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瑾家在一栋联排别墅里，是下三层的户型，带着一个小院子。
云无虑按了门铃，一个理着很短头发的少年出来给他开门，两人对视一眼，都有点惊讶。
少年高挑清瘦，耳朵上戴着人工耳蜗，长着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摆摊那天，少年来城隍小铺买了份烧烤，在江边投喂大黄狗灵体，被方寅年恰好碰见。
云无虑终于知道，第三张合照让他感到熟悉了。因为眼前的少年，融合了照片中年轻夫妻的长相的所有优点。
少年垂下浓密的眼睫，声音沙哑：“请进。”
云无虑进了院子，陆瑾正好从屋里出来，对他笑了笑：“小虑来了，先进来坐吧。”
陆瑾今天穿着一件淡蓝色连衣裙，系着细细的黑色腰带，和旧照片里的打扮很接近。
云无虑问了声好。大黄狗从门后面探出脑袋，冲他“汪汪”一声。
陆瑾毫无所觉，短发少年却立即走向门口，悄悄地往门那边伸出手。
大黄狗兴奋地用脑袋拱他的掌心，即使触碰不到，也乐此不疲。
云无虑收回目光，问陆瑾：“现在拍吗？”
“等一下，我们正在打气球呢，马上就好。”陆瑾笑得温和：“先进来喝杯茶吧。”
云无虑跟着她走进客厅，这个户型其实不大，客厅布置得很温馨，地毯上放着一些打好的气球。
短发少年默默落座，继续打气球。大黄在他身边跑来跑去，偶尔叼来一个气球，放在少年身边，在别人眼中，像是气球自己飘了起来。
正常情况下，大部分灵体很难真正触碰到人类，尤其是看不见灵体的人类。灵体有时候却能触碰物体，甚至进食。
陆瑾给云无虑倒了杯茶，想了想，又倒了一杯，放在对面：“十五年前，那位姑娘不好意思进我家喝茶。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我敬她一杯茶。”
陆瑾不知道的是，她说完这句话后，陶倩倩出现了。陶倩倩用手碰了碰热腾腾的茶杯，眼眶热了热。
大黄感应到了另一道灵体的存在，它跑到陶倩倩旁边：“汪汪！”
陶倩倩摸摸它的脑袋，竖起食指：“嘘。”
短发少年看向她所在的方向，但他看不见灵体，很快又收回目光。
陆瑾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昨天和你分开之后，我想起来一件事。”
云无虑：“请说。”
“十五年前，那位姑娘和我说过一句话。她希望十年后再见，我们能更幸福。其实那一年，我和前夫的感情已经出现问题了。后来小融生病，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陆瑾笑着摇摇头：“离婚后，我重新捡起工作，带着小融去治疗，后来还养了一只可爱的小狗。确实过了一段很艰难的日子，但是我们慢慢地稳定下来……后来小融恢复健康，学业也没有落下，我的事业也蒸蒸日上。”
“我真的很想和她说，虽然十五年来遇到了许多不如意，但我们一直在好好过日子。谢谢她当年的祝福。”
“我听到了……”陶倩倩握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重复道：“我听到了，你们真的很坚强。谢谢你……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大黄狗用脑袋蹭了蹭陶倩倩的手，像是在安慰她。
陶倩倩缓缓松开手掌，对大黄狗笑了笑。
云无虑看向陆瑾，帮陶倩倩转告心意：“如果我长辈知道，你还记得她的话，她一定很高兴。”
陆瑾有些抱歉：“我当年情绪不好，把照片扔了，真对不住她。”
“没关系。”云无虑拿出旧合照，递给她：“这张你留着吧。”
陆瑾接过照片，笑了笑：“我能问问，她叫什么名字吗？”
小融抬起薄薄的眼皮看了过来，他和陆瑾一样，毫不避讳提起以前的事情，一直在默默关注这边。
“倩倩，”云无虑说：“她叫陶倩倩。”
