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朝——三道

作者:三道  录入:04-16

  “纪大人不必挂心,那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沈雁清抬步往外走,走至木门前,略微侧过脸,又寒冽道,“只是我要奉劝纪大人一句,纪榛念你为兄长,长兄如父,只望纪大人往后莫要多出旁的心思。”
  纪决面色一僵,被“长兄如父”四字压垮了挺肩,张口难言。
  他目送着沈雁清阔步离去,半晌,在萧索的牢狱里萎落地合上眼,亦锁住一腔不可见世的驰思。
  墙缝的光落在他微白的骨节上,他抓住着这一缕光,照亮他心中所望。
  榛榛,你我终会相聚。
  —
  沈府主院一派死沉。
  纪榛梳洗过后换了干净的衣物坐在铜镜前,乌发半湿,发尾坠下的水珠在潮了地面,被地龙一蒸,冒出腾腾的热气。
  连着被绑了几日的吉安昨夜已从柴房里放了出来,若不是裕和暗中投食,定要丢了半条命。
  纪榛与之主仆情深,气得要找沈雁清讨个说法,得知对方一大早便外出,满腹怒火无处泄,又不好拿沈府的下人出气,烦闷不堪。最终只得不让吉安伺候,把人打发回去歇息了。
  他坐着生闷气,婢子替他擦拭湿润的发,他抬眼又见侍从要往浴桶里倒新水,困惑道:“我已经洗过了。”
  纪榛昨夜翻来覆去好不容易哭着入睡,却发了一个又一个的噩梦。一会儿是沈雁清狠厉的神情,一会儿是蒋蕴玉远去的身影、一会儿是兄长在狱中受刑的场景.....等一惊醒就有侍从烧了一壶又一壶的热水往厢房里运,美名其曰替他洗尘。
  许是沈雁清授意过,无论他问什么都没有人搭理他。
  纪榛在外头风吹日晒三日,确实有几分潦倒,可他已经梳洗完毕,哪有洗了又洗的道理?
  侍从果然还是不理会他,倒了水就垂首告退。
  纪榛正想询问沈雁清的去处,还未张嘴就见他欲寻的身影出现在房中,他慢慢站了起来,惴惴地望着门口处的沈雁清。
  “所有人退至院外,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进内。”
  纪榛问责的话已到了嘴边,可见着对方冷凝的眉眼,拿着木梳的手一紧,钳口结舌。
  沈雁清朝他走来,他强迫自己站在原地不动,对方摁住他的肩膀让他坐回凳上。他念着要为吉安讨回公道,鼓起勇气地唤了声,“沈雁清.....”
  手中的木梳被抽走,纪榛透过打磨得光洁的铜镜注视着身后之人。沈雁清竟替他梳发,神色平静道:“我方才去见了纪决。”
  纪榛眼睛一亮,连忙转身抬头,迫切地看着沈雁清,“我哥哥可好?”
  兄弟俩连问候对方的言语都是相同的。
  沈雁清用两指扳正纪榛的脸,让他重新对准铜镜,实话到嘴边变成了,“不大好。”
  纪榛双眸闪动,“他们对我哥哥用刑了吗?”
  沈雁清动作轻柔地梳着纪榛的发,“你觉着呢?”
  纪榛心急如焚,不想此刻还听对方打哑谜。他挣开沈雁清的掌,霍地站起来,急着拔高声音道:“你到底肯不肯带我去见哥哥,你若不肯就放我离府,我自己想办法......”
  沈雁清将木梳“噔”的一下搁置在了镜台上,纪榛微微一抖,意识到他再没有底气跟对方叫板,咬唇放软了语气,“我只是很担心我哥哥,不是故意吼你.....”
  纪榛方梳洗过,整个人都带着潮气。沈雁清低眸看着他松垮的衣襟,那些附着在皮肉上的青红淤痕又不受控制地凭空钻进眼里。
  从在郊外将纪榛带回至今,纪榛口中不是蒋蕴玉就是纪决,不然便是休妻决断等碍耳之语,只字未提自己私自离府与人私奔之错,更全然没有半点和他人有染的愧疚之心。
  死不悔改。
  沈雁清垂眼,“你当真愿意随纪决赴死?”
  纪榛一怔,他固然畏死,但仍是红着眼睛点头。
  “好。”沈雁清踱步向前,走到桌旁坐下,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如此,你饮下这鸩酒,一命抵一命,我替你救纪决。”
  纪榛闻言絮絮发抖,千回百转,沈雁清还是想要他的命。
  他所以为的神明原是一再要勾魂索魄的修罗。

  “怎么,只是说说而已?”沈雁清沉声,把瓷瓶放在桌面,“看来你对纪决也并非你所言的那么有情有义。”
  纪榛惶惶然地迈开步子,喉咙里吞了针似的,“是不是我死了,你定会救我哥哥?”
