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盯着他看了几秒之后,秦青卓点了点头:“行啊,聊透了也好。”
顿了顿,他接着说了下去,“那我问你江岌,我为什么不能逃避?你是不是觉得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应该跟你一样,遇到事情就必须得自己扛下来?那我告诉你,不是这样的,不唱歌了,我还可以做音乐、做制作人、开工作室,我的人生并没有因为不能唱歌而变得糟糕,相反我现在觉得特别轻松和快乐,所以我为什么非要重新唱歌,为什么非要重新站到舞台上接受所有人对我的审视和审判?”
“但我见过你真正快乐的样子,”江岌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那天晚上你聊到你办过的那些场演唱会,还有你唱过的那些歌,聊起那些的时候你比任何时候都快乐。还有几个月前你带我去音乐节,在台上弹完吉他,你对着观众说‘谢谢你们还记得我’,如果你真的不在乎那些你根本就不会说这句话。我还见过你唱歌的样子……”
“别说了!”秦青卓又一次打断了他。
他彻底失控了,语气比先前更激动一些。
好像又回到了四年前的那段时间,只要有一人说起耳朵的事情,他就会迅速沉郁下来。
这些年他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没这么在乎这件事,他也的确做到了,即便有人提起这件事情,他也能装得若无其事和毫不在乎,但江岌现在却毫不留情地、赤裸裸地戳穿了他的伪装。
他不知道江岌为什么非要说起这些,明明这几年根本没人敢在他面前说这样的话。
那是他的伤口,就连他的朋友们都知道不能轻易揭开那道从未愈合的痂,为什么江岌作为自己最亲近的恋人,却忍心直直地往自己的伤口戳过来?
是因为自己太纵容了,表现得太若无其事了,所以才让江岌误以为自己根本就不会疼么?
但他快疼死了,提到这件事就疼得要命,只想快速结束这段让自己痛苦的对话。
秦青卓闭了闭眼睛,竭力让自己的情绪平稳一些:“所以你一定要这么逼我是吗?”
他希望江岌能看出自己在疼,然后停下来抱住自己,然而江岌却偏偏不肯按他的想法来。
“如果你认为让你重新唱歌就是在逼你的话,”江岌沉声道,“对,我就是要逼你,一直逼到你愿意面对这件事为止。”
那种疼越来越尖利,刺透伤口上的痂,顺着神经密密麻麻地包裹上心脏,秦青卓深深吸了口气才能继续说出话来:“那我就是不愿意面对呢,你真的不会后悔吗江岌。”
“如果一件事情在我看来是正确的,”江岌说,“那我就会一直做下去。”
“但是我后悔了……”秦青卓低声说。
“后悔什么?”
“后悔那晚不该喝酒,也后悔不该跟你聊起那些话题,所以那晚为什么要喝酒呢……”秦青卓声音低得几近自语,近乎自责地追溯着原因,“对,或许也不该让你录指纹……”
不录指纹,彼此的心情就不会那么好,那么也不会忽然想到要喝酒,更不会想到要聊起那些话题……
江岌的眼神微微变了一下,疑心自己听错了。
那晚秦青卓拉着他的手录指纹的时候,还有说着想让他把那里当成家的时候,没人知道他竭力镇定的沉默下翻腾着的情绪,那是他大起大落的人生中最沸腾也最安定的一个瞬间。
“所以你后悔那天让我录指纹了么?”他看着秦青卓,寄希望于真的是自己听错了。
“对,我后悔了,”秦青卓低垂着头,音量虽低但吐字清晰,“如果我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我都不会做,或许不仅仅是那天,这么多天以来我也不该这么纵容你,还有那天晚上,那天晚上……”他重复着“那天晚上”,偏过脸,没把话说下去。
江岌却知道他指的是哪天晚上,眉心蹙得更深,眼神也变得愈发难以置信。
“那天晚上怎么了?”他压沉了声音,试图把自己的情绪一并压下去,“秦青卓,你是在后悔那天晚上答应我么?”
