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气得砸了一会儿枕头，又嗷嗷骂完了人，骂到自己都累了，便有些懵懵地按着心口，只觉得那里隐隐约约的疼。
好在沈青衡担心他中途做梦会醒来，没敢耽搁太久便回了。
夜深人静，殿中烛火摇曳，有两盏甚至灭了，看不太分明。
当泛着光的结界缓缓浮现、熟悉的颀长身影从其中走出，迈入内室的时候，辛馍终于委屈巴巴地扭头，对上了男人的双眸。
他几乎一看到沈青衡，便撑着身子从榻上爬起来，瑰丽的龙翼慌乱地使劲拍着，整个人跌跌撞撞地飞离了床面，小炮弹一般冲进了沈青衡的怀中。
“呜人类……”
辛馍的声音软绵绵的，还带着少年的清脆，隐隐约约似乎有哭腔。
“怎么了？出了何事？”沈青衡当即拧起了眉，立刻将小龙抱稳。
挺拔的身影走向床榻，四周的烛火便又无声无息地亮了起来。
不过眨眼间，榻上的毛毯亦被招了过来，被沈青衡拎着细细地盖在辛馍背上，将人严严实实地裹了进去。
男人抱着辛馍坐回榻上，垂首轻轻托着辛馍的下巴，将红彤彤的脸抬起来，仔细看了看，又贴着额头将元力传过去检查，确定没有生病的迹象。
做完这些，沈青衡方稍稍放了心，搂着辛馍缓缓抚着背，哄道:“做噩梦了？”
辛馍泪汪汪地点头。
他靠在男人怀里，有些笨拙地抓起沈青衡的手，覆到自己的心口，小声道:“我听到有人说人类的坏话，好生气……这也疼。”
沈青衡闻言敛了眉，抱紧辛馍，掌心贴着柔软的心口，缓缓渡了些炽热的元力过去，这才低声道:“我知道了。有没有好一点？”
辛馍点了点头，又委屈巴巴地摇头，道:“我太生气了，他们不能说你坏话，我难受。”
“乖，本座知道。”沈青衡剑眉拧紧，俯身轻吻少年的眉心和眼角，试图安抚辛馍。
他声线放得极低，听起来温柔极了，仿佛辛馍还是幼崽一般，小心翼翼地哄着小龙。
“修真界众修士对本座有所防备，本座并非一无所知。历来常有的事，你要知道人皆有劣根性。之所以不管，只因他们同本座非亲非故，不相干之人，何须理会？你可知，他们终其一生，都未必能与本座同台交流，又有什么必要在意他们的非议？”
“小龙心疼我，我很高兴，但不希望你因此而伤怀。知道么？”
辛馍慢吞吞地点了点头，依旧抓着男人的手掌紧贴着心口，仿佛这样就能让他安心一点。
沈青衡见状，便低头吻了一会儿少年被咬得嫣红的唇。
好一会儿，辛馍才被亲得安静了下来，不再像之前那般惶惶然。
沈青衡安慰他道:
“小龙若是生气，本座便如他们所愿，将这龙脉吸收了，再还司白渊同样的四条龙脉，从此恩义断绝，就当未曾庇护过他们。
今后他们若渡劫，也再与本座无关，生死全由他们自己，如何？
依本座看，道心不坚，没了戮茫剑斩杀心魔劫，这样的人并不能走太远。”
辛馍一时认真地点了点头，小尾巴在榻上拍得啪啪响，凶巴巴地嗷嗷道:“要让他们也生气，我的人类才不能受委屈！”
沈青衡闻言莞尔，轻轻捏了捏少年的下巴，哄道:“当然了，除了小龙，无人可影响本座。”
“那你快去，让他们睡不着觉！”辛馍指了指外面。
沈青衡一时无奈，问:“小龙不要本座陪着你睡么？”
“先不睡。”辛馍看着很认真，漂亮的脸上是少有的严肃。
他一边催着沈青衡出门，一边又巴巴地揪住了男人的衣袍，迟疑道:“人类，我想和龙说话。”
“黄金龙？”沈青衡一边问，一边将一杯热茶递给辛馍，让他捧着。
辛馍点了点头，抱着杯子道:“要和隐龙谷，所有龙说话。”
“好。”沈青衡以为辛馍是受了惊，想念龙族了，也没有多问，很快就将传声卷轴拿了出来，放在榻上。
“在这边轻敲三下，便可传声到隐龙谷。”