  他来到沈雁清跟前,双眼盈满泪光,但没有哭,只是死死盯着瓷瓶。
  听闻鸩酒剧毒无比,饮下之人会穿肠烂肚,沈雁清厌他到这种地步,要他受尽折磨而亡。
  纪榛想询问有没有别的轻松一些的死法,可想了想,利箭穿心、白绫吊颈、古井溺水皆一般的难受,不如一刀抹了他脖子来得痛快。
  他一见沈雁清冷漠的眼神,所有的话语又咽回肚子里。
  “我.....”
  沈雁清道:“若是不敢.....”
  纪榛狠狠咬牙,“我敢!”
  他凭借着对兄长的敬爱和骤然爆发的孤勇,一把夺过瓷瓶,取了红盖就往嘴边送。
  沈雁清五指慢慢收拢,冷眼看着纪榛为纪决饮下“毒酒”。
  冷液下肚,纪榛什么味都尝不出来,手一松,瓷瓶骨碌碌地在地面滚了两圈,他亦双腿发软地跌坐在地。一时的热血褪去便是无边的恐慌,他想到自己就要魂散今日,捂着肚子很不争气地哭出声。
  横竖都是一死,纪榛抽抽嗒嗒地放狠话,“你要是骗我,我跟哥哥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他又瞪着沈雁清,为吉安求情,“我死了以后,你不准苛待吉安。他从小就跟着我,我把他当半个弟弟看待的。要给他饭吃,嫌他吃得多就把他赶出府去,我的那些宝石都给他,让他下半辈子也过过好日子。”
  纪榛交代好了身后事,忽感委屈至极,“你怎么总是想杀我啊?”
  沈雁清听对方絮絮叨叨一大堆,纪榛连吉安都想到了,却不给他留半句“遗言”。起身,身影将纪榛笼罩住,“你与外男有染,难道不该杀吗?”他双目涌起血色,一字一顿,“纪榛,我真是恨不得.....将你和蒋蕴玉千刀万剐。”
  纪榛喃喃道:“我与旁人如何,你又不介意。”许是临终前人都会想起往事,他哭着翻旧账,“当年在江南,那个王八蛋刺史把我当成娈童,你不也无动于衷?”
  “我不介意?”沈雁清咬紧牙关,怒至极点语气反而冷却下来,“是,我为何要介意?我早该知道你行为放荡,荒淫无耻.....”
  纪榛无端端讨一顿骂,气得头脑发昏,他想和沈雁清理论,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四肢软绵,呼吸潮热。陌生又熟悉的灼烧感从小腹一路往上烧,他晃了晃脑袋,拿手一摸,触得一手汗液。
  鼻间闻见淡淡的芙蓉香气。
  沈雁清在他面前半蹲下身,掌心按住他的后颈,将他往前压。他视线迷蒙,连带着听声音都有些不真切。
  有温热的气息扑洒在他耳郭,很低的一声,“婊子。”
  纪榛难以置信素来端庄雅正的沈雁清会口吐秽言,瞪大一双水眼,“你说什么?”
  沈雁清与之对视,缓缓地清晰地道:“洗不干净的小婊子。”
  眼前是沈雁清冷峭又峻刻的神情,纪榛被秽语吓呆了,愣愣地动也不动,被提着衣襟丢进了热气腾腾的浴桶里。
  温水彻底将他吞没。
  他睁开眼,望着光影处被清凌凌水波扭曲的清逸五官。
  纪榛在溺水的半窒息感里忽而觉着,他似乎从未真正地认识过沈雁清。
  作者有话说:
  号外号外,端方肃正的沈大人他现原形啦!
  沈大人,你老婆最怕心狠手辣之人,你小子完大蛋啦!
  榛榛(口水):鸡蛋,哪里有鸡蛋?
  沈大人:......
 
 
第33章 
  水波翻滚里,白鱼潜伏,扑棱中溅了一地潮润。
  纪榛靠在浴桶边缘,乌黑的湿发黏答答地缠绕着他的身躯,他仰面张唇,盯着梁上木,浓睫一颤,委屈地小声地哭。
  沈雁清把他丢进浴桶里亲自动手清洗,甚至拿特制过的软刷细细刮过每一寸领地。
  纪榛饮过芙蓉香,如此的对待中,竟在疼痛中产生了些许酣适。
  水一凉,沈雁清就把湿漉漉的白鱼捞了起来,拿干布随意裹着丢到了“砧板”上。
  清洗干净过后便是检视。
  白鱼扑腾得厉害,只好拿细软的红绸缎捆了。
  大腿内侧未痊愈,幸而并不是极严重的伤,只是仍往外渗着血丝。沈雁清嗅着血腥味,十指越收越紧,逼问道:“他碰了你这儿,你们便顺水推舟,是不是?”
