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归晚走过去,问:“怎么了?”
“你……”欲言又止半天,江起云到底还是没问出那句你怎么了。
“没事,继续吧。”
又一次的口不对心,虞归晚捕捉到江起云一闪而过的微表情,但也没追问。
凌晨两点,一些连轴转了二十多个小时的人扛不住,跟人换班后去休息室小憩,江起云刚从痕检室出来,走进办公区,看见虞归晚趴在桌上,后背隐隐可见凸出的肩胛骨和清瘦的肩头。
江起云放轻脚步走过去坐下,椅子发出咯吱一声,她下意识稳住身形,声音也嘎然而止。
路啸拍着哈欠从两人身边路过,江起云冲着他比了一个嘘的手势,路啸这才放轻脚步走去休息室。
这一排位置只剩下江起云和趴桌上的虞归晚,江起云忍不住用手托着下颌,细细打量着这个十年未见的女人。
眉眼肉眼可见地脱去了青涩感,变得成熟优雅,少女时期脸颊两侧的微末肉感也褪去了,少了那种婴儿肥的可爱,留下的是干净利落的下颌线,不笑的时候,微挑的眼角让人觉得有距离感,难以接近,笑起来又如春风拂面,温柔大方。
江起云明明记得,虞归晚以前性格内向,不擅长和人打交道,但凡碰上热情一点的人就会觉得手足无措,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典型的社恐人士,每一次虞归晚尴尬局促的时候,都是她站出来替她解围,可现在呢,不仅连长相气质都变了,连性格也大相径庭了。
时间啊,时间到底有什么魔力,可以一点点磨灭记忆中那个人的存在,用现实告诉你,活在过去的只有你一个人了。
江起云忽然觉得有些疲惫,往后仰靠身体,按捏了一下眉心,睁眼时,看到虞归晚肩膀瑟缩了一下,像是感觉有些冷。
江起云看向办公区的空调,初春的天已经开起了冷气,因为中队里男的居多,个个都是怕热不怕冷的主,所以往常都是四五月就开空调,一直要开到十月底才换暖气。
江起云往后伸手,碰上自己披在椅背上的外套时手又顿主了,迟疑几秒,她起身走到沈冬薇的工位,拍拍她的肩膀,“冬薇,借一件你的常服。”
“我去给你拿。”
江起云按下她肩膀,低声:“不用,是挂在休息室吗?”
“嗯。”
江起云很快取来沈冬薇的常服外套,蹑手蹑脚走到虞归晚身侧,将衣服盖在了她身上。
做完这一切,江起云才忪了一大口气,坐回自己位置继续工作。
翌日,虞归晚是被周围嘈杂的人声吵醒的,她坐直身子的一瞬,感觉到身上有什么滑落,垂眼一看,是一件女士的警察常服外套,肩章是一杠两星,自然不是江起云的,那只能是队里另外一个女队员沈冬薇的。
她捡起外套,拍拍灰,走到沈冬薇工位将外套递过去,“冬薇,谢谢。”
沈冬薇刚要说该谢江队,江起云的身影就出现在大门处,两只胳膊挂着十几个热气腾腾的小塑料袋。
小笼包和豆浆的香味瞬间溢满了整层楼,连离重案中队最远走廊底的技术中队的人都循着味溜过来了。
江起云找了个稍微宽敞点的空桌,将早餐卸下,招呼众人,“都过来吃早饭,吃饱了好继续干活。”
“谢谢江队。”众人一拥而上,开始瓜分早饭。
江起云虽然年龄在中队里并不是最大的,但年少老成,基本担任着照顾中队这些个小年轻吃喝拉撒的角色。
“你家伙刚拎了一袋走了,还拿啊,当我没看见是不是。”江起云打掉一男队员的手。
“我刚拿错了江队,我拿成酱肉的了,我想吃鲜肉,我拿回来换呗。”
“想得美,有啥吃啥,挑什么嘴。”江起云说完,灵活地用食指挑起一袋小笼包,再拎了一杯红枣豆浆走到虞归晚桌前,放下早餐,“饿坏了肚子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们重案中队欺负新人,吃了。”
说完就准备离开,虞归晚却开口叫住了她,“阿云。”
江起云身子一僵,转过身,神情阴霾,“这里没有什么阿云,只有重案中队队长江起云,你要么叫我全名,要么跟他们一样叫我江队。”
两人间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这股低气压也波及到周围,原本闹哄哄的办公区都安静了下来,一个个睁大眼,嘴里塞着包子盯着这边的动静。
虞归晚皱皱眉,起身向江起云走近一步,“我们可以聊聊吗?”
