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超过半个月没有见过罗星棋了。打开手机,罗星棋很少发朋友圈,更没有自拍,相册里,几张大家随手拍的合影还是从群里下载下来的。鹿屿放大罗星棋,让他占满屏幕,盯了一会儿后把手机按在心口上。
我好想你。
他心里说。
罗星棋走了,鹿屿觉得整个校园都空了。他挣扎着把失落和想念压到心底,平静地度过考期。
寒假来临,学校封校。鹿屿细心地把宿舍收拾干净,罗星棋的所有物品都收起来,被褥捆好,用自己的床单罩上,然后收拾简单的行李回到了家。
家还是老样子,自己那个用纤维板简单间隔出来的“房间”堆满家里的破烂杂物,清理了小半天才勉强清出个睡觉的地方,鹿海没日没夜地窝在卧室的电脑前打游戏,手边堆满吃剩的食物和零食的包装袋子,鹿屿默不作声地给他打扫,听着他用麦克风和游戏里的人一起大喊大骂,键盘砸得砰砰响。
在鹿屿这里,并没什么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安静地起早买菜做饭,打扫卫生,洗全家的脏衣服,睡在连窗子都没有的小隔间里,听着鹿海彻夜不停的游戏声。这些并不会让他痛苦。
痛苦的是思念。他太想念罗星棋了,不过一个月没见,却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每晚躺在硬邦邦冰凉凉的床铺上,鹿屿翻着那几张照片,抱着手机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象着罗星棋的身体悄无声息地□□。每射出一次,罪恶感都会多一分,那个人说愿意做自己真正的哥哥,自己居然在肖想人家的身体。
这晚吃饭的时候鹿屿他爸鹿兴财说:“队里有人提前回家准备过年,人手不够,明天你跟我出工去。”
鹿屿像以往一样不问不说不反抗,只是点点头。
张桂琴看在眼里,觉得小儿子并没有在学校被养娇了,还是一样为家里任劳任怨,不由得心里松了口气。
第二天一早鹿屿跟他爸一起背着工具兜子坐上了装修公司的金杯车,直到晚上才软着脚回来。身上各处的肌肉都被使用过度而不自觉地发着抖,手指手心全都被磨破了,指甲里面全是涂料,全身上下连耳朵眼里都是粉尘,耳畔仿佛还响着电钻声,装修用的各种刺激性化学品的味道熏得他眼睛刺痛,脑子发晕,胃里翻搅着不舒服,总想干呕。
强撑着吃了点晚饭,又洗碗打扫了厨房,鹿屿一头栽倒在自己的铺上,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他摸出枕头下面的手机,开机,300多条聊天,拉到上面从头看起,这是他每天最开心的时候,看着朋友们聊天,发段子,发照片,表情包大战,偶尔罗星棋也会说话,他们总是嘱咐自己,注意身体,不要打太多份工。
鹿屿从没觉得命运不公,从没想过为什么就自己这么辛苦,他只是单纯觉得,他的朋友们都很开心,自己就开心了。
大家聊得很发散,东一句西一句,有在国外过夏天的,有聚会吃饭唱歌的,有在香港逛吃逛吃的,斯恪被他爸抓回东北老家探亲,发来一张照片,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帽子围巾,睫毛上一片白霜,手里搂着一个傻兮兮的动物,底下写着:“传说中的傻狍子。”
高瓴在下面说:“傻狍子,你搂着的这个是什么?驴吗?”
鹿屿无声地笑起来。
再往下看。下午四点多的时候罗星棋发来几张照片,雪山和蓝天把照片一分为二,一排五个人穿着滑雪衫,戴着雪帽,上面驾着硕大的雪镜,彼此搭着肩膀冲着镜头露出雪白的牙齿。
罗星棋和一个华裔女孩儿站在中间,两人的头靠得很近,女孩儿是那种健康的漂亮,气质看上去就很自然奔放。而罗星棋的容貌和身高即便有两边欧洲帅小伙比着也毫不逊色。
鹿屿的心脏咚咚地跳起来,眼睛里只看到了罗星棋笑到弯起来的凤眼和一口白牙。
再往下看,是不知谁抓拍的罗星棋滑雪的瞬间,他姿态潇洒,高高跃到空中,身后带起一片雪雾。照片美好的简直像是滑雪广告。
鹿屿悄悄把照片下载存好,这才看见下面大家的回复。
高瓴说:“yooo~”
“破镜重圆?”
