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哪行啊,表兄……”沈之廓一听就急眼了。
“这没你说话的份。”沈冰冷斥一声,沈之廓立马不敢再多嘴。
白龙静静看着眼前的这出好戏,只觉得可笑,此行前来也实在无趣。
沈家人和沈檀漆果然是不一样的。
他淡淡道:“不了,我现下还有要做的事。”
见他拒绝得痛快,沈冰脸色微凝,顿觉脸面上难堪极了,还从未有人在听到沈家的名头后是这样态度。
“为何不愿?”他阴沉着脸问。
白龙漠然地答:“随意草菅百姓性命的人,不配让我效忠。”
话音落下,沈冰手指攥紧扇子,竟然笑出了声:“百姓?百姓的性命?你可知若没有我沈家在此劳役他们,他们早就饿死街头,被魔族当猪狗一样宰杀,这朔夏城上下,哪个没有托我沈家的鸿福才存活至今,你问我百姓的性命——”
他顿了顿,带着些笑。
“那算什么东西?”
这话如同一支冷箭,直直穿透白龙的心脏,他缓缓抬眼,恍惚觉得这座繁华奢靡的城池,处处透着阴森的死气,比他去到过的任何一个魔族居所都要更冷,更毛骨悚然。
他敛起眸子,只吐出一句:“我同你,没什么好说的。”
沈冰用扇子轻轻遮住脸,眸子像淬了毒的冷刃,缓声道:“那么,看来你也做不了自己的逍遥散修了。”
他猛地挥手,转身离开,头也不回地吩咐:“杀了。”
他身边的化神期修士应声而动,一股强大的气势席卷整条街道,承受不住的百姓纷纷瘫倒在地。
他们竟然半点也不顾及城中的百姓性命,就这么大张旗鼓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杀人。
若动起手来,街上这些无辜百姓都将无一幸免,恐怕很快就要伤及五脏六腑。
白龙眼眸微眯,冷声道:“等等。”
还未走远的沈冰以为他知道害怕才回心转意,转过身来,嘴角含着笑意,徐徐道:“怎么,吃了罚酒才想着敬酒?”
这些人,是坏透了,坏到根的。
如果有朝一日,沈檀漆能担任沈家的主人,朔夏城的一切会不会改变?
一定会。
一定会的。
因为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师兄和这些冷血畜生,虽然流着一脉同归的血,却是全然不同的人。
不,他们根本不可以拿来比较,恶心。
“我是说,让你看看这个。”白龙笑了笑,将手心的青铜五帝钱晃了晃,阳光照过那串铜币上的金色鸾凤纹,照过他被风吹动的冰冷玉袂,第一次让他看起来像一个有鲜活生命的、有人间烟火气的活人。
四下里的众人都惊愕地看着他手中那串,只有直系家主才会拥有的鸾凤五帝钱,简直怀疑自己的眼睛。
鸾凤五帝钱,见此物如见家主,跪拜迎接,不得冒犯。
“鸾凤纹,这是嫡长子的五帝钱,你是、是沈檀漆的人。”沈冰险些脚下一绊摔倒在地,幸好紧紧抠着沈之廓的手,把沈之廓手背都抠破了。
沈檀漆的为人,沈家上下哪个不清楚,若是惹到他,怕是连命都保不住,当下在沈家族谱上除名都有可能。
这些年若不是沈檀漆去了嵘云宗修炼,他们这些旁支的才勉强喘了口气,否则哪有一个敢这么嚣张?
沈之廓想到这里,腿根子一软,想也没想直接跪了下去。
白龙轻轻摩挲了那串五帝钱,倏忽觉得有些好笑,若今日没有沈檀漆的帮助,虽然不是打不过,却终究要麻烦许多,说不准还要受伤。
就算他真的打赢,这些沈家人可能还要变本加厉地欺压城中百姓。
而沈檀漆的法子,既简单,又能达到目的。像沈家这样重视嫡庶地位之至的家族,这一招打得最痛,最令这些人刻骨铭心,不敢再犯。
师兄,原来有时候……
不择手段也是英雄。
直到沈之廓扑通跪在地上的响声传进耳朵,沈冰才反应过来,咬牙切齿地道:“不可能,你怎么会有少爷的五帝钱?”
