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仪——子龉

作者:子龉  录入:12-05

玉帝先是惊得险些马失前蹄,接着面不改色看着他指天画地慷慨陈词,最后扔下句“容孤斟酌片刻”,便丢下喜上眉梢的天玑,策马离开了。

这边厢,方诸看着天玑的表情,笑得更灿烂了。

谁让这厮如此讨人嫌,他方诸会招惹到秦飞卿,若论功论劳,天玑当推魁首。

天玑压下颊上两团黑云,冷哼一声道:“觐见玉帝?哼,王母已下令将你逐出天庭,今后你方诸是圆是扁是生是死,可都不关仙界的事了!你,好自为之罢!”

复一记冷哼甩过来,拂袖乘凤而去。

待一仙一凤隐没在云彩之中,方诸才抱着胳膊捂着膝盖,嗷嗷叫唤起来。

“你怎么在这里?”

霭霭霞虹之下,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射过来。

第十八篇

“啊……”方诸赶紧站直身子,站在阶下恭然一揖,“这位仙子,我……小人是来拜访你家星君的。”

白衣小童微微皱起眉头:“星君不在府中。”

方诸怔了怔:“他不在府中?”那会是去了哪里?

小童低低笑了一声,冷冷地望着他:“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明知故问?星君有事下凡,离开已有一炷香的功夫。”

一炷香?方诸这才将小童端详了一番,见他嘴角乌青,右臂也挂了彩,猛然意识到自己在人间虽是过了好几日,此处却只是一个须臾。

他望向小童的目光饱含愧疚与感激:“之前的事……多谢。”

小童别过眼,沉默地木着脸。

方诸暗叹口气,再拱手道别,甫一转身,听小童在后面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方才不是回答了……哦,方诸顿悟,道:“是海棠仙子音尘送小人上来的。”

小童目光一凝:“海棠仙子?是海棠花妖罢?”

方诸一震。

小童冷笑道:“你既欲与妖魔为伍,就莫要沾惹我家星君。他受你拖累,已经够多了。”

语罢侧身,踩着流星踏进府中。

方诸钉在原地,许久才从衣袖里摸出一片海棠花瓣,垂眼看了片刻,张口念诀。白花渐起,绕在方诸身周,方诸回头看了看墙中参天的古木,再是一眨眼,他人已到了凡间,秦府大门口。

此时天已黑尽,沉沉暮色中,秦府门口两只石狮子巨口大张,看上去略渗人。站在狮子巨口跟前的方诸有些头皮发麻,打左边晃到右边,又从右边荡回左边,如此这般晃荡了一刻钟,进去通报的小厮方挑着灯笼出来。

小厮一推开门,看见的就是外头那个自称少爷友人的青年热锅上乱窜的情景,心下不由有点小不悦。想他家少爷,自小含着金汤匙长大,三岁吟诗,七岁作赋,长大了更是才貌并举,身边跟的那一大串友人,个个对他望尘莫及,结之而感三生有幸,言辞间谨慎小心就不提了,还时不时携着这个带着那个上门来加固友情,而且态度甚是卑微恭谨,就连对他这个不起眼的小厮都是有礼有节。

可眼前这个叫允梓墨的……穿着寒酸形容枯槁就不说了,等人还等得如此急不可耐,一点寒风就受不了了,跟其他公子相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其他公子是天上的彩云,他就是地上一抔黄泥。一抔黄泥,究竟是如何高攀上他家少爷这只凤凰的呢?

这小厮到府上方才两月,然平日里从其他仆人那里,零零碎碎听过不少事情,譬如少爷跟这个叫允梓墨的,两人可谓相交甚笃。允梓墨刚才来的时候,他已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见他除了一张脸还算出众,浑身便再找不出一点可圈可点之处,心头不由纳闷,真不知自家少爷是如何被他迷惑上的。

方诸听到动静,立刻迎上前来,却只见到方才那小厮,不由张大了嘴,又在小厮鄙夷的目光中赶紧阖上,踌躇着道:“小哥……你家少爷呢?”