小融拿着一束绑好的气球，来到陆瑾身边：“气球，好了。”
大黄狗跑到小融身边，摇晃着蓬松的尾巴。
云无虑发现，小融在家里说话，比初遇那天流利。可能因为那天云无虑戴着口罩，小融看不到他说话的唇形，下意识地有些紧张。
云无虑问：“小融的全名叫什么？”
“陆月融。”陆月融顿了顿：“你呢？”
云无虑说了自己的名字，拿起旧拍立得相机：“我们出去外面拍吧。”
“等等。”陆月融把气球递给陆瑾，转身上楼。
大黄狗回头看了一眼云无虑，果断跟上陆月融。
等陆月融的背影消失在转角，陆瑾才向云无虑解释：“小融去拿大黄的照片了。他生病之后，变得很沉默，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也很排斥开口说话。我朋友建议我，养只性格温和的小狗，也许能改善一下情况，后来我们就养了大黄。大黄陪了他十二年，两年前去世了，对于我们来说，大黄相当于我们的家人。”
陶倩倩看向楼梯：“陆瑾好像不知道，大黄还在他们身边啊，小融没和她说过吗？”
云无虑不知道，或许陆瑾也有察觉，只是装作不知道。
看到大黄，云无虑想起了自己以前收养的小狗。那只小狗年纪已经很大了，但是一直坚持等云无虑放学，云无虑做作业的时候，小狗会安静地趴在他脚边，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那只小狗，会不会在离世后，也曾经在他身边停留过？只是他当时没有陆月融那么幸运，一点儿都没能察觉到。
陆月融很快就拿了相框下来，里面放着大黄的艺术照，照片里的大黄脖子上戴着领结，像个小绅士。
大黄的灵体依旧跟在陆月融身边。
这会儿太阳已经快落山了，阳光很柔和。
陆瑾站在院门外，朝陆月融招手：“快过来。”
陆月融正在细心捕捉大黄的声音，等他锁定一个方向后，悄悄做了个过来的手势。
母子俩站好后，云无虑举起拍立得相机。
镜头里，陆瑾穿着淡蓝色连衣裙，手里拿着一串色彩缤纷的气球，牵着陆月融的手。陆月融穿着浅灰色上衣，另一手捧着大黄的相框。
当年漂亮的小男孩比妈妈高出许多，长相张扬，气质很冷。当年笑容灿烂的年轻妈妈，经过岁月的沉淀，变得优雅从容。她抬头看向儿子，展开笑颜。
陆月融低头看向妈妈，弯了弯唇角，脸颊浮现一个深深的酒窝。夕阳落在他身边，那种与世隔绝的冷漠已然消失。
一只大黄狗乖巧地蹲在两人前方，仰着脑袋看向镜头，眼睛亮亮的。
云无虑一共拍到三张满意的照片，拍立得拍了两张，普通相机拍了一张。
他把其中一张拍立得相片送给陆瑾：“回去之后，我把相机拍的照片发给你，你可以打印出来，或者我帮你打印。”
陆瑾笑容满面：“工作室能打印相片，不麻烦你。照片拍得特别好，谢谢。”
陶倩倩俯身摸了摸大黄的脑袋，轻声对云无虑说：“其实这个画面跟我想象的差不多，十五年过去，有人缺席，但幸福没有缺席。”
云无虑看了眼时间，对陆瑾说：“陆阿姨，我该走了。”
“不留下来吃饭吗？”陆瑾双手交握，期待地看着他：“我买了好多菜呢。”
“我得回家做饭，”云无虑笑了笑：“下次有机会，再尝尝阿姨的手艺。”
陆月融说：“我做。”
“对，我们家里小融做饭，他厨艺很好哦。”陆瑾拍了拍陆月融的手臂：“小融，你去送送小虑。”
陆月融点点头，和云无虑并肩走向小区门口。
云无虑没有拒绝，因为他有东西要给他。
到了门口，云无虑拿出第二张拍立得照片，递到陆月融手上：“这个送给你。”
上次，明雪安收到小熊的照片后很开心，他记住了。
陆月融一直以为另一张相片拍坏了，有些诧异。他把相片拿到眼前，一眼看到了蹲在他们前面的大黄。
大黄的身体看起来有些透明，夕阳光穿过它的身体，让它看起来很梦幻。
陆月融看向云无虑，一向淡漠的眼睛通红一片：“你能，看见，大黄？”
陆月融想起，那天在江边，云无虑的表现有些奇怪，只是他当时不在意。而且大黄好像很喜欢靠近云无虑和他养的宠物。
还有，云无虑的摊位叫：城隍小铺。