白龙毫不在意地将那五帝钱在他眼前晃了晃,道:“从今往后,不可再欺压百姓,不可随意释放威压,不可在城中闹事,不可买完东西不给钱。”
顿了顿,确认沈冰看清了自己手心的东西,白龙轻轻笑了笑,缓声道:“否则,你应该知道下场。”
直到把那串五帝钱上每一丝一缕的纹路仔细看过,沈冰才终于万分不甘不愿地确信这就是沈檀漆的信物,见此物如见家主。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远在嵘云宗苦修的沈檀漆,竟然会和一个化神期散修有什么瓜葛,甚至还将最尊贵的鸾凤五帝钱给了这无名散修。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沈檀漆?
换做沈家任何一个人,他都不会惧怕分毫。
可偏偏是沈家的嫡系长子,自小到大处处压他一头,偏偏就是他沈檀漆!
良久,沈冰闭上眼心如死灰地跪拜在白龙面前,颤抖着双唇,阴冷地吐出一句,
“沈家第三支嫡子沈冰,谨遵家主之命。”
第15章 龙珠
(十五)
白龙回山洞时,果然又带了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的水果回来,脸上轻松极了,一看就是出了恶气之后通体舒畅的神色。
沈檀漆看到他这样,忍不住有点想笑,半倚在榻边逗他:“哟,这是打了胜仗回来?”
闻言,白龙搁下手上的东西,径直走到他身边,把他手心里的杨梅尽数夺走了,低低道:“杨梅好吃,也不能多吃,伤胃。”
好家伙,一回来就忙着管他。
沈檀漆刚想说点什么,就见白龙给他塞过来一堆水果,有茵红李、草莓、西瓜、水蜜桃等等。
他有些哭笑不得地说:“买这么多干嘛,再放坏了,我吃不完浪费钱。”
白龙似是想起先前对沈檀漆发的脾气,那个时候,沈檀漆还怕他钱财不够,把自己身上仅有的钱给了他,沈家的金贵少爷,不该如此,他心头涌上一股不知是什么的滋味。
白龙眉眼低垂,轻声道:“是我待你不好,你放心,我月俸很多。”
该把所有钱都给沈檀漆才对,不能让他觉得在自己身边,不如在沈家过得好。
但是这简陋山洞,恐怕无论如何也比不上沈家的金碧辉煌。
他沉默了会,低声开口:“今天在朔夏城……”
刚说了一半,就听沈檀漆打断道:“等会等会,我拿个瓜子。”
而后就见沈檀漆揣着一把瓜子,兴致勃勃似的窝在他身边,迫不及待地催促道:“好了好了,快讲。”
那模样,活像个八卦的小松鼠。
脑海里浮现这个形容,白龙不自知地浅笑了声,他最近好像总是在想到沈檀漆的时候不知不觉的笑。
“今天在朔夏城,我……”
他把今日的种种经历给沈檀漆讲了一遍,但他不会润色故事,讲得干巴巴的,即便如此,白龙垂眼看去,沈檀漆仍然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跟着笑出声。
师兄真的……很可爱。
他莫名这样想。
讲到他拿出鸾凤五帝钱,沈冰当场变了脸色时,沈檀漆激动地鼓掌道:“就该这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揍他没有?”
白龙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停了停,小声道:“他是你表弟。”
沈檀漆一听这话就知道他肯定没动手,忍不住“啧”了声,道:“什么表不表弟的,沈家三十六个旁支,说不准整个朔夏城遍地都是我表弟,下次再碰见,你揍就完了,反正我肯定不熟。”
听他这样“大义灭亲”的语气,白龙那颗悬在空中的心终于落下,他试探着说出自己的想法:“日后你继承家族,还会任由这些子弟如此欺压百姓么?”
沈檀漆琢磨了阵,他还真没想过这些,他在嵘云宗的时候,每天想的都是千万别碰上男主,赶紧走完这破剧情回家。
如果他真当了家主……
“如果我当家主,自然得好好管教这些盘根错节的支系,但这事不可能我一人就能做到的。”沈檀漆仔细分析了一通,得出结论,“我现在毕竟还只是个金丹期,如果有人帮我,比如男主那样神通广大的人,事情自然事半功倍啦。”
白龙听他提及过一次这个“男主”,当时便不明所以,他有些困惑地问:“什么人是男主?”