江起云抱臂后退,浑身像是竖起了尖锐的刺,“工作时间,不聊私事。”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沉,“何况,我和你有什么好聊的呢?”
虞归晚没再开口挽留,注视着江起云走回自己的办公室,重重关上了门。
刚刚换包子不成功的男队员走过来,试探性地问:“虞老师,你吃酱肉包不?我能不能和你换啊?”
虞归晚一点胃口也没有,她也从来不吃酱肉包,索性答应了对方,“你都拿去吧,我不饿。”
男队员也不客气,道了句谢谢欢天喜地就拎着包子走开了。
第8章 走访调查
上午十点钟,一名干警引着一个三十岁左右身穿职业装的女人进入重案中队办公区,随即敲响了江起云办公室门,进门后干警介绍:“江队,这就是报张雅失踪的报案人,张雅的同事何芳。”
江起云从成堆的文件中抬起头来,“好,你先把何小姐带到询问室去。”
江起云快速处理好手上的文件,拿了外套穿上大步流星走去询问室,路过办公区的时候,虞归晚主动跟了上来,江起云没说什么,进入询问室后,冲何芳出示证件,“何小姐你好,我是重案中队队长江起云,感谢你抽空前来配合我们工作。”
女人坐姿有些局促,双手轻轻抓着膝上的裤子布料,虞归晚接了一杯温水递到她面前,女人接过后点头致谢,“谢谢警官。”
江起云拉开椅子坐下,“那我们就开始吧,我们这次找你来是想了解有关张雅失踪的情况,还希望你如实仔细回答我们的问题。”
何芳双手捧着纸杯,点点头后又面色忐忑地问:“是雅雅有什么消息了吗?”
江起云没有回答,将一张在抛尸现场拍下的张雅脚部纹身的照片递上前问:“你先确认一下,张雅有这样的纹身吗?”
何芳眉毛上抬,瞳孔急剧收缩,整个后背贴住椅背,显然被照片吓到了,好一会过去,她肩膀一软,哭声和话音同时响起,“是,这就是雅雅的纹身,当初还是我陪她一起去纹的。”
江起云抿了抿唇道:“张雅部分人体组织于两日前在凤鸣山被人发现,经法医检验,张雅的死亡时间就在她失踪后的48小时内。”
何芳双手捂住嘴,眼睛大睁,紧紧盯着照片上张雅腐烂溃败的残缺脚部,“怎……怎么会这样?!是谁杀了雅雅?是谁这么丧心病狂?为什么?!
警官,警官,你们一定要抓到凶手,一定要抓到凶手!”何芳哗地一下站起来,带动椅子脚在地砖上摩擦发出刺耳的一串“嗞拉”声。
“何女士,你先冷静一下,事情已经发生了,死者已逝,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快找出凶手,将他绳之以法,给死者以及死者亲属一个交代,所以你能提供给我们的信息对于接下来警方的侦查工作至关重要。”江起云抬手安抚道。
何芳神色恍惚地坐下,脸上仍然充满了不可置信。
“开始吧。”
“你和张雅是什么关系?”
“我是她的同事,从雅雅进公司以来就一直带着她,后面慢慢熟悉发展成了朋友。”
江起云看虞归晚还不熟悉使用电子询问笔录,索性和她换了位置,“你问我记。”
于是接下来的询问工作落到了虞归晚头上,通常询问有一定的流程和技巧,落到具体案件不同性格的证人身上,不能采取一贯为之的做法,要结合案情本身,以及证人和被害人关系等综合因素考虑,循序渐进提问,从证人那尽可能地挖掘出有助案件侦破的信息。
江起云也是有心试探一下虞归晚的工作能力,她需要的不是一个纸上谈兵的理论专家,而是全方位有经验有能力的刑侦专家。
“说说你认识的张雅是怎样的一个人?”虞归晚嗓音温和,声调低缓,双手自然交叠搭在桌上,身子后仰靠着椅背,和何芳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减少被询问人的紧张感。
这个问题覆盖面太大,何芳皱着眉认真思考了几秒才回答:“雅雅性格内向,在公司除了必要的工作交际以外,不怎么跟其它人来往,也就跟我熟悉一点。
据我所知,在公司除了我,她也没有其它朋友了,她说过大学毕业的时候和宿舍室友们闹得不愉快,毕业后也没有再来往。”
社会关系简单,虞归晚在心里总结一句,继续问:“那她有和公司的人产生过什么矛盾冲突吗?”
