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玫瑰——过日辰

作者:过日辰  录入:04-11

  弹吉他的?
  裴郁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夕阳之下,绿草尽头,拨弄吉他,随意弹唱的短发女孩身影,和那双闪着野性微光的眼眸,不由得心头一软:
  “那个人,是不是桑斐?”
  “谁?”男孩一脸茫然。
  “照片上那个女孩。”裴郁说。
  男孩抿着嘴思索几秒,摇摇头:
  “不知道,离得太远,我看不清,那个人不穿校服,只能说,看影子,好像是个女生。”
  裴郁点头,望着男孩清澈如溪的双眼,那眼中明亮炽热的青春底色,一时间让他感到头晕目眩。
  他定定神,找回自己的声音:
  “上次为什么不说?”
  男孩朝身后望了望,耸耸肩:
  “被别人知道很麻烦,而且我也没想到,她真的会遇上危险。”
  远处有呼唤声传来,男孩回头看看,挑挑眉梢,冲裴郁两人抱歉笑笑,便转身跑开。
  跑出去没两步,又折回来,昂着头对裴郁说:
  “世界上不会没有人喜欢她,一定不会。”
  那口气十分认真,像在强调一件很重要,非解释清楚不可的事。
  目送男孩身影汇入操场边熙熙攘攘的学生潮,裴郁收回视线,装作没看到宽大校服掩盖下,那一点落荒而逃的欲盖弥彰。
 