沈檀漆拄着下巴,想了想,道:“起码得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总之谁也打不过他,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正直仁慈,却又不盲目慈悲。”
反正这本书里的男主确实是这样的,其他的书他没看过不了解。
听完这番话,白龙若有所思的凝视沈檀漆良久。
沈檀漆说需要心中的这个男主帮助,是不是也就意味着是沈檀漆最想和这样的人成为朋友?
顿了顿,白龙倏忽开口:“那如果,我可以成为男主呢?”
沈檀漆瞥他一眼,忍不住笑出声,而且越想越好笑,愈发笑得开怀,眼泪都快乐出来了。
好半晌,他才止住笑意,拍了拍白龙的肩膀说道:“男主是上天指定的,咱们就是普通人,只是给男主的人生增加阅历的过客而已。”
闻言,白龙脸上却仍然没有笑意,他淡淡道:“我从不信什么天道既定,只信事在人为。”
沈檀漆见他一脸正色,暗自腹诽他一句傻龙。
他们可是都活在一本书里的世界,哪有什么事在人为,都是安排好的罢了。
呃,当然,他会生孩子这事不算。
“就算是过客……”白龙低着头,用小刀把西瓜削开一块,递到沈檀漆的手心,自言自语般道:“我想久一些。”
这样的日子,他想久一些。
沈檀漆接过西瓜啃了一大口,口齿清爽,香甜沁凉,他一边嚼,一边含混不清地问:“你说什么?”
白龙刚想再重复,只听门口小黑激烈地汪汪两声,他回头看去,霍叶宁站在洞口外,打着把伞,正往里面探进脑袋来偷看。
被白龙他们发现,霍叶宁毫不羞惭地笑着朝他们招招手,指着小□□:“什么时候养的狗。”
小黑大约是没怎么见过霍叶宁,一时更加气愤地大叫起来:“你才是狗,你全家都是狗!”
霍叶宁俯身下去,一把掐着小黑的脖子,笑眯眯地把它捞起来,玩笑似的说道:“白龙,你家小狗缺乏管教,替你收拾收拾。”
说罢,手指缓缓缩紧,小黑四条腿在半空拼命挣扎,差点嗝屁。
沈檀漆见到那张熟悉的脸,下意识开口唤了声:“哥,你怎么来了?”
咔嚓一声——
白龙手心里的西瓜,捏碎了。
他回过神时,沈檀漆已经越过他,踉踉跄跄地起身,跑到了霍叶宁的身边。
“你来就来,掐我的狗做什么?”沈檀漆从他手心救下无辜的小黑,有些埋怨道,“我家狗很脆弱的,伤刚好一点,万一被你掐死你怎么赔我?”
小黑呜嘤一声,晕倒在他怀里。
他语气亲密,就像真的在对自己的哥哥说话。
霍叶宁短暂怔愣了瞬,才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个“弟弟”来,他抬起眼,看着白龙泛青的脸色,忍不住大笑了声。更加坏心思地当着白龙的面,揉了揉沈檀漆的脑袋,顺其自然地说道:“哥哥是想念你了,顺路过来看看你。”
没成想沈檀漆抬起头瞥他一眼,毫不给面子地说:“放屁,你从前出远门可从来没想过我。”
霍叶宁被他怼得喉头一噎,干咳了声,拍拍他的肩膀,道:“乖,我是来见白龙的。”
沈檀漆哼哼两声,一副我早猜到的模样,抱起地上奄奄一息的小黑走远些,挥挥手道:“去吧,我正好吃撑了,出去散步消消食。”
待沈檀漆走远,霍叶宁看向冷着脸的白龙,禁不住嗤笑出声:“想不到有一天也能见到你这般殷勤地伺候人。”
白龙搁下那半个被他捏碎的西瓜,从储物戒取出手帕擦了擦手,神色淡淡。
“什么事?”
他态度冷淡,霍叶宁倒也不介意,早就习惯和他如此相处了,懒懒散散地拽过一张椅子坐下,漫不经心地开口:“之前与你的交易,也该就此结束了。”
那年白龙坠落血寞崖,他和白龙立下契约,每年白龙虚弱期必须在血寞崖底渡过,此地与世隔绝,霍叶宁可保他不受任何人趁机侵害,与之相对的是,白龙每年要将龙珠借他用于延长寿命。
如今白龙已经有了沈檀漆,甚至沈檀漆肚子里还有了孩子,恐怕从今往后虚弱期都不会再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