白地告诉段太爷爷,老爷子会不会再急出个好歹?
“喂?你是小文子?”等半天也没听到有人说话,段太爷爷懒洋洋睁开眼,抱着手机在舒服的大床上滚了两圈。
“……嗯。”姜文曜抹了把脸,强自镇定和段太爷爷聊了几句有的没的,就在姜文曜纠结要不要跟太爷爷说段容枫的情况时,段太爷爷语调一转,年轻的声音里满是认真与严肃:“是不是小疯子出事了?”
姜文曜一愣,他的沉默让段太爷爷明白了一切,老爷子久久不语,姜文曜张了张口,也没找到任何安慰对方的言辞,事实上,他的悲伤不比段太爷爷少,那个人就躺在他旁边,他却无论如何都叫不醒他,除了绝望,他内心还有甩不掉的自责,如果他警觉点,不让段容枫擅自行动,那事情的结果大概就不会变成这样。
“唉,”段太爷爷叹了口气,让人觉得他外表再怎么年轻,平时再怎么爱玩,终究还是个把子孙看得很重的老人,“小文子,你听太爷爷说。”
“嗯……”姜文曜揉揉眼睛,有湿热的液体烫了他的手背。
“这是小疯子逃不过的劫数,早晚都要走这一遭,你不该难过,而是要百分之百信任他,相信他能挺过来知道吗!只有你相信他,不断给予他力量和希望,他才能平安度过这个劫难。”段太爷爷恢复了平静,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姜文曜受到感染,用力地点头:“那太爷爷,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你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算了,你等等,我立刻叫人去接你们,有什么话回家来再说。”段太爷爷交代几句挂断电话,姜文曜对着昏迷的段容枫发了会呆,急忙起身去收拾东西,段饭桶不知何时能醒,他恐怕要在段家老宅住上一阵子了。
把该带的都整理好,又把那台已经找不到“怨望成真”店铺的电脑以及快递袋子放进行李箱,姜文曜这才想起来楼上还有四个非人类。用段容枫交他的方法把甲乙丙丁召唤下来,姜文曜想了想,决定把他们也带回段家老宅,虽说他们不用人管也照样能干活,但万一被人看到还是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已经焦头烂额了,实在分不出精力打理这些闲事。
来接他们的是段家的管家和常年闲置在家的十九叔,姜文曜曾在老宅见过他们,和段家其他人相比,十九叔性格温吞,儒雅的像个书呆子,可此时的他一脸严肃,往那一站,莫名地让人安心。姜文曜忍不住想,这是段家人与生俱来的魅力吧。
管家指挥着下人把段容枫和行李搬到车上,十九叔过来拍拍姜文曜,却同样说不出话。谁都明白安慰起不到任何作用,与其浪费心思在这上面,还不如大伙群策群力把段容枫救活。
“大肥呢?”临走前,十九叔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姜文曜满脑袋问号——大肥是谁?
“咳咳,就是那个,那条狗,你好像又给它起了个新名字。”十九叔心虚地掩着嘴咳嗽两声,他记得人家凶兽本来有个霸气侧漏的名字,可段太爷爷整天笑它太肥,后来直接“大肥,大肥”的叫,全家人也就默认那只藏在狗皮下的凶兽叫大肥了。
姜文曜:“……”我儿砸哪里肥!
不过十九叔这么一提醒,姜文曜总算想起来他家儿砸还在买家那里当保镖,原以为过几天就可以让阿丢撤回来了,可现在段容枫一出事,他也不敢保证那几个衣服被没收的买家是否还会遭遇危险。把这事和十九叔一说,十九叔提议让买家带着阿丢去段家暂住,姜文曜也是这个想法,亲自开车载着十九叔过去接人,段容枫由管家先一步护送回段家。
看到姜文曜和十九叔一同出现,狂躁了一上午的阿丢彻底炸毛了,不理会被最近无尽的折腾搞到麻木的买家,甚至不管它家便宜老爹的心脏受不受得了,直接张嘴说话了:“咋回事咋回事?是不是那个饭桶出事了?”它和主人间有感应,段容枫出事它第一时间就感应到了,要不是照顾着个拖油瓶,它老早狂奔过去了。
姜文曜没说话,也没对儿砸口吐人言这事发表任何看法,只是蹲下去在阿丢脑袋上拍了拍,满心满眼全是愧疚:“是我没看好他。”
买家用力地在自己脸上掐了一把,不怎么疼,所以他是在做梦啊还是幻听了,他生活了三十年的科学世界怎么一瞬间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妖魔鬼怪?狗会说话?他还和那条会说话的狗同室而处好几天?他要报警,让研究机构把那只西游记里跑出来的妖怪抓去做实验!