小厮仰着下巴道:“少爷已经歇下,恕难见客,允公子就请回吧。”

方诸一愣:“你家少爷向来喜欢晚睡的……”莫非,是不愿再见到我……

小厮蹙眉截断他的话:“少爷喜欢几时就寝,那是少爷的事,我们做下人的,可管不了这许多。”

方诸看着他冷若冰霜的脸,强按下心头的火气,讪笑道:“那就叨扰了。”

拱手一揖,自回府去。

第十九篇

允府书房里,灯火在劈啪声中摇曳。

晃荡灯光中,穿白衣的小狐狸趴于案上,一手摁宣纸,一手抓毛笔,一双黑亮的眼珠子凑近纸面,几乎就要贴了上去。他旁边站了个倚案磨墨的青年男子,两只袖管高高挽起,露出两截乾瘦的胳膊。

“喂,方诸,你动作快点——”小狐狸大嚷,一脸不耐。

“稍安勿躁。”方诸淡淡地瞟了他一眼。

小子,趁我法力全失使唤我是吧?等我哪天恢复了仙身……算了,看在你嫂子的份上,我少爷肚里可撑船,上仙胳膊可研墨。

小狐狸扬起下巴哼一声,霍地站起来丢了纸和笔,背着手大摇大摆几步晃到书架前,随手拿过几本书就开始乱翻。

“诗……书……礼……易……春秋……论……诶,方诸,你这里就没两本有意思点的书?”他回头撇撇嘴。

方诸飘过目光去看,见他手里那几本书,蓝色封皮经他一捏都成了团咸菜,不由抽了抽嘴角。

允梓墨被庄叔逼着念书考状元那会子,这些书可都是允家最值钱的宝贝,梅雨天怕潮着,大热天怕烧着,府里上上下下几个人都跟敬奉老祖宗似的伺候着,就差没立个牌位供着了。倘若庄叔是真的庄叔,见了此番场面,恐怕也得气得立马羽化,去侍奉允梓墨那位没见过面的先父。

“空雨表弟,表哥再跟你说一次喔,”方诸笑得很是慈祥,“在凡间,我是允家少爷,你和你大哥是允家远方表亲,旁人面前,你要叫我允表兄。”

小狐狸一脸不屑地切了一声,重新扎进书堆,东边翻翻,西边找找,架子上的书呼啦啦散落一地。

方诸垂眸扫了地上的书一眼,压着邪火温声道:“闲书也并非没有,不过,恐怕不太适合你看。”

小狐狸不断将书往天上抛:“什么书?”

方诸道:“都是些不入流的书,不是稗官野史,便是露水传奇,市面上买来仅供闲时消遣的……”

狐狸双眼一亮,腾地跳将过来:“在哪里?”一条火红色狐狸尾巴噌地冒出。

方诸侧首瞅了瞅搭在自己肩头的爪子,凝眸。

他将这尊大神这一晚上的种种折腾回想了一下,再将自己方才打扫整个大宅的情形回味了一下,又意识到自己的法术突然恢复……可能性似乎不大。自己不过在天上耽搁了两天,宅子里就成了这样,他若不抬出点分量十足的家伙,恐怕明早起来允府头顶的瓦片就没了……

于是抬手往书架顶层指了指。

嗖一声,搭在他肩上的爪子不见了。一头红毛狐狸呼楞一声蹿上书架,屁股后面呼呼扇着条大毛尾,毛茸茸的爪子在顶层好一通乱翻。

“没有……没有……没有啊——”狐狸跳了下来。

方诸瞅着他脸上阑珊的意兴,赶紧语重心长叹口气道:“找不到也好,你嫂子教你识字,是希望你能知书达礼,不是用来看闲书受蛊惑的……”

噌噌,狐狸一弓身,又跃了上去。

方诸在底下捧心道:“哎哟——可不要翻朝东那一角啊——那里可没有放闲书啊——”