萧骏:“重修旧好。”
斯恪:“帮我说一个。”
高瓴:“鸳梦重温,重燃爱火,和好如初,再续前缘?”
斯恪:“够了够了”
只有杨婉兮发了一串省略号,然后问:“真的假的啊你。”
斯恪:“怪不得一考完就飞去瑞士,原来会前女友去了啊,现在是不是得把前字儿去掉了?”
鹿屿像吞了块石头,喉头发哽,心里发沉,嘴角的笑消失了。
再仔细去看照片,绝望地发现两个人站在一起,实在是天造地设般相配。
强体力劳动一整天,本该沾床就睡着的鹿屿失眠了,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一对璧人似的两个人,他奇怪自己为什么记性那么好,只看了一眼就像刻下了似的。他用软件把合照里的罗星棋单切下来保存。三分之一的自己在说:“只要他开心,幸福就好,他笑得多开心呀,这样真好。”
还有三分之一的自己躲在角落心碎地哭泣:不要,你们不要在一起。另外三分之一在骂那个哭泣的自己,自私鬼,活该你失恋。
第二天鹿屿起迟了,早饭都没吃上,顶着两个肿肿的熊猫眼在金杯车上打起了瞌睡。
只一周的时间。鹿屿在学校好不容易被罗星棋盯着养出来的那点肉就全瘦了回去,两只大眼睛灯笼一样挂在脏兮兮的脸上,没机会洗澡,干枯毛糙的头发被灰尘汗水结在一块儿,手指边缘全都发红开裂,一碰就往外渗血,钻心的疼。
有一晚他下工回来,正赶上鹿海出来找东西吃。鹿海看他干枯瘦小,浑身上下脏兮兮的,穿着破旧脏污的工作服,肩上沉重的工具袋压弯了他的背,看着就跟外面那些民工没有任何差别,哪里还有一丝秋天时白净高贵的优等生的样子?
鹿海幸灾乐祸地笑了一下,让你装。
鹿屿累得根本没看到他,只低着眼睛绕过他走进去。
每晚他都会打开罗星棋的照片看很久,心里说:Hi,my only sunshine。
第十章
快数九了,京城一天天干冷起来,鹿屿内外夹攻,着凉感染了炎症,装修队赶工期,发着烧也没能休息,后来虽然不烧了,可是咳嗽没停,反而越咳越厉害。
下工时天都黑透了,拥挤的金杯车内有人抽烟,鹿屿咳嗽的声音听上去令人害怕,湿罗音从肺管里直冲出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内脏咳出来然后断气似的。
工长是个西北汉子,忍不住骂那个人:“别抽了,忍一会儿能死咋地,娃娃咳嗽厉害着!”
又回过头去说鹿兴财:“兴财,差不多行了,你娃这身体根本不是干这个的料,他才十五,不要嫩撅了。”
鹿兴财拍了几下鹿屿咳弯下的脊背,没说话。
大院儿里黑黢黢没什么光亮,人都把门窗关得紧紧的,生怕热乎气儿漏出来,院子里除了一棵光秃秃的老柿子树上站了几只喜鹊,连点儿活气儿都没有。
这天的活儿是贴壁纸,鹿屿被壁纸胶熏了一天,头一跳一跳得疼,深一脚浅一脚跟着他爸进了屋,把沉得像个大秤砣似的工具包往门口当地一卸,冷不防撞上鹿兴财的后背。
屋子里灯光昏黄,一个人从沙发上站起来,个子高得要撞上屋顶吊着的灯泡,挺拔的身姿让鹿屿瞬间恍神,心脏像被捏紧了一样,仿佛顿了一下。
萧骏盯着鹿屿狼狈的样子不由得咬牙,眉头也皱了起来,他回头看了旁边站着有点手足无措的张桂琴一眼,转过头跟鹿兴财打招呼:
“下班这么晚啊叔叔。”
他迎上前来伸出手:“我是惠德学生会学习部长,我叫萧骏。”
萧骏虽然态度谦和,但面无表情的时候很有点不怒自威的味道,又是一身的贵气天成,像尊金佛摆进了荒郊的破庙里,无端地让人有点敬畏。
鹿兴财看了看自己脏污的手,在身上蹭了蹭,唯唯诺诺的点头,伸手过去握了一下。
萧骏很快松开了手,从鹿兴财身后把鹿屿抓了过来,很珍惜似的故意把鹿屿翻过来掉过去仔细检视了一遍,又捧着他的脸用拇指擦脸上的灰尘,轻声细语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