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谨呢?
正当谢途想问清楚脑海里一直盘旋的那些问题时,房间里的一玻璃门突然打开,一个光头的瘦子步伐很快地走到谢清丰身边,低低地耳语了几句。
谢清丰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微妙,但可以肯定绝对不是什么愉快的表情。
“对不起了,阿途。等爸爸处理完这里的事情,再来跟你叙叙旧。”
从两边分别窜出两个壮汉,架起谢途的胳膊就要把他往玻璃门内拖。
“小心点儿。”
谢途被带进门内,这里几乎可以被称为一个小型的房间。从这里可以清晰看到外面的情况。此时,椭圆形的房间已经亮起了灯。谢清丰仍然站在窗边,刚才的两个壮汉和瘦子似乎进了另一扇门。
即使隔着一扇门,谢途也可以清楚地听到刚才来时那条走廊传来的渐行渐近的急切的脚步声,走廊里的那个人破开阴影,一下子冲进了房间的光明中。
若非谢途的嘴被人紧紧捂住,大概会忍不住叫出来。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多日未见的谢谨,抚养途途长大的哥哥。
没有了平日里的整齐,眼前这个谢谨一身狼狈,胡子显然已经多日未刮,脸上尽是疲惫的神色,眼睛里的血丝挡也挡不住。一向干净的衬衫此时领口皱成一团,手里还攥着车钥匙。
窗前的谢清丰笑了。那是一种会让人全身毛骨悚然的笑意。
“小谨,你来了。”
“手刃亲生父亲的感觉怎么样?”
“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哈哈哈哈哈……”
狂妄而怨毒的笑声回荡在今晚注定不平静的梧桐山庄中。
Chapter25 黑⑤
谢谨的表情一片空白。
他的嘴唇虽然在动,神色却如同死灰一般。
“真的是你……”
谢清丰的表情是难以言喻的厌恶。
谢谨闭了闭眼,再缓缓睁开。
“把途途还给我……”
“你以为你是谁?阿途是我的儿子,你这个孽种,你自己知道对他做了什么!哈,没关系,我可以让章华身败名裂,可以让你亲手杀了他,同样也可以让你去死。等你们都死了,一切就都解决了……”灰白头发的男人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双目圆睁,几欲癫狂。
看着这样的谢清丰,谢谨的眼神里有几分悲哀的意味。
“我爱他。”
“你给我闭嘴!”谢清丰愤怒地将桌上的烛台直直扔向谢谨的头。
谢谨微微侧头。硬质的烛台砸在坚实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与尖锐的摩擦声。
谢清丰弓着脊背,脸色很难看,粗喘着,显然处于极度不妙的情绪中。
嗤笑一声,这个因为多年算计而老态尽显的男人脸上泛起诡异的笑容:
“你这个强女干犯。”
“本来就是那种人渣的儿子。”
“现在还想毁了我儿子。”
“就去死吧。”
笑容诡谲的人抽出一把黑色手枪,对准了谢谨的脑袋。
一身颓废的年轻人淡然地笑了。即使是在快被枪子儿击穿颅骨的这一刻,他的笑容也没有丝毫动摇。
“你清楚S市的警局腐败令我不可能放心地将途途的安危交到那群人手中,便顺手用苏阿姨的案子跟途途被绑架的时间关系引诱我回国。
苏阿姨写的‘长’,首先误导了我向张家的方向调查。
你的人杀害苏阿姨的时候故意放出主谋者是‘章华’的信息。苏阿姨没有见过章华,仅仅在十余年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要把‘章’误以为是‘张’是很容易的事。
之后从张家开始,沿着你提供给我的‘线索’,查到了华叔身上,长、张、章。而你之前通过警方内部的人,‘巧合地’在那段时间将华叔派到S国出差。更巧合的是,我一回到C国,陈齐(《白》中出现的T市下城区的一把手)就提出可以帮忙。这样一来,你要透露给我华叔的动态与过去的‘真实信息’就更加容易了。
这些似是而非的信息,让我越发怀疑华叔其实与十几年前的2.10特大爆炸案有关(在(柒)白⑤中提到过)。而2.10特大爆炸案,就是你与妻子‘身亡’的那场事故。”
谢谨顿了顿。
“当时华叔的调查结果是那起爆炸案系激进恐怖分子所为,他一直以来也劝说我放弃追查这件事情,再加上你给我的一切证据都指向他,华叔是我的‘杀父仇人’简直是板上钉钉。”
谢清丰得意地笑了:“这些本来就是他的阴谋,我只不过是在告诉你真相罢了。”
谢谨没有理会拿着枪的男人的话,只是继续推断道:
“鉴于陈齐是你的人。龙家案子侦破时,之所以当时那箱录像带((拾贰)白⑩中提到)没有外人的指纹,是因为那根本就是陈齐准备的。”
从谢途这个角度可以看到,谢谨的手指似乎动了动。
“没错。起初我本来打算像当年章华和龙家合伙想炸死我一样,来个炸弹了结了龙家。结果没想到还没动手呢,龙家自己就死得七七八八了。那个叫龙玉的女人没死成,还偏偏要来找死。说起来,那箱录像带还颇费了些我的人一些周折。”
