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轻君轻轻叹息了一声,叹息声很快被吞没在雨声里,“天道不常,四季颠破,国运不淑,战岁将启啊。”
楚玄昭一只手扣上他的肩头,见他没有抗拒,才松了力道,搁在他的肩头,“既不可免,那便迎之,迟早拨云见日。”
沈轻君回过头来,极浅地一笑,“你说的对。”
楚玄昭见他脸色比往日里浅淡些,探了探他的额头,凉凉的,不烫。
“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
沈轻君拨开他的手,“没事的。往年的这时候,也是这样。每逢秋季,下雨天凉的,会有些不大好。”
楚玄昭心里一疼,“那你冬日?”
沈轻君牵了牵嘴角,“终究比常人难过些。”
楚玄昭捧起他的手,莹白的手指微凉,沈轻君缩了缩。
楚玄昭紧紧抓住他的手,不肯让他收回,握在手中呵了呵,又轻轻搓了搓,却还是凉。
沈轻君见他握的紧,便只好作罢,由了他去,只是难免有些不自在,一抬头,便见楚玄昭眉毛都皱在了一起,遂轻声解释道,“没用的。凉在血脉,一时搓热了,血一流,还是凉。”
楚玄昭声音微微有些急促,“那我就一直给你捂着便是。若还不行,就把我的血换给你!”
沈轻君用力挣了挣,将手从他手里撤出来,“胡言乱语。”
沈轻君望向窗外,雨更大了。
他走至桌案后,从书架后取出一只兰花雕镂的精致长匣子,匣子长约一尺,细细窄窄的,打开匣子,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一个个小瓶儿。
他挑出一只小瓶儿,倒了一颗绿豆大的黑丸在手里。
“这是?”楚玄昭走过来。
“药。”沈轻君显然没有解释的意思。
是赫连辛就给他缓解胸闷的,大概又是没起名儿的。
楚玄昭也没有再深问,抚了抚他的肩头,“你放心。”
突兀的三个字,沈轻君却明白了,他是在说赤炎珠的事。
“随缘。”
还是那两个字。
…………
到了晚间,下了一天的雨渐渐小了些,却没停。
滕王府紧闭的大门被人急急砸响。
当时楚玄青正在和吏部尚书王越在书房。
王越自然是为了他的姐夫,也就是兖州刺史马亮来的。
“王爷,您可以一定要帮帮微臣啊,谁想到,那个陈有司居然弄了什么请命书,现在请命书下落不明,微臣是夜夜不得安枕啊!”
楚玄青将茶杯重重一撂,“你之前不是说有可能在问柳山庄吗?找不到就去找,来找本王做什么?你夜夜不得安枕就去上香,本王又不是你的夜游神!”
“王爷,若是请命书到了楚玄昭或者皇上手里,微臣就完了啊!这对王爷也绝不利啊!”
楚玄青一脚将他推开,“王越,你这是威胁本王?”
“不……微臣不敢,微臣只是相求——”
“王爷,宫里边妙妃派来了人,说有要事。”王越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门卫打断了。
“让他进来。”楚玄青看了眼王越,“先起来,滚屏风后面去,你的事稍后再说。”
“…是。”王越连忙起身,朝屏风后一躲。
王越刚藏好身,楚玄青看向廊外,便见家仆后面,一个宫人便踏着雨水奔波而来,连雨伞也未撑,衣服已是全身湿透。
第80章 暗涌
一个身穿宫人装束的小太监冒着雨水匆匆跑来,踏在水窝里溅起高高的水花儿,小太监却根本无暇顾及,银青的袍服早已全透,湿哒哒贴在身上。
他跑到滕王书房门口,一下子刹住脚步,低头看了眼还在滴水的棕色裤脚和袍服,犹豫着不敢进来。
楚玄青缓缓抬眼,“进来吧。”
“奴才不敢。”小太监下意识地回道。
楚玄青却冷声道,“那你就站在那说吧,什么事这样急?”
虽是门口,确是有檐子的,倒也淋他不着。
小太监先是一愣,继而恭首道,“回禀殿下,是急事,妙妃娘娘有孕了。”
滕王撂下笔,微微一愣,倏尔笑道,“哦?这是好事啊,本王又要有个皇弟或皇妹了。”
面上虽笑,心里却开始盘算,原本是颗好用的棋子,居然要变成敌人了吗?不过,父皇居然还能老年得子?