为了方便辛馍同隐龙谷联系，沈青衡做了许多传声卷轴，使用起来都非常简单，只需要敲一敲，就能让小龙的声音传到龙族耳中。
不过……鉴于龙族听觉过于敏锐，恐怕辛馍随便一声龙嚎，就能把全体龙族从睡梦中吼起来。
沈青衡略略斟酌了片刻，眼看着小龙兴致勃勃的模样，到底是没有多说什么。
毕竟好不容易哄好了辛馍，可不能再出岔子。
……
这边沈青衡安顿好小龙、又加了无数防御法阵，确保万无一失，便出了门。
此时神机门中，那群先前议论沈青衡的峰主还因为心虚而无法入眠。
祁云墨早就跟着司白渊等在门外，见沈青衡的身影出现，忙躬身见礼，道:“师叔祖夜安。您怎么……咳，辛馍睡着了吗？”
“嗯。”沈青衡并未多理会祁云墨，微微颔首之后，足尖一点，便闪身到了神机门上空，右手抬起，精纯元力现于掌心，看着不过一颗小小的球。
然而，祁云墨和司白渊却是在看到那颗小球的瞬间，体内瞬间气息翻涌，惊恐地仰头望着月光下凌空而立的男人，连反抗都做不到，就被强悍的神识威压逼得齐齐呕出一口血来。
两人一边咳血一边强自运起灵力，将丹田和灵台护住，这才勉强没有跪下去。
不过片刻，本是安静无风的含雪峰顶便电闪雷鸣，风雨欲来。
沈青衡立于电光交错之间，身后便是一轮圆月，却是面不改色，眸光淡漠。
这一刻的男人宛如神明，垂首俯视着这片大陆。
他缓缓伸出手，五指收紧猛地一握。
下一瞬，半空中陡然降下数千道落雷，直直劈在了神机门各峰峰顶之上，竟是生生将各峰峰主的洞府劈得化为灰烬。
而其中战战兢兢的峰主本人更是当场被震碎神魂，七窍俱裂，就此倒地不起。
灵台尽毁之前甚至连求饶都来不及。
这一招震慑势如雷霆，各大宗门宗主一时惊得纷纷御剑而出，朝半空中落下闪电的方向拜伏。
无人敢问缘由，亦无人求饶。
众生道大成者，本就与天道同齐，庇护生灵。
也就只有自不量力者，方会觉得沈青衡如今修了杀戮道，便不再是以前的神。
错了，大错特错，正是修了两世众生道，又入了杀戮道，沈青衡才真正破了轮回，不受天道管辖。
只是有些人明白得太迟了。
万佛宗佛子遥望天边高挂的明月，低低道了声佛号，喃喃道:“人心不足。这一遭，怕是恩义断绝了。没了戮茫，今后道途，生死莫测。”
果不其然，不过片刻，沈青衡便抬手招了戮茫剑，墨色身影跃过天边，凌空一斩！
众人只听见轰隆一声巨响，旋即便有磅礴浩瀚的灵气从地底喷涌而出，朝云渺大□□面飞速流窜而去。
各大宗主瞬间被这冲天灵气惊得站立不稳，喝道:“是龙脉！望夜剑尊如何斩了龙脉？”
“不，龙脉没有如此大的能量，分明是沈青衡的真元！”
“剑尊为何要散出真元？坏事了，今夜不知多少人就此进阶飞升。”
“正是千载难逢的时机，老夫当先去也！”
无论世人如何惊疑，那修真界仅有的四条龙脉依旧被沈青衡一剑斩断，就此毁了，再不能修复。
与此同时，沈青衡反哺的无尽真元剑意，也在一夜之间助了无数人飞升进阶。
不过，只看眼前的人到底不是大多数。
排除因着进阶而不得不闭关的修士们，剩余的修真大能几乎都在剑光落地之际躬身，深深一揖，缄默不语。
只因他们知道，从这一天起，戮茫剑恐怕再难现世。
沈青衡向来不与他们计较，可不代表会庇护他们一世。
无论是因为何种原因导致沈青衡与整个修真界断了过往因果，对于今后面临心魔劫威胁的他们来说，都绝不是一件好事。
相反，他们前路渺茫。
可又能如何呢？望夜剑仙已是耗费了两世修习众生道，只有他们欠他，没有他欠他们，迟早都有这一日，只是如今提前了而已。
从今往后，唯有凡人方得众生道庇佑，修士则至此无缘。
当然，除了神机门中此时驻留的修士，也无人知晓沈青衡做这个决定，不过是因为要哄辛馍开心罢了。
……
修真界风云变幻，不过一刻钟便改天换日，不复当初。
