岫昭见人果真害羞,弯下腰逗道:“悯儿热么?脸怎么比街上小姑娘还红呢。”
阗悯一双黑瞳瞪着岫昭,伸手抓着他手腕,“谁小姑娘了。”
“没谁啊……说街上的小姑娘。”
“你几时去逛街了?”
岫昭挪了挪手腕,生怕把阗悯伤口碰着了,“你这么抓着我不疼么?以后我都陪着你,上街也带着你好不好?”
两人耳鬓私语,看得穆言咳嗽一声,“王爷可以当没听见,小王爷现在身子还虚,好不了王爷可别迁怒别人。”
岫昭侧过头,没听着穆言说什么,只听见耳边阗悯低声说了句好。
“穆掌柜有什么好地方推荐没有?要清静的,人少的。”岫昭想着阗悯不方便,也不想带了他往人多的地方挤。独留阗悯跟他两人处,那是最好不过的。
穆言哪会不懂他的意思,颔首道:“今日外边登山的人多,王爷不去凑那个热闹就好。离这不远的后山我有一片地,种了不少药草和花,平日里是不让外人进的,王爷想清静,就带小王爷去赏赏花吧。”
阗悯初次到这儿,正想去街上热闹热闹,没料他二人都给安排了,也不好拂了岫昭的意,只是微微蹙着眉头,听他二人说话。
岫昭托起阗悯的手道:“怎么呢?不舒服?”
“舒桐呢,怎么一直不见人?”
岫昭刚要答,舒桐便从转角处走了出来,“诶?你们都在啊。我刚和林宣洗完,琢磨着要和大伙儿出门呢。”他转过头,朝身后看了看,林宣刚还在他后面一齐偷听,这会儿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你和我们一起去?”
舒桐一时拿不准阗悯是想他去还是不想他去,尴尬笑道:“这两日我也没怎么出去,正好今日出去透口气,王爷陪着你还不够么?”
岫昭听着微微笑了起来,手扶着阗悯的轮椅背,指尖有意无意地碰他头发。
阗悯被这个突然开窍的兄弟弄得哭笑不得,赌气道:“那你别跟着我,跟他们逛去。”
“你说的啊,回头我给你带些好玩儿的。”舒桐不光是假装不懂,还顺着话头说了下去,“不知道龚掌柜是不是也跟着你们去?”
岫昭道:“她也不用去了,后山我去过几次,安静得很,让她跟你们一起玩去吧。”
舒桐搓手笑了笑,正朝阗悯挤了挤眼,听得身后一个女声脆声道:“那怎么行,我要跟着王爷。”来的是这儿唯一的女性龚昶。
岫昭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丫头,今日放你的假,不许跟了。”
龚昶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阗悯,似有几分明白,不情不愿地道:“我又不会碍着你们。”
舒桐走到她身边儿咳嗽一声,低语道:“你跟着人多了反而目标大,就王爷的身手,这一会儿半会儿出不了事的。”
龚昶横他一眼道:“出门在外,当一万个小心,这也是王爷以前教我的,难不成出了事来后悔?”
舒桐不敢接话,嘟囔道:“主子都发话了,你还没这眼色。”
龚昶咬了咬下唇,忽地有一丝委屈:“我也没忘了路上遇到了什么事!”
“好了,丫头跟舒桐穆言一起逛去,把林宣也叫去,我去后山也不过两个时辰,如果没回来,你们再过来找。”岫昭打发一众人,回房里拿了披风,叠在阗悯的椅子后的口袋里放着,这才推着阗悯寻了后门往外走。
阗悯左右四顾,后门一条石板路逶迤而去,石板周围有些钻出地面的嫩草。这条路修得很是平整,轮椅在上边也不颠簸,他低着头看着膝盖,等岫昭推出百来步,才开口问道:“怎么要单独出来,不与他们一起去玩?”
岫昭总算等到阗悯开口,边走边道:“跟我一起他们哪儿玩得尽兴?特别是丫头,明明是个少年人心性,却偏要在我面前端着稳重谨慎的模样。”
阗悯在心里嘀咕一声,难道他就不是个少年了,他就不需要出去玩了么。
岫昭没听着阗悯说话,推着轮椅又见不着他模样,当即一转身到他跟前,“先前还跟我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好像有点不高兴?”