  纪榛被芙蓉香折磨得意识混沌,摇摇头,又点点头。
  沈雁清把白腻的鱼肉都掐出了印子,死死凝视着春意盎然。
  不仅他瞧过尝过,也有旁的人动筷品赏。
  耳边鼓动着喧噪的呼吸声,每一次扑息都催促着去破毁,胸腔里一颗总是平静的心脏也似被捏着上下扯动,要犯错之人与他一同感受着撕扯般的剧痛。
  所有碍眼的都得盖过,重新添上印记。
  可在此之前,得让纪榛吃足苦头。
  沈雁清将人放置在软榻上不在理会,只是站在床边看之承受灼烧之苦。
  纪榛上回饮芙蓉香只是几滴就苦不堪言,这次足足饮了一瓷瓶,可想而知要受多大的折磨。
  他睁开水雾雾的眼睛,手不能动,只能徒劳地哭,任由燎原大火将他从内而外烧干。
  他哭喊着一遍遍叫能助他脱离火海的姓名,“沈雁清,沈雁清.....”
  可无论他如何哀鸣,对方都只是冷眼注视着他的丑态。
  “救我——”
  纪榛猝然紧握住十指,瞪大双眼,高高抬起又落下,噤声倒在泥泞里。
  他得到片刻清明,急急望向沈雁清,抽泣道:“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骗他那是鸩毒,却原来是比毒药还要折磨百倍的东西。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纪榛费劲地拿被捆在床头的手去够沈雁清,又想到自己已经决心与对方断个干干净净,颤动地把手攥成拳,在沈雁清的视线里继续干熬。
  他不要再被沈雁清瞧不起了。
  又是一场烈火袭来。
  纪榛连眼泪都被蒸发了似的,像是被捞上岸边的深水鱼般剧烈掀腾。
  满榻异香。
  沈雁清就这静默地望着纪榛受尽欲念磨折,一刻钟,两刻钟,半个时辰。纪榛又哭又闹,到最后似是全没有了力气,埋着脸细碎抖着,只时不时猛烈地拱成桥。
  这样的教训不足以让忘性大的纪榛学会“忠贞”二字怎样写。
  沈雁清终于亲自教导。
  “知错了没有?”
  纪榛得以放下软绵绵的手,小口小口呼吸,委屈得不肯出声。
  沈雁清半捏着他的两腮,凑近了说:“沙场刀剑无眼,蒋蕴玉要是不小心战死疆场以身葬国也不失为佳话一段。”
  纪榛陡然瞪大眼,艰涩道:“你别动他。”
  沈雁清摩挲着纪榛的唇,冷笑,“你与他做出这等苟且之事,还敢跟我提要求。”
  若不是战事告急,为了边境百姓着想,沈雁清当真会想方设法诛杀蒋蕴玉。他无比后悔放蒋蕴玉离京,否则就是不死也定要对方扒下一层皮。
  待来日,他定要亲自报渎妻之仇。
  纪榛喉咙干涸,用力地吞咽一下,这才颤巍巍道:“错了,我知错.....”
  “既是知错,理当领罚。”沈雁清虚虚掐住纪榛的脖子,“你熬过这三日,我不杀蒋蕴玉,还替你救纪决,如何?”
  纪榛迷蒙地眨了眨眼睛,迟钝地反应过沈雁清的话,双手竭力地攥住对方的衣袍,“你,你肯救我哥哥?”
  沈雁清掐着细白颈子的力度微紧,默认。
  在烈火的炙烤里,纪榛涌出滚烫的热泪,仿若劫后余生,哇的哭出声。
  他哭得浑身都在抖动,泪水糊了满面,半晌才寻到一丝清醒,小声地絮絮问:“那现在就去,好不好,现在就去.....”
  说着,四肢并用要爬下床,却被沈雁清一把扯了回来摁住。
  沈雁清用手背很轻地拍了拍纪榛的脸颊,在纪榛不解的眼神里接着说,“你我的账还没有算完呢。”
  纪榛很怕眼前陌生的沈雁清,却又不得不屈服,噎道:“那你,你算吧。”
  只要兄长无事,沈雁清想怎么罚他就怎么罚,他眼一闭,又乖乖地躺好了。
  “不准闭眼。”
  纪榛只好缓缓地掀开眼帘,怯怯地看着不过几寸距离的沈雁清。
  热浪袭来,纪榛微张唇,难受地蹬了下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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