话刚说完,红狐狸立刻往东边旮旯扑了过去,埋头一顿大战,很快抱了一堆什物跳下来,化成个怀抱书册的白衣少年。

“允表兄藏书颇丰嘛。”小狐狸盘膝坐下,哗啦啦翻着书。

方诸看着他抖落下的一堆灰尘杂物,切切齿,捶捶胸口再接再厉道:“唉,不足为外人道也。想必你也知道我的事,当年允梓墨就是因为看多了闲书,才会误入歧途……” 笑容尽力维持着慈爱,口吻努力酝酿出痛心。

小狐狸头一抬,大喇喇打断他:“我大哥说了,你当初是因为不男不女,才会当上柳下惠!”

方诸挑灯花的手抽搐了一下。

空阳……当初真该一掌把你灭了……

嗤的一声,截断了方诸的念头,他霍然抬头,举目望向房梁——

除了一缕微风,两张陈帘,几层蛛网,上面俨然一片空荡荡。

“奇怪……”他明明听到有人在笑。扭头转向狐狸:“空雨,你方才有否听……”

“但是你现在是个正常的男人,是个正常男人就会有七情六欲,哪管你看不看闲书!”小狐狸迳自补充,说着不知翻到样什么东西,咦了一声,“这是什么?绣的花花绿绿的?”

第二十篇

方诸闻声,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见是一把丝绢团扇,上面描清荷,绣白鹤,倒也颇为风雅,再看的仔细些,扇子一角还用金线纹了两句诗。

小狐狸捏着扇子扫了几眼,嚷着此扇过于花哨,甚不合意,便一把扔了出去,眼看就要砸上一个前朝三彩,方诸惊顾,慌忙奔出去,险险接住。

三彩骆驼无恙而立,他正首将扇面蒙尘吹了吹,抬眼没好气道:“空雨表弟,寒舍钱货短缺,请你多加爱惜。”

小狐狸置若罔闻,翘着二郎腿歪在榻上,将一本红皮书翻得稀里哗啦。

方诸咬牙叹口气,心里翻腾的火浪蹿出肚子,烧得他喉咙口发乾。扭头见案上摆着茶壶,举步上前,一手抚上茶杯,一手……抓着一样物事。

方诸垂下头,视线落到那团扇上面。

他忽的怔住。

东厢载酒西厢醉,仙娥欲来看水银。

短短两行诗,前后不过十数字,平仄韵律差强人意,遣词酌句也算不得出色,只是,写下这首诗的人……

方诸突然恍惚起来。

“方如,你这扇子哪里来的?”允梓墨扯过那人手中的扇子。

“此乃一窈窕淑女赠与我的定情之物,邀我中秋之时,月下共赏桂……”那人幽幽说着,月光下,一张莹白如玉的脸,似是浸在了水中。

“方如……”允梓墨苦着脸叹口气,“你不是说过,自己不好女色?既如此,莫胡乱应了,耽误了人家。”

“所以不才颇为伤神,不知如何处置这烫手山芋。”那人也摆出一脸难色,旋即又冁然,“若行疏你能为我一解燃眉之急,不才定当涌泉相酬。”

“是吗?”方诸扭头嬉笑,“本少爷的佣金可不便宜,你准备以何相酬?”

“行疏兄想要什么?”

“嘿嘿——”方诸看着他,笑意更浓,“若是要你以身相许呢?”

“这样——”那人侧首倾过身子,盈然看他,“那我就应了你,如何?”

“噗……”允梓墨呛了一口,躺回摇椅中咳了半天,才两眼望天道,“谁谁谁谁家小姐这么倒霉,上了你的贼船?”