“我们的性格差距太大了,”秦青卓的睫毛阖下来,闭上了眼睛,“那天晚上,我应该坚持那句‘试试’的,我明明一开始只是想试试的……”
“什么意思,”江岌的心脏沉了下去,沉得像是有千斤重的石头在下面坠着,他不知道这段对话怎么就进行到了这一步,但他确实没有心情再把话题转回到唱歌这件事情本身上来,“所以那晚你根本就没想答应我,是我非要跟你在一起的对么?所以在一起以来,你也一直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跟我相处的是么?”
见秦青卓不说话,他胸口焦躁的发酵起来,近乎逼问地直视着秦青卓,“那试的结果呢,是觉得根本不合适对吗?”
秦青卓仍旧沉默。
“说话,秦青卓。”江岌的声音沉得发哑,“说你在想什么。”
“我确实在想,”秦青卓垂着眼睛,鸦羽似的睫毛遮着他眼底的情绪,“我们到底适不适合在一起。”
这话说完,江岌看着他,没再继续问下去。
面对面僵持了片刻,江岌呼出一口气,什么话也没说,转过身走出了工作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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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看到评论区有问小江的发型,一直忘了说,不是寸头,应该就叫短碎发吧(?)就是比寸头长点的那种,看起来比较清爽,摸起来毛茸茸的
第106章
工作室里安静下来,耳鸣声后知后觉地响了起来,不是尖锐的那种响法,是有些闷重的,像是敲钟那般拖长的嗡鸣尾音,不由分说地围拢过来。
秦青卓捏紧了手指,盯着脚下木地板的缝隙,看着那不太明显的缝隙因眼睛上的水雾变得模糊,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清晰起来。
这段对话怎么就到了这一步他有些说不清楚,过程中是怎么口不择言的已经无法追溯了。
他有种想追出去拦住江岌的冲动,然而却很快地忍住了。
他也觉得委屈,不明白为什么江岌非要往自己的痛处上撒盐。
他甚至怀疑起江岌对于自己的感情来——一个合格的恋人,怎么会忍心看着自己喜欢的人疼呢?还是说少年人的感情就是这么的肤浅,根本看不出自己有没有在疼?
那这样的喜欢还有必要再进行下去吗?
算了,冷静一下也好吧。秦青卓想。这段感情毕竟热得太快了。
或许确实应该考虑一下到底是不是适合彼此的人。
不适合就及时止损,也不是什么坏事。
这样想着,他走去关门,手指握上门把手,眼神却忍不住朝门口看过去。
对着空荡荡的走廊,他愣了片刻的神,然后才轻轻关了门。
他后背倚在门上,失神而失力地盯着窗外。
还真的走了啊。他有些失落地想。
一下午坐在工作间里,心烦意乱,一首歌的编曲没有往下推进分毫。
傍晚,天刚擦了黑,秦青卓便让司机早早送自己回了家。
他觉得很累,耳鸣声一直断断续续的,想早点回去休息一会儿。
从车上下来,抬步迈上台阶,他站到门前,拇指按上了指纹识别区域。
“滴”的一声,指纹识别成功,锁开了。
他却没有移开手指,仍是握着门把手站在那里。
脑中忽然闪现出那晚站在门口,江岌用手掌轻轻揉他耳朵的一幕。
还有他说着要让江岌录指纹,那一瞬间江岌脸上闪过的怔愣的少年气。
也就是前天晚上刚刚发生的事情,他还记得刚走进去,江岌就转过身把他抵在门上,有些激烈地朝他吻过来。那晚江岌所有的吻都显得有点凶,有点失控,不仅在他身上留下了很多吻痕,甚至在他肩膀上留下了几个牙印。
就好像真的想在秦青卓身上留下属于他的、永久的印迹一样。
江岌为什么会失控,秦青卓当然是知道的。
录指纹这件事情,于他而言只是个一念之间的想法,想到了,就让江岌录了。
可于江岌而言,却好像意义重大。
脑中闪过江岌站在自己面前问出的那句话——“所以你后悔那天让我录指纹了么?”
