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九龙被他这么一激,和他斗起嘴来了。柳卅闷闷地听着,还是陆冰先住了嘴,对柳卅道:“我今天就要回看守所了。”
司马九龙插嘴解释说:“柳爷,您和这小子越狱的事,曼迪姐出面搞定了,弄了个保外就医什么东西的,他今天回去。”
柳卅对陆冰道:“你妈的手术呢,做了吗?”
他大病初愈,却还有心惦记着自己母亲,陆冰听到后眼泪夺眶而出,低着头说:“柳爷,我对不起你……真的对不起你……”
他作势要给柳卅下跪,柳卅赶紧扶住了他,道:“你是为了钱给叶卜办事,现在事没办好,他不可能还给你钱吧?”
陆冰抽泣着点头,不敢看柳卅,说道:“我想通了,生死有命……这就是我和我妈的命……”
柳卅道:“叶卜本来答应给你多少钱?”
陆冰不愿说,柳卅道:“我就想了解了解我的命值多少钱。”
陆冰抬起头来,眼中含泪,道:“一百万……”
司马九龙在旁听着,觉出不对劲来了,才要转移了话题,却听柳卅道:“好,这一百万就包在我身上了!”
陆冰傻眼了,司马九龙也是瞠目结舌,从没听说过要给刺杀自己的人送钱的,这人不是缺心眼就是死心眼。
“柳爷……您不是在说笑吧?”司马九龙挤着眼睛问。
柳卅瞥瞥他,一拍陆冰的肩膀,人又爽朗起来,道:“被他们叫了这么久柳爷,这点钱对一个爷来说算得上什么?”
话虽如此,可陆冰和司马九龙还是同样的表情——将信将疑,难以信服。
待到司马九龙将陆冰送走,回到柳卅房间里,第一件事就是问他要去哪家银行取钱。这一问还真把柳卅问住了,他迷惑道:“去银行干什么?”
“您不是说要给陆冰一百万吗?”
柳卅笑了,笑声响亮清脆,他笑够了就道:“我暂时没有这一百万,但是总会有的。”
司马九龙抹了把汗,好不容易把人救了回来,没想到人在海里泡久了,脑子进了水,成了个半疯。
柳卅又问他:“交代你们办的事都办得怎么样了?”
终于是说回了正事,司马九龙走近过去,声音都不由自主压低了,对他道:“全都按照您留在朝阳街上那封信去办了,和您预计得差不多,叶卜坐上龙头之后,一心只想找您的麻烦,根本不去管义理和死活,已经有不少人对他不满了。”
柳卅道:“他做这个龙头,本意就不是为了发展壮大义理和,我会继续把他的矛头引向我这里,继续让他以为是我要当回龙头。”
司马九龙汇报完毕,看着柳卅,似还有话要讲。柳卅最不喜欢别人如此不痛快,一挥手道:“有话就说。”
司马九龙依旧是吞吞吐吐,活像被十几分钟前还在这里的陆冰附了身,柳卅双手负到身后,踱到了窗边,轻缓地问道:“我留在那里的两封信……你都看了?”
这一语道破司马九龙的心事,他牙齿打了个颤,偷眼打量柳卅,发现柳卅并未在看他,只是望着窗外,壮着胆子应下了。
“看了……”
柳卅又笑起来,这回的笑声不再是让人猜不透的狂放恣意,只是洒脱。
“替我烧了吧。”他说道。
司马九龙道:“柳爷,但是这事,我想不明白,您……”
柳卅转过头来:“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我和容匪确实比他和叶卜认识得更久,可我们各自有各自的立场,这没什么好非议的,以后也别再提了。”
司马九龙接不上话,气氛正尴尬时他的手机响了,司马九龙看到来电显示是田曼迪,头皮一阵发麻,但还是接了,开口就说:“曼迪姐,人还没找到,不是……我倒是愿意顶上去,问题是我这体重不达标啊,减肥?啊?就剩两天时间了,我知道奖金有一百万……”
听到这里,柳卅眉心一动,对司马九龙努努下巴,司马九龙两眼发光,但随即摇头,对电话那头的田曼迪道:“没,我这就给您去找,不能让叶卜那小子抢了风头。”
他挂了电话就要走,柳卅喊住他,问道:“什么奖金一百万?”