“哪有。”阗悯嘴上不认,心里却反复想着自己是不是表现得太明显。
“是因为我说了那些不着边际的话?”
阗悯瞧着他也不想走了,答道:“左右他们都那么觉得了,我也辩不了,曦琰想怎么就怎么吧。”
岫昭听着他这话有点儿无奈迁就的意思,顿时好笑道:“跟了我很委屈你?”
阗悯别过脸,把那一声“是”硬生生地吞回了肚里。
“看着我。”岫昭不知他想什么,只觉得阗悯时而热情时而冷淡,摸不着个准。历来他身边的人都会给个台阶顺势下,只到了阗悯这儿,全不买他的账。
“谁跟你。我又不是王府里的男宠,你做什么要用这个字?”
岫昭听后一愣,方觉失言。阗悯是觉得把他当做男宠一般受了气?他又怎会把他跟别人看做一样。只是阗悯现在还未长成,他这么说也是一时习惯,想早些把他栓在身边。
阗悯耳朵竖着没听着岫昭回话,更不是滋味,推了轮椅往前走,却没走出两步又被岫昭伸手拽住。少年皱着眉,忍住没往回瞧,心里又想听他怎么解释。
岫昭重新推着轮椅动了起来,边走边道:“一时用错了词,你是太后认的干儿子,也是我义弟,是不应当那么说。我……”
“什么?”
“你要不喜欢,我以后就不乱说了。”
岫昭这话说得既软又有几分委屈,阗悯反而觉得是自己反应过度,失了风度,改口道:“不用,说了我不在意了。即便你不说,他们怎么想我也管不了。”
岫昭心中暗道阗悯别扭,面上又显出几分关怀来,低头到阗悯耳朵边道:“那你别不高兴了,穆言这后山的东西,可不是寻常人能见到的,我带你好好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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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阗悯耳根子一热,闷着点了点头。
两人走了一刻,阗悯一直低头想事,也不见主动说点什么。岫昭见他不爱找话,也由他安静片刻。
岫昭一边推着轮椅一边看着阗悯的后脑勺,虽只有十六岁,阗悯已经把头发半束,把多余的头发都挡在了肩后。最近都是舒桐在替他梳理,岫昭甚至想着舒桐会不会哪天提前替他把头发全束起来。
这种半懒散的披发让岫昭欲罢不能,手一伸便撩到阗悯的脖颈上。
阗悯脑袋一侧,往后偏了偏,依旧看不到岫昭,只得问道:“做什么呢。”
“有树叶,我替你理一理。”
阗悯转头看着道旁一人高的茶树丛,这儿的茶树他似乎在哪儿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随口道:“王府里是不是也有茶花?”
“自然是有的。”
“曦琰种茶花是因为穆掌柜么?”阗悯指着一株十八学士,扶着轮椅轮,让岫昭推了过去。
岫昭看他伸手摸到一朵花,顺手就替他摘了下来,“有点儿意思,王府什么花都有,品种却没这儿多。”
阗悯手中托着那朵白底透几丝粉的花,由衷道:“这花跟他般配。”
“你倒是会看。”岫昭道:“这是白十八,俊得紧。就只是配他,怎么不说配我呢?”
阗悯忽地一笑,没想到岫昭说出这番俏皮话来,“与你不配,你配红的吧。”
“我要听听你是什么道理?”
阗悯嘴角还有些笑意:“你要是朵白的,就不该来招惹我。”
岫昭把那朵花拈了起来,插到了阗悯头发上:“你是觉得我招蜂引蝶,不够娴雅?”