“还能有谁?自是冰人提过好几次的同平章事之女,宋家千金,明嫣。”那人慢条斯理躺回一边,“同平章事虽不比前朝权重,然真相之任,专司行政,却也不算真正式微。若能与宋家结亲,呵,说起来,倒也算是一段锦绣前程。”说着若有若无看了允梓墨一眼。

“哈哈,”允梓墨干笑几声,“别家还好,宋家嘛……我惹不起。抱歉,方如,不能替你参谋了。”

说完借着皎洁月色,心不在焉打量起那扇子来,其实究竟看没看进去,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那人默了片刻,忽的笑道:“方才是骗你的。这把扇子,是从家慈房里偷拿的。”说着起身,飘然离开。

允梓墨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怎的,心中像是浸了一颗酸梅,再想叫住他时,那人已经消失在远处花丛之间了。

允梓墨呆呆望着夜色中盛开的月光,伸出的手好久都没能收回来……

灯光摇曳的书房里,小狐狸捧着本红皮书,看的涎水直淌。

书案一旁,方诸握着那把团扇,一直昏昏默默,不知想些什么。许久,他才一脸恍然,幽幽叹了一声:“方如,你又骗我,这句诗,明明是你写给我方诸的……”

眼见夤夜将至,小狐狸打个哈欠,在榻上大字仰面呼呼睡了,梦中一翻身,手里的书便跌落下来,大红色封皮面朝天趴着。

许是因年代久远,抑或看的人翻阅太过频繁,封面那几个大字已经很模糊了,不过仔细些尚能看出,其中依稀囊括着龙阳春宫之类的字眼。

沁人浓夜中,一片桃花从梁上飘落,轻曳的灯影中,悠悠荡漾。吻上方诸发丝那一刹那,花瓣定格,化作流华。

第廿一篇

“当年经天府星君一事,方诸被罚面壁思过。原本就近定在方诸仙山醉峰之中,岂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硬是将方诸从南海老巢流放到东海异乡。

“这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天玑星君禄存,北斗天宫中,乃至整个天界里最扎眼的主……”

一名小书生摇着摺扇插过来道:“这天玑活了十几万年,院子里要花有花要草有草,可至今还是光秃秃的木棍一条,诸位可知,这是何故?”

众人面面相觑一番,又都直直看向小书生。

小书生瞄了身旁的方诸一眼,摺扇在案上一敲:“都说吃不到的葡萄酸,这天玑就是个觉得别人家的葡萄倒牙,觉着觉着就当了真,既不敢种,更不敢吃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

众人先是怔了怔,继而都一脸敬仰点点头,赞小书生言辞一针见血,悟性超凡脱俗,如江岳藻堪称人中一绝,连珠妙语可谓世间绝唱,说的小书生扇子摇得飞快,笑眯眯的眼弯成了两枚月牙。

方才那说书的老先生看了他一眼,抬手将飘到肩上的雪花掸了掸,继续道:“那日在大殿之上,玉帝懿旨刚下,天玑忽然上疏,南海仙气浓厚,实过于安逸,方诸既是受罚,就当择一艰险之地,既是惩戒,亦是修炼,如此方诸才能引以为戒。众仙人还不及反应过来,天玑又道,听闻魔尊已将宫殿迁至东海之畔,魔尊与上仙素有过节,想必若是由他出手的话,定能让上仙收获良多……”

于是乎,方诸便流放到了西洞庭山的缥缈峰,不久在山下与秦飞卿萍水相逢。

这老头,知道的还真不少,方诸歪在一旁迷迷糊糊地想。

“方诸好歹做过万年上仙,谈吐自是不同于一般凡夫,长得又是花容照人,绝美容光尤胜女子,哪个年轻公子见了会不欢喜?秦氏跟他一见如故,曲渚桥边合奏,花间月下共饮。别离之后归家,秦氏若有所失,复回到缥缈峰,欲再寻先前的妙人,却遍寻不着,惊痛之下,一病不起。其父倾万金寻医问药,也不得治,直到,遇到了允家公子,允梓墨。”

此话一出,除了旁若无人扇着扇子的小书生,在场诸人都望向了方诸。

方诸本来捏着把团扇,斜斜倚靠在阑干上眯眼小憩,不知怎的突然感觉到一股子冷风刮过来,闭着眼将袄子最顶上的扣子也系上,又继续打他的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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