“柳爷,您现在还是嫌疑犯啊,这钱您可赚不了。”
柳卅没搭腔,只是看着他,司马九龙受不了他的眼神,认输投降,一口气全招了:“有场轻量级的世界散打大赛,冠军奖金一百万,叶卜找了队人参赛,曼迪姐也想参赛,本来人都选好了,一个选手训练受伤,我现在正在找替补呢。”
“别找人了。”柳卅道,“你只要去替我找个面具。”
司马九龙犯起了难,只好向田曼迪求救,没想到田曼迪那边高兴还来不及,立即找人将柳卅返回看守所的日期延长了。
得到田曼迪首肯,司马九龙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把柳卅带去了自己经营的健身房,柳卅上磅一称,超重了三公斤,而比赛称重划定资格就在两天后。司马九龙往跑步机上一靠,比了个二,比了个三,说道:“您要真想拿这一百万,得现在两天时间里减掉三公斤。”
柳卅笑了:“这有什么难的。”
司马九龙道:“那这两天里您可得都听我的。”
柳卅看他很有经验的样子,便将减重的事全都交给司马九龙去张罗。司马九龙不负所托,很快就给他制定了一张减重计划表,柳卅对上面的运动量没有意见,只是在一天五餐,餐餐喝营养汁这件事上颇有微词。他和司马九龙争取,道:“你别看我吃得多,但是不占地方。”
司马九龙不听他的,说不行就是不行。柳卅就问:“那营养汁能喝到饱吗?”
司马九龙翻翻白眼,柳卅还想说话,自知没有立场申诉,眨眨眼睛走开了。司马九龙看他有些可怜地站到跑步机上,实在哭笑不得,这个柳卅平时威风八面,倘若他真是那个六十多年前开创义理和的柳爷,那也是个对名对利都拿得起放得下的潇洒人物,可怎么就是放不下一双筷子,一只饭碗呢。
司马九龙给柳卅替了条毛巾,安慰他说:“比赛过后,我请您吃饭,您敞开肚皮吃。”
柳卅笑了笑,把毛巾挂在脖子上,头发扎起来,专心应付起跑步机了。司马九龙在旁看着,这两天他手上恰没什么大事,便决定在健身房监督柳卅减重,这天晚上到了午夜,柳卅还在挥洒汗水,和个拳击沙包过不去,司马九龙有些困了,和他打了声招呼,就去健身房里自己的专属休息室睡觉了。
可进了房间,关了灯,在床上躺下,两眼一闭,司马九龙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想起柳卅留在朝阳街老公寓里的那两封信。两封都是在他们将他从鲨鱼岛请出山的那晚写就,一封是给他和田曼迪的,在信中说他会将叶卜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形成个两人针锋相对的局面,必须让叶卜以为他一心要回来争这个龙头,而田曼迪和司马九龙就在暗中活动,借他们将义理和搅得鸡犬不宁这个理由,游说众坐馆,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那个渔翁。
至于还有一封信……
司马九龙从床上起来,两封信都是他在衣橱里面找到的,那另外一封他没给田曼迪看到,那封信是给容匪的。他实在好奇,便自己私藏了起来,后来寻了个机会偷偷读了。
此时司马九龙又把这封信翻了出来,他随身带着,就放在自己的钱包夹缝里。他没有开灯,凑在月光下,展开了信纸,信件的内容很短,上头的字体和柳卅的人很像,潦草中不失清晰的脉络。司马九龙也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读这封信了,每次看似乎觉得自己懂了些,可反复咀嚼回味后又觉得自己什么都没读懂。