“重新认识一下，我是绿荫城隍庙的庙祝，”云无虑语气淡淡：“我们小庙还挺灵验，很多人去许愿。”
云无虑真的赶时间，对陆月融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长明灯问：“城隍，你想帮他？”
“嗯。”云无虑轻声说：“如果我养的小狗还在身边，听得见看不着，我一定很着急。如果能看见，哪怕只能看见一会儿，也很好。”
第48章 他和大黄
因为要看着那只脱线的狸力, 云无虑最近都在家里住。
今天早上，云无虑也提早起床了。狸力在他的房间，睡在外婆给它搭的窝里, 露出粉色肚皮, 小花被子被踹到了地上。
今天没有变回狸力原形, 看来控制得不错，应该很快就能恢复了。
他去村口广场买早餐，给外婆带了一份，再带上小黑和小猫，去城隍庙上班。
云无虑到庙里的时候, 前辈们已经都醒了，正在等投喂。
老郑吃到了热腾腾的虾仁肠粉，惊为天人，风卷残云一般干掉了两份肠粉：“太好吃了, 绿荫村真是神仙地方，连村民开的早餐店都有这般手艺, 真想搬过来常住！”
洛十锦深有同感：“这糯米鸡, 两天没吃就想得慌。”
云无虑鲜榨了豆浆和果汁, 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修缮进度怎么样？”
“很顺利, ”老郑抢着回答, 脸上露出钦羡的笑容：“前辈们法术高强, 和他们一起工作, 是我的荣幸。”
便利店的修缮和改造升级赶到一块儿了，老郑最近和其他前辈一起工作，学到了不少东西。
前辈们经验丰富, 云无虑其实不太担心, 只是例行关心一下他们的工作, 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平静地度过了一个白天，临近下班，云无虑去厨房把米饭焖上。
回到前院，他看到了今天的最后一位香客。
陆月融站在城隍庙门口，身边跟着一条大黄狗。看到云无虑，陆月融对他点了点头。
大黄狗也仰着脑袋，冲他叫了两声，尾巴摇得很欢。
听到叫声，正在院子里玩球的小黑一阵风似的冲了出来：“汪汪~汪汪~”又见面啦~
大黄看了陆月融一眼，飞快地奔向小黑。两只狗翘起尾巴，你嗅我，我嗅你，在地上转起了圈圈。
陆月融看不见大黄，只能看到小黑在翘着尾巴转圈圈，但是这个场景太熟悉了。
以前他带大黄出去散步，在路上遇到别的小狗，大黄都会停下来，和对方社交一下。
就连大黄变成灵体后，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每当有小狗能看见自己，大黄就会特别兴奋，能开心一整天。
陆月融俯身摸了摸小黑的脑袋，对云无虑说：“我来，上香。”
云无虑见他没有自带香火，让他跟自己到后院拿。偏殿在装修，便利店暂时迁移到后院的偏殿了。
拿了香火，陆月融去焚香许愿。
云无虑坐在院子里，陶倩倩悄然出现在他对面：“我能猜到他会许什么愿望。”
云无虑“嗯”了一声，随手抛出一颗玩具球，让小黑和大黄去捡。
陶倩倩看着陆月融跨进城隍殿，忽然说：“你、小安和小融很有缘分，你说，你们三个有没有可能同框呢？”
云无虑：“或许有可能。”
陶倩倩笑了笑：“那也太有意思了，比单纯的家庭回访还有意思。”
小黑和大黄已经捡球回来了，云无虑接过玩具球，再次抛出去，在狗狗们飞奔出去的那瞬间，他听到了陆月融的心愿。
陆月融的心声和平时说话差距很大，很流畅，调子有点儿沉。
“城隍，我小时候养过一只小狗，名叫大黄……”
陆月融永远都会记得，和大黄相遇的那天。
那一年，他刚做完手术，还在做语言康复，爸妈已经离婚了，他和妈妈搬到了新家，一切都让他感到陌生和害怕。
他隐隐有种感觉，爸妈是因为他离婚的。搬家之后，妈妈每天都很累，他不想再给她添麻烦，他害怕连妈妈也会离开，因为他是个麻烦的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