十九叔没心思和他解释,拖着人往车里一塞,姜文曜抱起阿丢坐上车,一行人赶回段家。
因为车里有个快抖成筛糠的灯泡,他们也没说段容枫到底遭遇什么,阿丢气鼓鼓地趴在姜文曜大腿上磨牙,看什么都不顺眼。早知段饭桶会出事,它说什么也不会离开他,他守护段家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遇到主人生死未卜的情况,说出去它还怎么在凶兽界混啊!
来到段家,买家再次被面前一眼望不到头的别墅群惊呆了,这回连十九叔都不再管他,任由他在别墅外头戳着,反正早晚会有佣人来认领他的。
十九叔带着姜文曜和阿丢来到段太爷爷的别墅,段容枫半小时前被送到这里,段家的私人医生给他做了全面检查,证实身体上没有任何毛病,段太爷爷盯着段容枫看了半天,无奈地晃了晃脑袋:“小疯子的魂魄被冲出去了。”
“怎么可能?”十九叔惊讶地叫出来,段家子孙会走会跑后就开始修炼,未成年前还有长辈的不断加持,魂魄很稳固,可以这么说,一群人扔进鬼屋,不用任何特殊手段,段家子孙依然能坚挺到最后,能把他们的魂魄冲出体外的,十九叔简直不敢想那是个什么东西。
留守段家的老二段名耀也吃惊不已,他和段容枫从小一起长大,这个弟弟有几分本事还是看在眼里的,能把段容枫的魂魄冲出去,对手绝不简单。
段太爷爷没说话,让大伙随便坐,然后问姜文曜到底怎么回事。一路颠簸后,姜文曜的脑子早凉快了,条理清晰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听完后,段太爷爷一语不发,十九叔紧锁双眉,段名耀立刻去外间打电话,十几分钟后回来对大伙说:“我问过其他世家,都没有接到这方面的消息。”死了四十几个人还没引起各大世家的注意,这种手段想想就让人脊背发凉。
“这个是他的单子,我把家里找遍了都没找到衣服,我回家前,家里也没有外人进入的痕迹。”姜文曜把包裹袋子递过去,段太爷爷只看了一眼就摇头,段名耀接过去翻来覆去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爷爷,虽然这上面有怨气,但十三完全能对付吧?”十九叔战斗力是渣了点,但眼力还是有的,他看得出这个袋子曾接触过怨魂甚至是厉鬼,但这种级别的鬼魅是奈何不了段容枫的。
“是啊太爷爷,饭……容枫处理过三个包裹,都没事,他说附在衣服上的鬼很好处理。”姜文曜边说边从行李里翻出件三点式女士内衣放在桌子上。
众人:“……”
“这个就是他前几天从别人那劫回来的包裹,”姜文曜最初看到这件衣服时也囧的不行,可现在他满脑子都是如何救人,连大伙的尴尬都忽略了,“他当晚就把上面的女鬼处理了,当时我在卧室,都没听到什么动静,说明他处理起来很轻松的。”
几个大老爷们围着件女式内衣左看右看,上面的怨气几乎散没了,可想而知曾经附在上面的鬼也不是什么厉害角色。
“你没见过小疯子那件衣服是吧?”段太爷爷伸出两根手指头把内衣挑起来,变态色魔似的里外翻着看,段名耀和十九叔臊得脸通红,又忍不住好奇看老爷子能有什么发现。
“没有。”姜文曜内疚地摇头,他知道段容枫下单,却没问过他买了件什么衣服,现在店家网站被黑,也不晓得霍明亮哪里有没有存档交易记录。
“你们看这个。”段太爷爷把内衣扣解开,贴身一侧朝上。几个男人凑过去,发现内衣扣里侧有个商标大小的刺绣图腾,上面是歪歪扭扭的文字,段名耀辨认半天也没认出那是什么字。
“占魂。”姜文曜突然开口,所有人的目光“刷”地集中到他身上,姜文曜诧异地摸摸自己的脸,他是刚才走神的时候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吗,怎么大伙都用这么怪异的眼神看他?
