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山看出来了,打圆场说:“这家店可能不太适合年轻人。”
吴越他们连忙说不不不,是我们自己高度不够,绝不能让其他年轻人背锅。
由于时间紧张,日本之行最多只能安排三天两夜,鸠山又问想住哪里,回答当然是温泉旅店。
鸠山满口答应,转身又按自己的喜好找了一间位于山中的旅店,号称也是百年,跑过去看后发现小巧玲珑,门面、房屋、院落处处透露出古拙之气,幽谷深涧,树影青苔,竹林苍苍,仿佛时空逆流。
赵忱之喜欢死了这家店,恨不得当即买下,众人合力阻止了他用现金砸老板娘,把他塞进了客房。
鸠山追过去警告说本店由兄妹三人经营,老大七十七岁,老二七十岁,连最小的老板娘也有六十五了,其余三四名员工也都在五十岁往上,你可别做什么出格举动把他们吓出毛病来。这些人年纪虽大,依旧要打理十间客房和餐厅,样样事情亲力亲为,工作量不小。
赵忱之问:“这家店多少钱?”
鸠山说:“你想买店,必须连这座山一起买下。”
“哦,原来是地主。”赵忱之点头。
鸠山奉劝:“日后常来常住,何必占为己有呢?”
赵忱之一怔,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鸠山:“我是不是占有欲很强?”
鸠山说:“你总算对自己有一些清醒认识了,你不是强,而是极强,很难善罢甘休。”
赵忱之脑子里想的当然是吴越,他皱起眉头枯坐,直到鸠山走了很久才回过神,自言自语道:“这应该是优点。”
吴越那边,几个人正在张罗着泡温泉。
小店后院,在更深些的山凹里有一方天然温泉池,面积不大。由于池子形状像个哑铃,两头圆,当中窄,于是因势利导在中间用石块垒起屏障,粗略地分成了男汤和女汤。屏障极矮,高出水面最多二十公分,两边的人可以互相敬茶,握手谈笑。
马克、小徐和毛汤姆早已经迫不及待,脱了浴袍就光溜溜地跳下池子,刚开始被烫得乱叫,后来几乎上了天堂,舒服地只会哼哼。
郝江南怕冷,这时候又是深秋,山中晚间温度只有六七度,再过几天怕是要下小雪。客房距离温泉池还要走几分钟的山路,一件薄薄的浴袍不足以御寒,她想虽然在池子里泡着舒服,但下去之前和上来之后够呛,因此犹豫着要不要下去。
她问吴越,吴越笑道:“你既然来了,为什么不体验一下?”
两人结伴拾级而下,在小径边昏黄庭院灯的引导下往温泉池方向走,一路上果然寒风沁骨,由于缺乏泡温泉的经验,此时最冷的还不是外露的小腿,而是光脚踩木屐。
郝江南缩着脖子进了更衣室,下池子后泡了不到半小时便要走,因为她没有女伴,一个人着实无聊。吴越也几乎只是沾湿了身子,没犹豫便陪她上来,回去路上气温越发低了,草木上开始凝结细细的白霜,走到旅店主建筑时,两人都冻得发僵。
吴越送郝江南回房,房内榻榻米上棉被已经铺好,郝江南迫不及待钻进去睡了。吴越转身往自己房间走,路过赵忱之的屋子,见纸移门紧紧闭着,灯光亮着,也不知道他人在不在,在干嘛。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没去打扰,沿着走廊回去了。
他和马克睡在同一间客房里。马克这家伙什么都好,就是睡觉一惊一诧,半夜里老是莫名其妙叫唤,哭,说梦话,也不知道是胎里毛病,还是近几个月被让皮埃尔吓的。
吴越凌晨一点被他吵醒一次,二点半又被闹醒,这下就再也睡不着了。
长夜漫漫,树影婆娑,手机没有流量,游戏已经玩腻,开灯看书又怕影响马克,想来想去只好裹上羽绒服到外头来。
走廊上悄无人声,所有人都已经入睡,只留了几盏照明的壁灯。今天正好是月圆,夜空晴冷,山中霜月显得又高又远,庭院里的白石枯山水在月光照耀下仿佛雪一般。
吴越没处去,信步往温泉池方向走,觉得周围寂静极了,几乎听到晚秋落叶纷纷而下的声音。
温泉池依然开放,因为有些客人会半夜过来泡池子,旅店没有在更衣室安排人值守,只是每隔几个小时会有员工去打扫一下。
吴越刚穿过更衣室就发现池子里有人,或许是心有灵犀,他知道那人是谁,于是裹紧衣服走近池边,蹲下问:“赵总,愁得晚上睡不着?”