小太监砰地一声跪下,不知是冻得还是吓得,身体有些颤抖,“回王爷,是麻烦啊,娘娘发现月事未至,便有了不好的想法,偷偷请了御医,才发现,已经有身孕了!御医并没有诊出有孕多久,但娘娘一想,两月未有月事,想来是两个月了,惊惧之下,这才急急遣了奴才来告诉王爷。”
楚玄青这次是真的笑了,“两个月?原来如此。”
妙妃入宫,也才将将一月。
这么说来,妙妃是在拓加时便有了身孕,只是没有发现。
“那她让你来将此事告知我,是什么打算?”
“娘娘并未声张此事,她打算偷偷做掉这个孩子,但宫里诸多不便,药就是个问题,她在大渊无依无靠,意思是想请王爷帮帮忙。”
只是早一个月,把孩子推给皇帝也不是不行,到时候要生,就说做早产便是,可问题坏就坏在,这孩子是拓加人的种,就光那碧眼鹰鼻的长相,也根本兜不住。
要说像母亲,可妙拉古除了眼窝和眸色,还是很符合中原人审美的,否则也不会被格吉思献给皇帝。
楚玄青没有说话,他知道妙妃的做法是对的,要想继续呆在宫里,这个孩子就必须拿掉。
他在书房来来回回踱了几步,骤然停下,仰头轻声笑了出来,“楚玄昭,这是你的命啊!”
“殿下?”小太监轻声唤道。
“你去回你家娘娘,就说,她说的事,本王会帮她解决,不过,本王有个条件,她必须按照本王的吩咐一步步做这件事。既然这个孩子留不下,那就要让他死得其所,才不算辜负他的曾经存在呐……”
“…是,殿下。”
“你现在回去,告诉妙妃,让她找机会将此事告知父皇,让父皇也高兴高兴。记住让她装的像样点儿,要是坏了事,本王也保不住她!之后的,我会着人慢慢告诉她。”
“是,奴才记住了。”
…………
小太监不敢多做耽搁,冒着冷雨匆匆而去。
“王越。”
王越闻声连忙从屏风后绕了出来,“王爷,您刚才是?”
“不该你管的就少问,顾好自己的事就成了。脑子不够,还整日里问这问那。”楚玄青有些不耐烦。
“是是,王爷,微臣之前说的事,您看?”
楚玄青叹了口气,“你继续去找,不是说柳什么武的是你那个姐夫的人吗,让他去找。”
“他已经找过了,一无所获啊,而且他的弟弟柳文清,显然起了疑心,现在柳文清又不知道哪里去了,说不定请命书就在他身上——”
“说不定说不定,既然说不定,你就给本王去说定,本王让你做吏部尚书,是让你效命,不是让你给本王添麻烦的!”楚玄青重重呼了口气,语气缓了缓,“本王只能帮你多注意父皇和楚玄昭这边儿,更多的也没法儿,你再想办法吧,重要的是找到东西。”
“…是。多谢王爷。”尽管焦急,但他也知道只能如此了。
…………
这一场雨,停停下下,一连五六天,一直未见晴日。
而大渊的朝堂,也数日未见晴日。
先是一封请命书直达皇宫御案,由兖州刺史马亮一人罪状,查察之下,竟牵出许多吏部卖官鬻爵之事,皇帝震怒,当即想要将涉案诸人处斩。
不料,怒火正盛的皇帝次日却绝口不提处斩一事,只是草草处置,吏部多人落马,但吏部尚书王越,却只是官降三级处置,连革职查办都没有。
朝堂众臣对此惑然不解,恐怕也就只有楚玄青最清楚,是妙妃的“好消息”起了作用。
楚玄昭对此结果显然不满意,和沈轻君商议过后,两人决定趁热打铁,于是,当夜,一份几个官吏心思不正,与拓加暗通款曲,欲行谋逆的证据和记录被呈到了皇帝面前。
楚玄昭不是不想早朝时汇报,只是,一个多月里,也只有请命书一事,皇帝上了次朝。
这些官吏的事,原本不怎么干滕王和王越的事,可倒霉的是,王越作为吏部尚书,官吏不查,有重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