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次金陵守军的胜利,却导致了重大变化
4月6日,许宁正在接受医生的定期诊疗,突然听到门前有人争执吵闹的声音,只能放下笔
“让我进去,我要找许先生!”
“不行,现在不能进”
“事关重大,我……”
听着那争吵的声音,竟然像是蓝志和许宁连忙道:“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身边的亲兵还没来得及走出大门,房门已经被人吱呀一声撞开只见四五个大兵用手死死抱着蓝志和,可即便是这样也没能阻止他闯进来
蓝志和的眼睛是通红的,布满血丝
许宁刷的一下坐直了,不知为何,心脏却砰砰急跳起来
“先生!”
蓝志和凄厉大喊:“求你去救救先生吧,求你!”
许宁这才意识到,原来他开口的那一句“先生”喊的不是自己他手指收紧,指骨透白,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再问
“你说……救谁?”
1927年4月6日,奉系军阀毫无预兆地闯入北平苏联大使馆,将在内正进行会议的李大钊等35人全部擒拿,投入狱中消息一出,人心惶惑,全国非议一想到之前邵飘萍和林白水两人在奉系手中的下场,担忧李先生等人安危的人们就惶惶不可终日
最先行动的是两党的左派成员,他们想方设法要与张作霖谈判,要求他释放捉拿的人员然后,一些并不相关的人士也加入声援,指出北平政府不可无罪而冤人下狱此时,奉系军阀代表走出来堂而皇之地说:李大钊等人里通外合,犯了卖国之罪,理应收监
从这群勾结英美日本的军阀嘴里吐出“里通外国”这个词,真是滑稽可笑而在救援中,有人提出可以向开明的东北军少帅寻求支持,以期能说服他的父亲,却被别人冷冷驳回之前邵飘萍和林白水死时,不是没有人去求过这位少帅,可结果呢?再怎么被称道为开明的人,做决定时也是以自己的利益为先而这位少帅,还是奉系军阀的继承人呵
在这一切救援行动中,以金陵许宁的动作最引人瞩目他联合左派,多次与奉系提出谈判要求,又一次次被拒绝;他甚至去与右派谈条件,许下诺言,只要求至少保下这一批人的性命,依旧没能实现听说许宁还多次想要动身北上,亲自参与救援,被身边的人死死劝下
4月28日,张作霖在北平处刑李大钊为了延长被处刑人的痛苦,处刑时甚至特地选用了“三绞处刑法”听说施刑足足有四十分钟,李先生受尽折磨才含恨离世而同一批被处死的人中,还有一位名为张兰的女学生,一共二十人,死于奉张爪牙之下
更讽刺的是,处刑结束没多久,北方再次发来通电要求举行“南北和平会议”与此同时,孙传芳卷土重来,在浙江一带兴风作浪,与掌握着嘉兴等地的左派遥遥对峙
他们像是拿着血淋淋的人头在威胁,你若不坐下来谈判,我们就制造更多的屠杀
四月的最后一日,许宁南下杭县,参加这一次的“南北议和”
那一天,浙江这一座县城,成了全国瞩目的一地来自北方和南方的各位代表早早聚集在此,看似和睦地握手言谈而众人皆知,在表面的平静之下却是暗潮涌动
会议当天,临时准备的会议大厅门口,许多人驻足长望
他们在等一个人
没过多久,一道瘦长的人影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明明已经是四月末,他却穿着初冬的衣服,甚至还披着厚实的大裘修长的身影,苍白的面容,他单薄像是随时都会倾倒下去,却依旧一步一步向众人走来他的背脊挺立得笔直,步伐毫无犹豫,似乎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人们,这是一个不会退缩的人,是一柄不愿蒙尘的利剑,是一面高挂墙头的旗帜他可以被寒风戏弄,却永远不会飘落
许宁走到大厅门前,脱下大裘他最近格外畏寒,他人感觉暖意融融的春风,却像是刀割一般刺在他皮肤上
他从未想到,再次踏上故土,竟然是会是在这样的情境之下噩耗频传,强敌环饲
就像此时寒风朔朔,铭肌镂骨
作者有话要说:
但凡文中表明某某年某月某日,发生的事,都是历史真实事件
1927年张作霖的确提出过南北议和,但是没有成
第85章 音
“所谓的南北和平会议,过是一场力量博弈之下的利益瓜分”
章秋桐这么与许宁说到
十多年前,章秋桐参加了以袁世凯和孙文为焦点的那次南北议和,那时候的他还作为孙文先生的南方代表,参加了议会事后虽然成功统一中华,建立民国,可实际上革命派不过是为袁世凯做了嫁衣,也中了帝国主义精心设下的圈套
章秋桐说:“会议上的人最会装模作样,那英美等国夸夸其谈许下诸多好处,好似只要双方和平不战,他们也可以为之鞠躬尽瘁可事后,全是一纸空谈元谧,你莫要上了他们的当”
许宁点了点头:“章先生的教诲,一定铭记在心”
章秋桐看他兴致不高,又见两人即将走到会议大厅,怕不能再嘱咐下去,就连忙抓住了许宁的手
许宁愣了一下,回头看向他
“你得知道”章秋桐直直望向他,“这次会议,不是你一个人在奋战即便你走在前头,后面还有无数人替你遮风挡雨”
章秋桐比许宁连长十九岁,已经四十好几的他,手掌已经不复年轻人的细腻,而是粗糙、干燥,犹如砂纸然而这样的手用力地握住许宁,却将它的温度稳稳地传递过来
许宁心下微暖,轻声道:
“我知道”
两人踏进了会议大厅,便不再小声私语
而许宁,也在这一场几乎涵盖了现今全国所有势力的会议中,见到了许多熟人
作为上海工人代表的廖庭风老先生向他点头示意,而难得令许宁感到惊喜的是,李默竟然也跟在他身边这个身材高大的汉子一看到许宁,就站立不住地张望过来,不过因为现在不方便说话,两人也没有叙旧
李默竟然是去了廖老先生那边吗?