阗悯要摘头上的花,手被岫昭拉住,不得不让那花在脑袋上插了片刻。他心里虽觉得岫昭相貌百里挑一,既清又俊,却十分吝啬于夸他。他心里想着岫昭大概听惯了夸,若他同别人一样,未免太俗。
“相貌天生,我说别的你也不会改,有什么用。”
岫昭忖道这倒是实话。阗悯改不了他,他大概也改不了阗悯。他要的是阗悯的心,阗悯偏又是一棵长在悬崖上的奇葩,非但不好摘,摘下来了也不好养活。
岫昭默默叹了口气,第一回 觉得自己后院的人是种麻烦。可要他把人都赶走,只对着阗悯一人,也是不可能的。非但太后会觉得他发疯,他的兄弟,当今圣上也会觉得他发疯。他忧郁着想了一阵,揉着阗悯的肩道:“怎么不会改?你要我改什么,说来听听。”
阗悯见岫昭没再握着他手,总算把头上那朵白茶花拿了下来。他听得岫昭说话不情不愿,又闭紧了口不愿说了。
忽见道路转角有个人影慢慢走了来,阗悯正犹疑间,岫昭前行两步,站到了他前面。
来人一张圆脸,三庭五眼周正,须发浓密,生得一副油滑模样。他一身浅蓝袍子,脚下一双黑布靴,老远就看的十分清晰。到了近处,才躬身拜道:“王爷千岁,下官在此等候多时了。”
岫昭此时冷着脸,与阗悯说话时的表情判若两人,不咸不淡地道:“来做什么的?谁叫你来的。”
这官员姓黄名立,是户部侍郎黄贵的侄子,在京谋得个小官做,近些年来已有些落人口实的地方。岫昭本无意朝中事,可偏不巧也碰上过正泫同他说过弹劾黄立的折子,渐渐地有了些印象。
黄立抬头有意无意地看了看岫昭身后的阗悯,十分恭敬道:“下官知道王爷途径陇西,特地送特产来了。”
岫昭道:“什么特产,拿出来看看。”
黄立从袖中拿出个贴着螺钿的黑色小漆盒,双手递与岫昭:“这个想来王爷喜欢。”
岫昭接过那一方巴掌大的小盒掂了掂,心道不是吃的算什么特产,也没个好眼色,言道:“还有事么?”
“这……王爷可以打开看看。”黄立心中惴惴,这盒中物他费了心思弄来,岫昭要是顺手丢了,他可是亏大了。
岫昭正觉得他扰了与阗悯看花的清静,不耐道:“有什么事等我回京,追出这老远的,你还要我现在给你回复不成?”
黄立听他这话,眉头当即就皱得连成了一条,苦着脸道:“皇上近日心情不好,下官这是……哎,求王爷在皇上面前说两句好话。”
“你回去吧。”
岫昭也不问什么事,只忙着打发人走。黄立见他收了礼,当他知道,便也不好再细说,愁着脸又一躬,往二人的来路去了。阗悯在他身后听着好玩,看着黄立走得远了,问道:“他送什么了?”
岫昭把盒子递给阗悯,“八成又是什么真珠玉坠,你想看就打开看。”
阗悯道:“便是你不感兴趣的东西,又收了做什么呢?岂不是要替他说好话了?”
岫昭提起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呵了一声。
“曦琰是不是觉着我年幼无知,不愿与我说?”
“没有的事。”岫昭实在对这些礼物兴趣缺缺,于是懒得多费唇舌解释。官员对他行贿之事太常见,以至于他自己也不当回事。阗悯大约没见过,所以会多好奇一些。
“他们这些人在底下不按规矩办事。”岫昭道:“平日里不知收敛,要命了才知道急。”
阗悯打开手中的漆盒,发现里边并没有岫昭说的珠光宝气,而是静静躺着一串乌黑的木制手串,不由奇怪道:“这木珠子能保他的命?”
岫昭眉梢一挑,接过阗悯手中的珠子,放到鼻端闻了闻,而后笑道:“谁说不能。”他没把那手串放回盒里,而是直接系在了阗悯左手腕上。“这是南海沉香,结香少说有百年了,看在这东西的份上,我就姑且替他说几句吧。”
阗悯拉起手中的珠串道:“我不要。”
“怎么呢?”岫昭见他要摘,按住阗悯的手背只是不让,“你不喜欢?”
“不喜欢,既然你喜欢,就自己留着。”
岫昭轻轻掰过阗悯的脸,直视着那双纯黑的瞳子:“你就不肯戴我喜欢的?”
“这东西怎么来的我还不知,若是他贪来贿来的,我戴着岂不是脏的很?”阗悯脸侧开躲开岫昭,又被他拉了回来。
“东西又没错。先不说他人怎样,你以为你不要就没人要了?他的本性难道会改了?”岫昭拉起阗悯手腕,凑近那珠子,嗅着些清香:“当真是好物,就当今日过节,我送你的礼物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