刻意压沉的声音里,藏着的是翻涌的、难以置信的情绪。
还有那一瞬间江岌的眼神,被那双浓黑的眼瞳盯着,自己到底是怎么说出“我后悔了”那几个字的……
竭力地定了定神,秦青卓才拉开门,走了进去。
开门的一瞬间他希望屋里是开着灯的,江岌就坐在沙发上等着他。
他想那么他会走过去抱住江岌,告诉他白天自己其实说了谎,他从没后悔让江岌录过指纹。
然而视线落到光线昏浊的客厅里,秦青卓便知道这纯属自己的妄想——江岌不在,客厅比以往显得更空旷和安静一点。
秦青卓没开灯,也没换鞋,走过去坐到沙发上,仰头靠着椅背闭上了眼睛。
所以为什么会说出那句话的?人为什么会在争吵的时候口不择言?
就好像现实中被人揍了一拳,感觉到了疼痛后第一反应就是捏紧拳头反击回去一样,语言在争吵的时候似乎也变成了一道利器,被对方用言语刺痛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同样用言语进行“正当防卫”——是希望对方被自己的言语刺痛到失去反击能力,就能让自己停止被继续伤害么?还是以为刺痛了对方,就能让自己被刺痛的伤处好受一点?
可是好像并没有感觉到一点畅快,反而刺出去的那些痛苦加倍地反噬了回来。
秦青卓拿过手机,打开微信看了一眼,江岌没发过来任何消息。
盯着聊天界面看了一会儿,秦青卓的手指在聊天框中敲出一句话:“我没有后悔让你录指纹。”
手指停留在发送键上,几秒之后,却又删掉了那行字。
“晚上还回来么?”
敲出来,又删掉。
“你在排练室?”
反反复复几次,秦青卓叹了口气,最终把聊天框的内容全部删掉了。
算了,发出去了又能怎么样,和好么?
和好也无济于事吧,只要自己不答应助唱,这件事情就会成为两人之间的心结。
然而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答应助唱这件事的。
秦青卓按熄了屏幕,将手机扔到沙发上,走去浴室洗澡。
后背靠在冰凉的瓷砖上,秦青卓觉得难受极了,第一次知道两个人争吵过后会这么的难受。
跟季驰在一起的时候他们是没怎么吵过架的,季驰不太敢在他面前提起耳朵的事情,他知道这事一提,秦青卓的心情就会变得很糟。
那天在车上季驰说了很多冠冕堂皇、推卸责任的废话,可有一句话他没说错,秦青卓想到他说的那句“你心情不好的时候我每句话都说得小心翼翼”,说这话时季驰的语气甚至是委屈且有怨言的……
秦青卓微微出神地想,或许江岌很快就会发现,并不是“季驰眼瞎、脑子也不太好”,而是跟自己这种人相处起来实在是太累了,没人能长久地忍受下去。
继而另一个想法也冒了出来——那么江岌又为什么不能对自己多点耐心,忍住了不要去提助唱和耳朵的事情,也不要让自己的心情变糟——还是说江岌对自己的感情甚至比不上最后选择出轨的季驰?
如果真是这样,这段感情又能维持多久,四个月?还是更久?再久也久不过四年吧……
本以为洗过澡,会减轻一点身体的疲乏感,却没想到会愈发的心灰意冷。
从浴室走出来,秦青卓裹着浴袍走到沙发边,又一次拿起了手机。
江岌仍然没发过来任何消息。
秦青卓呼出一口气,走到卧室穿好衣服,出门时拿上了搁在鞋柜上钥匙,然后裹了件黑色呢大衣,推门走了出去。
冬天里,空气干燥而寒冷,秦青卓两只手插在大衣的兜里,微低着头朝小区大门走过去。
他没打电话叫司机,自己走到路边招手拦了辆出租车,坐进去后说了乐器室的地址。
以往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去乐器室待着,这次也一样。
或许这次可以待久一点,秦青卓透过车窗看着不远处十字路口的红绿灯想。
待到决赛结束后再出现,就不需要面对这些事情了。
至于决赛之后他与江岌会怎么样,那就顺其自然吧。
那栋灰白色的矮房隐在昏沉的夜色里,秦青卓从车里走下来,拿出钥匙打开了卷闸门。
走进去,他没开灯,径自穿过空荡而简陋的一楼,走到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口。
感应灯应声而亮,他走下楼梯,推开了乐器储藏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