“小蚊子,你认识这上面的字?”十九叔急切地问,姜文曜使劲摇头,他早就看到这个标记了,还问过段容枫这上面写的什么,可惜段饭桶也不认得上面的文字。
“好了,”看段名耀和十九叔还想问什么,段太爷爷开口阻止他们偏离话题,修长的手指在标记上点了点,“这是个阵法,名为‘占魂’,说白了就是一种加强外界鬼魅力量,强行将本体的魂魄逼离躯体的阵法。”
十九叔捻着内衣拿到跟前又看了看,狐疑地问:“爷爷,这是用哪个门派的文字写的,我怎么完全认不出啊?”这些年的外派任务从来就没落到他头上过,所以他有的是时间看书,看各大世家共享的资料,对各种门派家族的特殊文字也都有所了解,可他从未见过这种文字。如果非要形容,他宁愿相信这是小娃娃无聊时的信手涂鸦。
“这是死人专用文字,你看不懂很正常。”段太爷爷不耐烦地挥手,不是说读书越多的人越觉得自己懂得很少吗,为什么老十九这么讨厌!
“殄文?”十九叔继续看,像是能在巴掌大的布料上看出花来,“不对啊,殄文在世家间也不是啥秘密,和这个完全不一样啊!”殄文是写给死人看的文字,驱鬼世家历代和鬼魅打交道,怎么可能一窍不通,他很确定这上面的文字和殄文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殄文那是活人写给死人的字儿!”段太爷爷气得直哼哼,真想把这个不肖子孙撕巴撕巴扔马桶里冲了,“人家下面就不行有自己的文字?你看看阳间,啊,有多少种文字你知道吗?你都认识吗?活人的字都认不全,你还好意思管人家鬼怎么写字啊!”
十九叔:“……”他就是不懂,随口问问,至于发这么大脾气吗!
段太爷爷用眼神严厉警告十九叔后,把内衣抢回来摊在桌子中间让其他人看:“总之,你们只要知道这东西是死鬼们强夺活人躯体的阵法就行了,据我所知,‘占魂’在地府失传许多年了,也不晓得开那家网店的人是从哪里得知这种阵法,小疯子败在这东西上,不冤枉。”
众人一阵沉默,他们好奇段太爷爷怎么认识死人文字,更担心段容枫的情况,绝迹多年的鬼界禁阵有怎样的威力,谁也没见识过,这意味着他们对如何救援毫不知情。
“那他……他的魂魄还在吗?”姜文曜问出他最关心的问题,不少小说里都写过,人的魂魄消散,身体机能还在,人就像植物人那样沉睡,区别是植物人有机会醒来,而魂魄消散的人永远都不会再醒了。
段太爷爷没说话,撑着膝盖站起来,姜文曜的心一下子悬起来,也跟着段太爷爷站起身。段太爷爷走到床边,抓起段容枫的两只手,姜文曜看过去,发现对方掌心多了块烙铁伤疤般的痕迹。
“看到这个了吧,”段太爷爷指指那块狰狞的伤痕,姜文曜点头,他记得离家前还没有这个痕迹,“只要这个还在,小疯子的魂魄就还在,不过他应该被‘占魂’震伤了魂魄,或是被困在了某个地方,暂时无法回来。”
“太爷爷,这是什么?”段名耀被类似烫伤的疤痕吓了一跳,想想就觉得疼得慌。
“这是他的罪孽,也是他的机缘。”段太爷爷把段容枫的胳膊放回被子里,目光深沉地望着窗外渐渐黑下来的天色。这个曾孙他终究是留不住的,能不能跨过这一步,就看各自的造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