 
第92章 窥探人类
  “你好像对那个叫桑斐的女孩,很感兴趣?”
  何年的语气轻快,像在谈论云朵形状一样漫不经心。
  裴郁双手插兜,走在通往学校门口的路上,不置可否,也不去看对方:
  “你反应倒快。”
  何年停顿一下,又轻笑着跟上来:
  “快倒不敢当,只能说,我在赌一个更容易让他开口的态度。幸运的是,赌对了。”
  裴郁看他一眼,那双澄澈黑眸里零碎的狡黠,悄无声息打乱了心跳的节奏。
  “这个年纪的小孩,总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主宰,喜欢用批判视角来观察整个宇宙。”何年朝他笑笑,见他面无表情,便自顾说下去:
  “他们当中的一些,锋芒毕露,见解独特,认为自己拥有的力量无限大,足以漠视所有坚不可摧的既定规则。他们偏爱质疑和争论,很愿意抛出你并不知道的事,来颠覆你的观点,推翻你的认知,从而收获你的惊讶,显示他的卓尔不群。”
  何年尾音轻松,浮在半空,像风铃余韵清脆,裴郁踩着叮叮咚咚的节拍,神情不动声色:
  “小何侦探对这个年纪,好像知之甚深。”
  如果他没记错,何年这个人格,是过了十五岁才出现的。
  身旁忽然安静下来,裴郁不由转眼,望见对方眸中,一抹转瞬即逝的闪动。
  “裴法医无需怀疑我的专业素养。”何年唇角微扬,额发细碎,眼底倒映着稀薄阳光,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温顺,像一只林间踱步的小鹿,“毕竟,我要靠窥探人类来混饭吃。”
  窥探人类。
  裴郁眸光微转,心间一缕清风疾掠而过,稍稍驱散了盛夏恼人的暑意。
  他喜欢这四个字。
  它们能带给他的实在太多。
  狂野而隐秘的欢愉,冰冷又热切的激情,不甘被禁锢的自由,毁灭所有却创造所有的罪孽。
  他就像一只栖身黑暗角落的兽,对万物无比憎恶却又虎视眈眈,利爪撕碎过往的生命,用时间的残骸来佐餐下酒,贪婪吸食岁月的模糊血肉。
  而他身上自己虽避之不及,却与生俱来的活人情感,将这一切都赋予鲜活的意义,变成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具象。
  从某种层面上说,他,沈行琛,何年,都是一样的人。
  “……裴法医?”
  裴郁猛然从思绪中抽身而退,听见何年好奇中略带不安的呼唤。
  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已走到了校门之外。
  他轻轻摇头,并不打算解释自己突如其来的失态。
  一抬眼,却看见路边一家新华书店。
  不知为何,在蒋凤桐卧室发现的那本《夜航西飞》,再一次从脑海中浮现出来。
  鬼使神差地,他抬腿迈入书店,很快便从书架上找到了它。
  熟悉的封面告诉他,作者叫柏瑞尔,是一位英国的女飞行员,这本书是她飞行生涯的自传体小说。
  信手翻开一页,却刚好是他曾在蒋凤桐那里见过,被龙飞凤舞地,摘抄在便笺上的一段话。
  【我学会了如果你必须离开一个地方,一个你曾经住过、爱过、深埋着所有过往的地方,无论以何种方式离开,都不要慢慢离开,要尽你所能决绝地离开,永远不要回头,也永远不要相信过去的时光才更好,因为它们已经消亡。
  过去的岁月看来安全无害,能被轻易跨越,而未来藏在迷雾之中,隔着距离,看来叫人胆怯。但当你踏足其中,就会云开雾散。
  我学会了这一点,但就像所有人一样,待到学会,为时太晚。】
  裴郁忽然觉得,心中被一种涌动的什么一击即中,力道不重,但足以使他很快翻回扉页,也忘记了和跟进门来的何年示意,便从头开始看起来。
  ————
  等裴郁再次抬起头时,书店里灯火通明,窗外的天,已经黑了下来。
  他合上书,从倚靠的窗边走开,伸手揉揉由于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而有些酸痛的脖颈,暗自惊讶于自己的专注。
  一排排书架之间,零星几个读者,或坐或站,无一不沉浸在字里行间。而何年,早不知上哪儿去了。
  裴郁轻轻呼出一口气,走向远处的收银台。
  “小裴哥哥。”
  耳边倏然响起熟稔的声音,半含笑,半含情。
  他步子一滞,转头,果然望见沈行琛正倚在墙边,冲他盈盈微笑,勾勾手指,叫他过去。
  裴郁抿抿唇,僵在原地几秒,还是朝对方走去。
  “你怎么在这儿?”他压低嗓音,尽量保证对话不会影响到第三个人。
  “给你送温暖。”沈行琛眨眨眼睛,款款挪步,靠他更近一些,递过来一杯还冒着袅袅香气的咖啡。
  这么小的音量都挡不住你的浪荡,裴郁默默想道。
  同时,他又想到自己一拿起书就没放下来,不管何年还是沈行琛,都被他无视冷落,这种行为,实在称不上礼貌。
  可真要他向对方道个歉,又到底开不了口。
  这样别扭着,他瞥一眼那杯爱心咖啡,心里便多少有点不自在。
  沈行琛眸光转了转,似乎洞悉他所想似地,朝他贴得更近,轻轻笑道:
  “小裴哥哥难道是嫌弃,我的咖啡和我一样没文化?”
  裴郁唇齿一抿,只好伸手接过杯子,低声道:
  “谢谢。”
  沈行琛一笑,从他手里抽走那本书,随意翻着看:
  “遇见你之前我就不怎么喜欢看书,遇见你之后,就更不喜欢了。”
  裴郁抿一口棕褐色的液体,醇厚微苦的味道与唇舌交缠,像阿勒曼德舞曲在喉咙里缓缓奏响。
  “为什么?”他问,将语气里一点冰层融化的暖意,巧妙归功于咖啡的温度。
  别对我太好,他暗想,别让我习惯你的体贴。
  得来复失去,还不如从未拥有过。
  沈行琛头也不抬,理所应当:
  “书哪有你好看。”
  裴郁轻嗤一声:
  “见识浅薄。”
  “此言差矣。”沈行琛摇摇手指,轻轻一笑,“遇见过你,我的人生就不算浅薄。”
  不等裴郁开口,他便将书合起,黑曜石点亮窗外的星光:
  “所以,这书到底是讲什么的,让你和蒋凤桐这样沉迷?”
  “野性,自由,以及寻觅原始的,顽石一般牢不可破的孤独。”
  裴郁垂眸,沈行琛亮晶晶的眼睛像布满万有引力的黑洞,促使他带着一种如梦似幻的语调,徐徐说下去:
  “柏瑞尔从四岁起,就跟着父亲来到肯尼亚生活。她在那里飞行,狩猎,赛马,把生命变成一场异彩纷呈的冒险传奇。她笔下的非洲大陆,狂野,壮丽,深沉,博大,危险,迷人,一切褒义的贬义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那片热土,除非借用数十年前具有致命浪漫的风沙星辰。”
  “她的人生,是我们这样阅历贫乏的普通人根本无从想象的一种生命形式。合上书后什么都没有改变,但你知道,曾有那样的人,以那样的方式存活于世,也许,侥幸能够残存一点,对抗现实的勇气。”
 