“龙家没了主事的人,乱套是早晚的事。这样一来,章华连最后的依靠也没有了。哈,说起来,这里面还要感谢你呢小侦探……”
谢清丰冷笑着,语气嘲讽。
谢途的心里都有了计较,看来谢清丰并不完全知道当初龙玉假死和龙家自相残杀的实情。
“你制造所谓的证据诬陷华叔贪污受贿甚至与雏女支有染,再放出当年的风声,这已经足以毁掉一个战功赫赫的警察一生的威名。你还让人造假了一段途途被龙家余孽绑架侮辱的视频企图激怒已经对华叔失去信任的我,激化我和华叔的矛盾。”
谢谨摇了摇头,语气悲哀而遗憾。
“就因为你的复仇,你可以杀了苏阿姨,可以栽赃、绑架,可以利用自己的孩子,可以设局让一个儿子去杀了他的父亲,可以伤害那么多无辜的人。我看你简直是疯了。”
已经陷入亢奋状态的男人开始狂笑,然而脸上却扭曲得狰狞。
“我看我们就不要废话了。你所以为的那些,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既然你这么听话,帮我完成了复仇的最后一步,我可以给你个痛快。哈哈哈哈哈……”
谢清丰“咔嚓”一声关闭了手枪的保险。
谢途的心几乎要跳了出来。不停挣扎着,然而没有用,两侧的掣肘实在太过强大。
谢谨抬起手抹了抹耳朵,下巴微微上扬,眼神放空地看着这个已经癫狂的男人,淡漠地笑了:
“我没有杀他。”
“你说什么!?”
“坦白地说,你一开始准备的那些线索与证据都几乎没有破绽。然而你太着急了。为了激化我和华叔的矛盾,你临时将途途也算计了进去。
但是很可惜,我学的就是计算机。就像多米诺一样,一张牌倒了,其他的就都倒了。
只要仔细找,之前那些证据也并非天衣无缝。”
谢清丰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咬牙切齿:
“那就先杀了你也无妨!”
砰——一声枪响,鲜血喷溅在黝黑的大理石地板上。
“不——”
听到枪响的谢途一下子挣脱了壮汉捂着他嘴的手,痛叫出声,心跳几乎要在一瞬间停止。
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一段被分割出来的记忆与过去,他一直以为与谢谨相恋的那个途途与自己没有关系,他一直以为他可以坦然地面对关于谢谨的一切。
却忘记了,自己和途途本来就是一个个体。
他们,只有同一颗心。
而这颗心,早已在漫长的岁月间,爱上了这个人。
Chapter26 黑⑥
然而椭圆形的房间里,倒下的却并非谢谨,而是谢清丰。
这个在阴谋中度过了半辈子的男人,因为突如其来的变化痛苦地跪倒,手中的枪不稳地掉在了地上。他的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某个方向,脸上尽是愤怒与诧异。
“你竟然帮这个孽种!?你难道忘了你妹妹是怎么死的吗?”
走廊的阴影下走出的人手里握着的枪还没有放下,白衬衫上隐隐有些湿渍。温和俊雅的脸上没了一贯的淡然笑容,那双眼睛里含着悲伤与……歉意。
——薛扬。
谢途左侧的壮汉突然出手,将右侧的壮汉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扣住脖子,拖了出去。
房间里其他玻璃门被人从内踢开,出来的是被挟持的谢清丰的人。
谢途的手臂被放开了,这样的发展让他有一瞬间的怔忡。短暂的适应后,他站起身来,走出玻璃门。
然后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谢谨抱得很紧,脸深深地埋在谢途的肩膀上。这个拥抱却并不令谢途感到束缚。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谢谨轻轻地亲吻了谢途的额头,放开了他。
其他人都只当是兄弟情深,然而知晓内情的谢清丰颈侧的青筋暴起,眼睛狠狠地瞪着面前的两人,如果不是他的膝盖被薛扬的枪打穿,没有人会怀疑这个暴怒的父亲会立刻冲上来扭断这个抱着他儿子的男人的脖子。
谢清丰的腿在洒着鲜血的地板上不断弹动着。他绝望的眼睛看向两人身后的薛扬。神色突然诡异地平静下来。
“为什么?你这样做,之余是不会原谅你的。”
谢途看着这具身体的父亲,尽管此前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父亲,更谈不上浓厚的父子亲情;尽管这个父亲就在刚才还想杀了他所爱之人;尽管他并不完全了解事情发生的前因后果,然而此时,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匍匐在地上的头发灰白的男人仍旧让他产生了一些隐隐的悲哀情绪。
薛扬清俊的脸上闪过一丝歉意与不忍。
“清丰,我不能再看着你这样下去。仇恨几乎要将你毁了。”
谢清丰一脸惊愕,他用形状扭曲的手指指着自己的心口一字一顿地说:
“毁了我?我是因为谁才做了这些!?之余是我的爱人,你的妹妹!你竟然为了这个……这个野种,来指责我,甚至拿枪指着我!我看你才是疯了!”