许宁心想这也很适合他,他现在过得也不错
而在李默与廖庭风之后,他又见到了两位熟人——张习文,以及跟在他身后士官旁边的金碧辉
“元谧”
不顾周围人神色诧异的打量,张习文主动走了过来
“我……”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然而却吐不出半个字
许宁仔细打量着这个认识十年的曾经的旧友,发现张习文发梢竟然染上了一层白霜,嘴角也挂上了许多细纹
原来竟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么?
那个意气风发冲进土匪窝的少年,那个单枪匹马在杀手中救下他的青年现在已经是一脸风霜,似乎刀风剑雨磨灭了他所有的棱角,让他圆润地融入世间,却也不再那么熠熠生辉
“张三少”
许宁却没有开口称呼他的名字,而是生疏地唤着他的身份,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金陵一别,许久未见”
张习文眉头轻轻蹙起,点着这样疏离的许宁感到陌生,然而想到这一段时期来发生的事,竟也觉得这陌生是不可避免的或许当年,那两个在土匪窝里初遇的少年也从未想过,路途疏远,竟然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就在两人沉默之时,旁边一个清脆的声音开了口
“原来许先生和三少也是旧识”
金碧辉微微一笑,插进两人的谈话,意有所指道:“许先生左右逢源,人脉之广真是让人钦佩”
在她旁边,被她挽着手的中年军官哼笑一声,眼中露出不屑
“满清遗狗,当然懂得四处讨好人了”
张习文脸色一变,正要怒瞪回去,对方却已经抢先道:“三少别只顾着叙旧,忘了大帅这次吩咐我们的任务”
听见这句话,张习文只能握了握拳,将怒气忍了下去
“会议要开始了,我们先进场”
许宁看着当年飞扬跋扈的张习文,如今竟然也学会了忍耐,不由感到些微吃惊而且看到金碧辉竟然又出现在这里,他不免感到吃惊她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那些人知道她的身份吗?
这时候,廖庭风走过来与他道:“那个中年军官是张作霖身边的得力下属这次会议以他为主,张习文也只是辅佐,自然得听他的”
“廖老”许宁连忙致意
廖庭风冲他摆了摆手
“走吧,我们也得进场了
说是进场,其实不过是一干人员相对而坐,面面相觑毕竟这次会议是临时召开的,各大势力也没有事先沟通好,谁先发言谁做主持,一时之间,气氛倒显得尴尬起来
这时候,廖庭风站了出来
“今日之会议,皆是为要事而来,然而没人做个安排总是不方便某身无长物,只是比在座各位青年俊杰徒长了些年岁既然如此,我便厚颜仗着这微薄的长处,来做这个牵头人,将会议进行下去诸位看如何?”
没有人表示反对,关键是廖庭风也确实适合,便这么安排下来
廖庭风作为临时的主持,提出由在座各方各呈意见,一一表述最后再一起商谈
于是许宁便坐在位置上,听着那各方代表争前恐后地表达自己的要求,开始时还正正经经像个议会,后来不知怎的就变成跟小儿吵架似的
北洋军阀代表表示:我们要求停战,要求南方停止向北进军各自安安分分地在自个儿地盘待着,挺好的
南方代表,嗯,南方代表还得分为几批
首先是以蒋为代表的国民党右派:停战可以,但是北方政府得交出权力,至于交到谁手中?那还用问吗
北洋军阀代表怒道:交到你手中,你有这个实力吃下去吗?
蒋右派:你不用管我嘴有多大,你只要知道我野心很大
北洋军阀:呵,有野心没实力,也不怕撑死
以汪精卫为代表的国民党武汉中立派,出来当和事佬:我觉得两边说的都有道理,大家冷静冷静
到了这里,场面虽然滑稽,但是争执的焦点已然显现出来了一方想要就地止戈,一分为二掌握中国另一方不甘心就这么止步,还想吞拿更多的地盘
然而问题是,谁都不愿意把自己手中的地盘交给对方,那么怎么去达成这一步和谈呢?