 
第93章 逃离生命地平线
  “所以你认为,蒋凤桐的失踪,与这本书有关?”
  沈行琛晃晃那本《夜航西飞》,望向他的双眸里,有种天真的好奇。
  裴郁轻轻抿唇,纠正道:
  “与桑斐有关。”
  他想起蒋凤桐那些便笺上龙飞凤舞的摘抄,与她本人的字迹大相径庭,很有可能出自桑斐之手。
  “你认为她们两个之间,还有联系?”
  裴郁点头:
  “蒋凤桐的内心,绝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唯喏,木讷。这场所谓的绑架案,从头到尾透着奇怪,不像绑架,倒像是出逃。”
  “出逃?”
  裴郁眼神扫过那本书:
  “也许,对于她来说,阅读,飞行,失踪,都是对冗长无趣,令人窒息的生命地平线所进行的一次,短暂逃离。”
  “你是说,是她主动躲起来,而不是受害失踪?”
  裴郁不置可否:
  “只是猜测,还不能确定。”
  他瞥一眼手表,想了想,发出一个比起询问,更像是命令的邀约:
  “跟我走一趟十九中。”

  沈行琛歪歪脑袋,也不应他,只望着他盈盈地笑:
  “小裴哥哥,你可从来没有主动邀请过何年。”
  裴郁懒得瞪他,两指从对方怀中抽出那本书,撂下一句冷冰冰的“与你无关”,便头也不回地,走向收银台。
  ————
  到达十九中学桑斐所在班级时,正是晚自习时间。
  裴郁发现,与实验中学争分夺秒的紧张学习氛围不同的是,这里风气散漫得多,铃声响过,还有不少学生在外随意游荡。
  老师告诉他们,桑斐今天请了假,说家里有事,没来上学。说着,把他和沈行琛领到教室门口,便借口自己还有事,先走一步,倒是给了他们自由探询的机会。
  裴郁扫视教室一圈,约有一半学生在座。
  他冲离门口最近的一个男生亮明身份,低声问道:
  “晚自习可以不上?”
  男生点点头,不无兴奋地瞅着他们:
  “当然!想上就上,不想上就走,没人管你。”
  “桑斐,平常上么?”
  “她?”男生怔了怔,努力回想一下,“不一定。”说着又姿态随意地一摊手,“我们班同学都这样,想上就留下来,不想上就撤,主要取决于当天的作业有没有抄完……”
  “……还有你想看的人有没有留下来!”旁边另一个正在转笔的男生捅捅他胳膊肘,笑得一脸昭然若揭。
  此言一出,后座几个学生也开始起哄调笑,有人还扭头去看几排座位之外的某个女生,直看得对方瞪了这边一眼,似笑非笑地低下头去。
  裴郁无视少年少女之间的青涩暧昧,一本正经问道:
  “六月十号那天,桑斐有没有上晚自习?”
  “十号?”几个学生互相看了看,面面相觑。
  裴郁补充道:
  “上上个星期天。”
  “星期天……没有吧?”
  “好像上了!”
  “我记不清啦。”
  “那天我没在。”
  学生们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讨论几句,下不了定论。
  还是后排一个梳马尾的女生忽然抬头,看着裴郁,笃定道:
  “她那天上了,我记得。”
  说着,拿起桌上的彩虹色水杯,把杯身上一块新鲜凹陷指给他们看:
  “那天她从我旁边过去,不小心磕坏了我的杯子,我俩还吵了一架。”
  “对对对,你俩是吵了一会儿。”
  “哦……对,就是星期天晚上。”
  “那我想起来了,当时你们吵得我数学卷子都抄不下去……”
  经她提醒,包括那个转笔男生在内的同学,都纷纷回忆起当晚的场景来。
  夕阳下怀抱吉他的女孩剪影又在眼前浮现,那种遗世独立的青春美感,实在很难和同学们描述的形象联系起来。裴郁沉吟一下,恍若不经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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