薛扬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然而他拿着枪的手依然没有分毫颤抖。
“之余不会愿意看到小谨死去。”
他的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艰涩。
“正是因为他是章华的孩子。”
“之余爱的人,一直都是……章华。”
谢清丰怔忡不已,几秒钟后,他开始大笑,眼泪几乎要笑了出来。
最后,他几乎笑得呛到自己。
“薛扬啊薛扬,扯淡也不是这么个扯法。当年,当年可是你亲口告诉我这个野种是那个人渣强暴年轻的之余生下的,是你告诉我之余不敢把这一段伤害亲口说给我听,是你告诉我章华因为对之余不死心才会谋划那起爆炸案的……你现在跟我说我做的一切就是笑话?我他妈就是个疯子?我看你是疯了,你才是真的疯了……”谢清丰絮絮叨叨,不停地摇头。
薛扬没有接话,只是用歉疚又悲哀的眼睛望着谢清丰。
“对不起。但是之余是我妹妹,我必须要首先保护她,无论是生命,还是声誉。”
“我们一直都是同一种人。就像我永远不会容许张勇背叛我一样,你也不可能接受之余另有所爱的事实。那是我的妹妹,你觉得我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伤害她吗?只是你我都没想到,后来还会发生那么多事……”
薛扬微微垂着眼帘,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沉思。
谢清丰愣住了。
他和薛扬是数十年的好友。可现在,他已经分不清薛扬的话是真是假。
又或许,他其实能够分清。
只是从发现那个孩子不是自己的以后,就再也不愿分清任何人的话。
无论是薛扬的,还是之余的,还是别的什么人的。
都是骗子。
都是谎言。
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就连到了最后,他也没能得到一个完整的真相。
他为了一场没有人在乎的复仇,放弃了自己的人生……
谢清丰缓缓地笑了。
“砰——”
曾经有同学开玩笑地问谢途知不知道子弹射出人的身体是什么样子。
谢途答说不知道。
“因为巨大的冲击波会使人体组织剧烈膨胀,所以不是像从前面进去那样的一个小孔,而是会有一个超大的洞。”
巨大的血红在谢清丰蓝色的衬衣上绽开。
刚刚的一瞬间,玻璃门前的一个壮汉突然举起长枪指向谢途的方向。
这个膝盖受伤的人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量,扑倒在那杆AK47上。
行凶者一击不成,吞枪自尽。
谢清丰背对着谢途的方向,灰白的头颅渐渐垂下。
说谢途的心里不震惊是不可能的。
曾经的他与自己过去真正的父母并没有太深的感情。最初是因为对方过于忙碌的工作,他会难过、会委屈。后来父母离异,渐渐地,他也就习惯了独立的生活。
谢途一直没有体会过真正的血浓于水的亲情是怎么样的。
然而看着谢清丰沾满血迹的身体,他突然觉得——
即使这只是他笔下的一本小说,即使既成的这些事实或许只是冥冥之中那个神秘声音代表的存在在操控着,即使谢清丰或许只是某个更大阴谋的小小一环……
在此刻,他至少是自己的父亲。
谢途的手指有些颤抖。
他轻轻地跪在地上。
伸手,合上了那双曾经有过幸福、悲伤、感激、怨恨,最终化为平静的眼睛。
谢清丰终于作为一个真正的父亲,结束了他充满谎言与阴谋的一生。
谢清丰突如其来的死亡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那个自杀的行凶者令众人心中产生了莫名不祥的感觉。然而无论薛扬怎么查、怎么问,被盘问者所给出的信息都非常一致:凶手只是薛扬手下一个背景普通、身手普通、没有任何特点的普通打手,名叫方九。
除此以外,没有人能说得清楚这个人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来的,平常是什么样的、有什么样的习惯。
这个行凶者仿佛一团空气一样。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存在,然而要具体起来,大家却发现,任何人都对他一无所知。
薛扬手下的人实在太多了,然而他一贯健全严格的人事管理这时却仿佛失去了作用。
谢清丰的人已经被带了下去,此时房间里的活人只剩下薛扬、谢谨谢途还有薛扬的一个得力下属。
“先生,昨晚放人事档案的仓库因为电路老化而起火,方九的档案就在其中。”
薛扬的脸色很平静,瞳孔却深不可测。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下属点了点头。
“对了,把清丰手下的那个光头带过来一下。”
下属恭敬地行了一礼。沿着走廊走出了房间。
光头的瘦子很快被带到了椭圆形的房间,他看着地面上谢清丰仰躺着的尸体,又看了眼薛扬,神色有些微妙和踟蹰。
谢谨把瘦子的表情都看在眼里。
或许是看到自己原先的老大已经死了,瘦子并没有犹豫多久就将自己了解地情况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你的意思是……清丰的行动还受到一个神秘人的秘密支持?”
光头瘦子叹息地点头。
“老板已经死了,我也没有必要骗你们。不过我除了知道那是个神通广大的奇人,叫楚先生外,也不知道更多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