而被重重法阵笼罩的含雪峰顶，此刻静谧如初。
辛馍抱着他的小鲸鱼枕头，靠在床头，手上捏着的正是那传音法阵。
法阵上各种玄妙符文缓缓转动，看着极为复杂危险，他却只乱敲一通。
过了一会儿，安静的法阵终于传来了数道低沉的鼾声，此起彼伏……
辛馍疑惑地眨了眨眼，耳朵贴上去听了听，确定这确实是打鼾的声音，才气哼哼地蹙起眉。
人类被欺负，你们居然还在睡觉？
小龙不满地盯着法阵看了一会儿，终于委屈巴巴地闭眼，开始嚎:“嗷……”
这声音更接近于幼龙，听着非常稚气。
正在隐龙谷中酣睡的巨龙们顿时齐齐震了一下，咻得睁开了眼，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谁在说话？”
“没谁，是梦。睡个觉还能梦到崽在喊我，我真是太想他了。”
……
辛馍听着巨龙们的交谈声，又拍了拍卷轴，生气道:“嗷。”
妈妈。
这一回，巨大的黄金龙惊得立刻站起了身，转头四处巡视，龙后几乎是小心翼翼地问:“是崽崽？你在哪儿呢？娘没看见你。”
旁边的龙族首领龙缪同样坐了起来，凝神察看四周。
“辛馍在哪？你来找叔叔和你娘么？”
“嗯。”辛馍闻言，终于高兴了一点，拍着小鲸鱼枕头道:“你们看不见我，人类给了我一个话筒。”
“话筒？”黑龙有些惊讶，“那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辛馍嘟囔了一句。
他认真地看着卷轴，想了想才开始告状:
“妈妈，那些人欺负沈青衡。他们要沈青衡帮他们，还怕沈青衡拿他们的资源。”
“妈妈和叔叔帮我把他们打哭。”
巨龙们闻言一时哭笑不得。
龙后无奈道:“崽崽，娘给你出气。可这望夜……你能告诉娘，是谁欺负他吗？”
这个问题，说实话，其他龙也很想知道。
天底下真有人能欺负沈青衡吗？
沈青衡连龙族都不怕，哪个修士那么拼，命都不要了？
辛馍听了，立刻一五一十地将刚刚发生的事说了。
“妈妈，我觉得很难受。他们不能骂人类。我会生气。”
“我要自己打他们。可是人类不让我去。”
龙后一时微微叹息，哄道:“崽崽乖，你在乎沈青衡，自然会心疼，娘这就去给你出气，保管他们连修炼都没地方去，好不好？”
“好！”辛馍被哄开心了，抱着卷轴嘀嘀咕咕，“妈妈先吓他们，让他们道歉，道歉了就不打，不道歉就打！”
“好好好。娘和叔叔们已经在准备了。”龙后一边应，一边问道，“崽崽为什么不让望夜带你去讨公道呢？”
辛馍蹙了蹙眉，托着腮道:“人类自己去教训他们了，不让我看。可是我知道，人类讨厌麻烦，肯定不会都教训的。”
“原来如此。”龙族首领忍俊不禁，“所以辛馍就找龙后帮忙来了？不错，有进步，下回还得这样，记住了吗？”
“记住了。反正妈妈上次说，咱们龙不怕修士，能打哭他们。”辛馍说得一点压力都没有。
巨龙们闻言，不仅没觉得他不对，甚至还夸他聪明。
于是，等到沈青衡处理完外头的事，准备回来带走辛馍的时候，遥远的天边已然传来了震耳欲聋的龙吟。
而那个方向，明显就是隐龙谷。
沈青衡身形一顿，头一回有了事情不在掌握之中的感觉……
不过他并没有迟疑太久，便进了含雪峰。
只是一进门，耳边就传来了小龙黏糊糊的龙嚎。
“妈妈，你要给他们精神打击，狠狠折磨，让他们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哭着跟人类写信道歉，再原谅他们。”
沈青衡:“……”
他养的小龙什么时候懂得给人精神打击了？还“狠狠折磨”？龙族竟也配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