“没有,雅雅做事很勤奋努力,从来不去参与公司那些勾心斗角利益纷争,只踏踏实实完成自己的工作。”
“说说你最后一次见到张雅以及报案前后的经过。”
“最后一次见她,就是她失踪前的周五下班,4月……”何芳拧眉回忆,虞归晚提醒,“4月7号。”
“对,就是4月7号,之后两天是周末,我和她没有联系过,直到周一上班的时候,过了上班时间她也还没到公司,我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她是一个很有时间观念的人,从不迟到早退,如果有什么事,也会及时请假。
我当时就在微信上联系她,她没有回复我,那会我又有紧急的工作要处理,就暂时把这事搁到了一边。”
“等到了中午,我去她工位看,她还是没来,我就给她打电话,发现关机了。”何芳哽咽了一下,继续道:“我找公司人事打了她留下的紧急联系人电话,是她老家的父母,说雅雅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他们了,我当时心里就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连忙跑去她租的房子找她,家里也没人,实在没办法,我就去最近的派出所报案了。”
江起云手指在键盘上快速翻飞,同步记录下何芳给出的信息。
虞归晚从衣服口袋拿出一包纸巾,递给何芳。
“谢谢。”何芳擦擦眼角。
“张雅失踪前一周有没有什么异常,和平时不一样的地方?”
何芳想了会回:“要说很大的变化倒是没有,雅雅没什么朋友,生活上基本就是公司和家里两点一线,小的变化……我想想。”
何妍沉吟了几秒道:“大概就是雅雅失踪前一周,我记得她问过我一次芷牌的粉底怎么样,还让我推荐适合她的口红色号,她平时上班都只是化淡妆,不太会在妆容上花心思的。
还有就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的周五那天,她下班很早,到点就走了,平时她都会主动加一会班的,我记得我当时还打趣了她一句,问她是不是交男朋友了,她只笑着摇了摇头。”
虞归晚和江起云快速对视了一眼后收回视线。
问题问得差不多了,虞归晚起身伸手,面露微笑,“何小姐,感谢你上班时间抽空前来配合警方的询问工作,需要我们帮您出示一个证明条吗?”
何芳拿着包起身,和虞归晚握了握手,“不用,来的时候我已经和公司请好假了。”
江起云打完笔录最后一个字,也起身伸手,“再次感谢你,后续我们可能还会有需要何小姐配合调查的地方。”
“两位警官客气了,都是应该的,只是希望……希望你们能尽早抓到那个害死雅雅的凶手。”
江起云定定道:“你放心,会的。”
送走何芳后,江起云和虞归晚返回办公区,江起云一边翻看虞归晚手写记录的询问重点,一边随口问:“刚刚表现的还算不错,在国外有经验?”
虞归晚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微笑答:“严格来说访谈罪犯更多,导师当时对我们说得最多的就是,又联系了哪个哪个监狱的什么犯人,让我们做好采访准备。”
江起云没再问什么,回到办公区将整理笔录的工作交给沈冬薇,然后安排下一步的侦查工作。
她拉下小白板,一一写上张雅的详细信息,再用信号笔重重点了点白板,“三件事,一,冬薇带组仔细排查死者的社会关系网,重点放在和张雅有暧昧关系的男性身上。二、还是搜查死者其余人体组织的事,老刑带四名组员支援警犬大队,最后我带队去搜查死者出租屋,出发。”
十几人迅速行动,分成三组各自开展手里的工作。
江起云开着自己的吉普,副驾驶坐着虞归晚,后排是方昉路啸和痕检员,她开车一向有些风风火火,在遵守交通规则最大的限度下可以谓之把越野吉普车的性能发挥到了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