信是这么写的:
“容匪亲启,
倘若你看到这封信,说明你还活着,你回来了,还打开了这块手帕。
我猜是你杀了马贵,是你要与义理和为敌,但这还只是猜测。这点猜测让我睡不着,就起来写了两封信。还有一封或许你也已经找到了吧。
我想和你说说我这许多年的生活,但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我练了一种新的字体,爱这个字,我现在已经写得很好了,不用担心。
你若没有看到这两封信,我不会太过高兴,也不会太过失望。
说不清,道不明的,就是这么回事吧。
柳卅留。”
司马九龙攥着信纸,瞥见床头的烟灰缸,他想起柳卅的嘱托,从裤兜里摸出了个打火机。将信凑到了烟灰缸上,打火机噌地亮起,火苗烧到了信纸一角,火光照亮信上字字句句,尤其是那起笔粗放,比划收敛的“爱”字,被照得最亮最红。
司马九龙手指一抖,将信纸甩到了地上,跳起来就去踩火,那点小火熄灭后,他捡起信纸拍了又拍,呆呆望着信纸发黑发焦的一角。他拿定了个主意,他要约容匪出来见上一面。
第二章
司马九龙想要约见容匪却不是件易事,他一不想引起田曼迪和叶卜的注意,二还要提防着不被柳卅发现,好不容易让他在散打比赛称重前一天的晚上找到了这么个绝佳的机会,和容匪在金菊园的包间里碰了个头。
司马九龙先到的,要了一壶茶,几笼点心,金菊园做的是全天点心的生意,叉烧包,黄金流沙包最出名,夜里茶客不多,包间里更显幽静。容匪进来后,司马九龙给他倒了杯茶,容匪敲敲桌子:“客气了。”
他人也很客气,总是面带笑容,这些笑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叫人猜不透他笑里的含意。两人都是独自赴约,司马九龙干脆摒弃了那套场面上的路数,和容匪道:“找你来是想和你说说柳爷的事。”
“他怎么了?又被人推下海了?”容匪点了根烟,右腿搭在左腿上坐着。他打扮得很正式,西装三件套一件不落,人坐下来后就解开了西服外套的扣子,射灯光打在他冷色系的搭配上,显得他的笑都冷了几分,倒和之前有些不同了。
“我知道之前朝阳街那套房子是你在住。”司马九龙把右手伸进了外套里,容匪看着他,点了点头:“他告诉你的?”
他听上去很轻松,但人却已经集中了十二分注意,紧盯着司马九龙的右手,司马九龙也是个机敏的人,当然不会错过他的这份警觉,说道:“别担心,我找你出来不是要暗杀你。”
容匪往前倾,笑了两声,把烟送到嘴边,司马九龙缩回了手,与此同时,他手里多了封信。容匪瞅着,问他:“什么东西?”
司马九龙把信推到他面前,道:“柳爷留给你的信,藏在了朝阳街的衣柜里,包在一块手帕里……你是不是都没回去过?”
容匪没去拿,司马九龙又说:“我很庆幸你没回去过。”
容匪头一低,笑得肩膀发颤,对司马九龙道:“既然是给我的信,怎么会落到你的手上?既然落到了你的手上,我也不想看了。”他看着信纸上被烧过的痕迹,已经站了起来,道,“要烧就烧得彻底点,怎么烧了个角还留了大半。”
言罢他一挥手,将信扔到烟灰缸里,划了根火柴扔了进去。司马九龙反应不及,手里半杯茶浇进烟灰缸里时,那信已烧得面无全非,残破不堪。这信上一字一句都让司马九龙看得心里犯堵,如今被容匪一把火烧了,一股无名业火窜上心头,司马九龙跳脚道:“你这个人怎么回事?你和柳爷认识多久,你和那个叶卜又认识多久?!叶卜到底给了你多少钱?你为了这点钱,连几十年的朋友都可以出卖??”