赵忱之正全身沉在温泉水里,隐约听到有人嗡嗡地说话,连忙把头仰起,抹了把脸后发现是吴越,忍不住笑了:“我愁我的,你又为什么睡不着?”
吴越说:“我比你还愁,你与马克同居试试?”
池水齐人胸口,赵忱之踩着池底的粗粝的石头,缓缓地靠过来。他没戴眼镜,湿漉漉的头发往后拢着,灯下望去和平常不太一样。吴越看了数眼,掩饰性地干咳一声,撇过了头。
赵忱之问:“你下来么?”
吴越拒绝:“泡的时候舒服,出来时太冷。”
赵忱之笑着说:“泡个温泉而已,瞻前顾后。你站在岸上就不冷吗?”
当然冷,薄羽绒抵挡不了深山的寒气,吴越正不由自主地打着哆嗦。
赵忱之说:“我有个折中之策,你可以依旧穿着衣服,泡泡双脚驱寒。”
吴越多疑地看了他一眼,他笑道:“干什么?担心我吃人?”
吴越挑眉,找了块毛巾叠好坐在身下,然后脱木屐脱袜,把脚伸进了温泉池。水面齐到他的小腿肚上方,他舒服地叹息了一声。
赵忱之靠着垒石提议:“要不下来一起吧?”
吴越指着更衣室方向说,“我知道你打什么主意。看到那边装着一只红外线探头了吗?那应该是安保上用的,你可别行为出格,被日本朋友抓了现行……”
他话还没说完,赵忱之突然凑过来在他小腿上亲了一口。他吓得连忙高高缩起脚,但因为太冷,数秒钟后又不得不放了下去。
“你来劲了?”他瞪大眼睛。
“那个探头是坏的。”赵忱之微笑,“你听不懂日语所以不知道,老板娘在晚餐期间还跟鸠山提到过这事,说探头线路坏了好几个礼拜,请来修的人却最早也要下周才到。”
吴越结巴着说:“就算坏了也、也……这是公共场合,总有人来来去去,你别……”
赵忱之说:“今天入住旅店的只有我们几个人,你觉得还有谁会在这时候过来?”
吴越突然用手掬水泼了他一脸,怒道:“按照规矩这时候就该乖乖赏月、联诗!寒塘渡鹤影!”
“嗳?”赵忱之说。过了片刻他反应过来了,笑着接上:“冷月藏花魂。你真讨厌,杂七杂八乱打岔。”
吴越提防着他报复性泼水,然而他还是手下留情,只绞了一块热毛巾放在自己头顶上,一副很闲适,当真要赏月的样子。
吴越暗自松口气,他却突然在水下扣住了他的双脚脚踝。
“你又、又干嘛?!”
赵忱之轻声警告:“我稍微一用力你就下来了,为了你的羽绒服,为了你不用泡到明天早上等马克送衣服,建议你不要挣扎。”
吴越只好僵着不动,赵忱之便用手指轻轻揉捻着他的脚踝、脚心、脚趾和小腿,确实不知道他想干嘛。
“聊、聊天吗?”吴越硬着头皮继续打岔。
“聊。”赵忱之似乎很满足于目前的状况。
“聊什么?”吴越问。
“聊你吧。”赵忱之仰望渐渐偏西的圆月,柔声说,“除了在你妈妈墓前的那一次,其余时间你似乎对过去都闭口不谈。母亲去世后,你是在哪里长大的?”
吴越闷声说:“在郝江北和孙江东家。”
“哦……”赵忱之点头,“都对你好吗?”
“挺好的,我还差点儿被改姓了郝,然而郝爸郝妈夫妇不符合国家规定的收养条件。”吴越说,“只一点不好,眼睁睁看着郝江南从小甜甜沦落为地下工作者,实在痛心。”
“这么说你与郝江北、孙江东是发小,原先是同学还是邻居?”
吴越摇头:“既不是同学也不是邻居,江北和江东都比我大几岁,江南又比我小一点。这事一言难尽,你要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