这个时候,只剩下许宁和廖老还没有发言然而话锋陡然一变,悄然向他们露出了刀锋
“在座各位都是想要重建我中华,都是怀着忧国忧民之心既然大家的目的是一样的,不如各自退后一步”首先,有人抛出了话题,“我觉得问题在大家达成一致的看法前,不妨先建立一个缓冲地带以此作为分界,各方先停止战役”
“哦,你这话怎么说?”
“内战内战,伤得都是自己的老百姓,大家都于心不忍嘛我们提出建立这个缓冲带,就正好位于南北交界之处既可以避免各方突然争执起来,又可以做一个中立的调解我看,上海就很合适”
上海中立区的话题,再一次被人提了出来
许宁冷眼向说话的人看去那人坐在张习文身后的位置上,然而许宁却恍然可以看到,在他身后的是那些虚伪作态的欧美列强
“有了缓冲区,或许可以缓解一下争执,但是问题是若有旁人虎视眈眈在一旁,不愿就此止戈怎么办?”突然有人开口道,“要我说,上海做中立区可以,但是它旁边可还有一个金陵啊金陵最近闹出了不少事,各位不会都不知道吧”
所有人将目光投向金陵,右派等着看好戏,廖老暂时没有发话
许宁静静坐了一会,开口:“诸位有什么意见?”
旁人一见他说话,就自觉好像攫取领事胜利一般,兴奋道:“许先生,大家都知道你辛苦地在金陵发展,十分不容易可是也不能因为你一个人,耽误了全国的和平嘛”
许宁像是觉得有趣道:“我,耽误和平?”
“正是如此金陵最近发生的事,想必也不用我说了许先生,你说你先是无故赶走金陵英领事,又无端与英军舰起了争执你想想,若是事情闹大,英美一怒之下把舰队开进上海,我们还怎么安生?”
“无端,无故?”许宁先是咀嚼了这两个词,“所以呢?”
对方见他没有生气,得寸进尺道:“所以我觉得,为了大家好,金陵还是得让一让许先生的身份地位,似乎不适合再坐金陵的主人了,不如将它交给更适合……”
这一次他没有说完,许宁打断他道:“不是主人”
他说:“金陵是百姓的金陵,是全中国的金陵,而不是我的”
对方脸现愠色,可还是假装客气道:“既然如此,那许先生就退让一步,将金陵交给合适的人管理,也可以保得金陵一个安全要知道,之前许先生你得罪了不少人,现在段正歧又生死不明,你们群龙无首,我看金陵迟早也是得……”
“不”
说话的人一愣,却见许宁站了起来,冷冷地看向他
“我说,不”他嘴边挂着一丝讽笑,“我还以为,这是什么了不起的会议原来正如章先生所说,不过是一群眼红的豺狼等着瓜分肥肉”
“你!”之前在会议厅门口侮辱许宁的那中年军官拍案而起,“你一个蛮夷,你以什么身份——”
“我的身份,是我留着炎黄的血,是我是一个中国人,一个热血未干的中国人”
许宁看向所有人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计算,怎么瓜分,怎么觉得这样才是对中国‘最好’但是我,绝对不会将这片土地上的一丝一毫,让给人面兽心的英美殖民主义者更不会让这片土地,让血脉相亲的同胞隔着长江分立两国”
“你懂什么!”对面有人恼羞成怒道
许宁淡薄道:“我懂的是,这个国家不是诸位手中的玩物,不是一张拼图,你想它分就分,想它合就合这里的百姓也不是你们随意拨弄的棋子,不是一个木偶,你让他生就生,让他死就死敢问各位,若今天真将国家一分为二,隔江而治若干年后,我们的子孙会问:长江另一边的人们明明和我们长得一样,说同样的语言,流着同样的血脉,却为什么不能站在一起,为什么都不能给彼此一个拥抱!先生们,你们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他的话掷地有声,一时之间让全场噤言
“我看,今天这个会议已经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
许宁披上大裘,大不向外走去
“站住!”
“站住!许宁,你今天要是走出来这个会议厅,你可知道你会有什么下场!”有人气急败坏道
许宁停下脚步
“我不在乎我有什么下场,我只在意这个国家会有什么样的未来”
他走了出去,再也没有回头一步
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许宁低声问章秋桐
“章先生认为,我是不是将大家置于险境了?
章秋桐笑着摇摇头:“你若把金陵交出去,我才要痛斥你因为以这些人的德行,只会祸害了百姓元谧,我应该感谢你,没有让我们成为千古罪人”
两人相视一笑,决定无论前方有何困难,都要咬牙坚持下去
“回去得仔细准备”许宁说,“对方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章秋桐点了点头,两人正准备再就此事商谈一番时,有人在门口拦住了他们
“许宁……许先生”
那人披着大衣,压低帽檐,只低低喊着许宁的名字
许宁一怔,陡然看清那人的脸,那是一个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贾午!”
他吃惊道:“你怎么,你怎么在这里?”
贾午看向他,道:“因为有人托我,传话与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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