司马九龙原先对容匪和柳卅活了几十年,长生不老这件事半信半疑,但若在这时搬出这几十年的情谊,似乎比任何劝降他的理由都有说服力。
容匪不为所动,还反问他:“认识久又怎么样,况且谁说我和他做了几十年朋友的?笑话,我和他认识统共五年,有三年里还一句话都没说过,满打满算能凑个一年半吧。”
他还说:“你今天找我来,该不会是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我别帮叶卜的忙了吧?”
心事被说中,司马九龙一时退怯,容匪在那封焦黑的信上熄灭了香烟,反倒劝起了他:“你别费劲了,我帮叶卜是帮定了,要翘我这个墙角,你还是省省吧。我和柳卅不一样,他有大义,有大情,我这个人活得十分自私,做一百件事,一千件事,交一个朋友,两个朋友,都是为了我自己。”
“柳爷是真心把你当朋友啊!他从鲨鱼岛出来就去了朝阳街,他还以为你死了,给你去扫墓!”
容匪不高兴了,扣上西服扣子,对司马九龙道:“我和他从来都不是朋友,没可能当朋友。”他指了圈桌上的点心,道,“给柳卅打包了吧,这些他最爱吃。”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司马九龙一个人在包间里傻站着。他耳边寂静,无端端被一股寂寥控制了心绪,叹息了声,坐了回去。满桌的点心动都没动,茶水也是一口没喝,只有那烟灰缸里多了把灰烬。司马九龙本就看容匪不顺眼,这一面见下来,厌恶的情绪只增不减,更是添了许多问号,许多他想不明白的事。容匪和柳卅到底什么关系,柳卅称他为朋友,可为什么容匪说他们没可能当朋友?这几十年那两座墓碑却又怎么葬的是两个大活人?这么多年,他们真的再没见过?
不过再怎么烦恼,这么许多事也不可能让他在金菊园想明白了,司马九龙起身,抓起两个流沙包塞进口袋里,出门叫了辆车就回到了健身房。
柳卅这会儿正在练拳,看到他进来了,起先只打了声招呼,等他走近了,柳卅鼻子一皱,收起了拳势,把司马九龙叫到了一旁,问他道:“容匪找你了?”
司马九龙真是败给他的鼻子,但又不愿告知他详情,模糊其词:“嗯,见了一面。”
柳卅审视了他一番后,道:“少接近他为妙,他心思比较多。”
此话一出,司马九龙就犯起了嘀咕:“柳爷,你怎么和他成了朋友,这个人看着就是个无情无义,贪图荣华富贵,自私自利的人。”
他最想不明白的还是这件事。
柳卅不回答,司马九龙和他站在墙边,递给他一个流沙包,他自己也拿了一个:“金菊园的,特出名。”
听到金菊园三字,柳卅明显一怔,但随即就笑开了,拿起包子蹲在墙边吃。司马九龙也蹲下,他看柳卅吃得特别香,自己也有些饿了,一口咬下冷了的包子,沙沙的内馅儿流了他满嘴,他听到柳卅说话了。
他道:“他救过我,也为我而死过,单凭前面那件事,我就忘不了他了。”
司马九龙忽而领悟了,心都跳快了几拍,但这种领悟却如同雾里看花,只能是依稀看个大概,点不破,讲不穿。他又咬了口包子,柳卅写得没错,说不清,道不明的,就是这么回事吧。
这回事大概和爱有着莫大的关系。
司马九龙一时惶恐,狼吞虎咽吃完手里的包子后就把柳卅拉去称重,体重达标,柳卅圆满完成了任务,他笑得很开心,伸手就问司马九龙讨第二个流沙包。司马九龙奈他不何,给他打了杯营养汁,里头多放了些草莓蓝莓。
隔天去散打大赛会场称重,顺利过关后柳卅没有立即离开,他在现场将来称重的选手看了一圈,司马九龙知道他是在掂量对手的能耐呢,回去时他就问柳卅:“柳爷,您看这一百万有把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