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师兄只是因为想救他的弟弟。
他沉吟片刻,低声开口:“不必救他,他现在本事大,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若沈家真能把谢迟老老实实关住教训,那兴许于世间还算一件大善事。
谢迟与他是同母异父的亲兄弟不假,但他这个弟弟却不像金鱼和芋圆那般亲密无间。
他们自小不是一起长大,由不同的奶娘抚养,和他大不相同,谢迟自小性子顽劣残酷,就像天生的坏种,郁策觉得应当是谢迟那个父亲所留给谢迟的影响。
他记忆最深的便是,幼时谢迟陷害自己私自逃离藏龙谷,让他被奶娘关在屋里三月有余,每日只有一顿剩饭可以吃。
郁策以为他只是年纪小不懂事,随口胡说。
结果后来,龙族祭祀,谢迟故意把他骗进祭祀用的藤笼里打上五把锁,竟打算让不知内情的大家活活将自己当祭品烧死,幸好郁策及时突破境界,从藤笼里逃了出来。
那个时候,郁策五岁,谢迟才三岁。
后来问谢迟为何这样做,对方顶着和他相似的面容,笑嘻嘻着说:“因为好玩啊,看你不开心,我就开心。”
郁策没让着他,直接把人揍了。
他那时候可没现在这样柔和的性格,母亲刚去世不久,郁策无牵无挂,什么都不在乎。
于是谢迟每招惹他一次,他就狠狠揍他一次,于郁策看来,他是为了替母亲教育弟弟。
但在谢迟看来,是郁策玩不起。
挨打挨多了,谢迟对郁策便又怕又恨,奈何天赋修为根本比不得郁策厉害,从小到大都被压一头,他便心生歹念,走上了堕魔之路。
修魔可比修仙要来得更快,谢迟没多久便成功超过了郁策的修为境界,他自信满满地布下天罗地网,等待郁策中招,杀之而后快。
那时郁策十岁,谢迟八岁。
他没手软,直接越阶将修邪魔歪道的谢迟打得鼻青脸肿,满脸是血,站都站不起来。
最后是两位奶娘出面阻拦,郁策才停下手,按照龙族的祖训,只把谢迟封印修为赶出藏龙谷以作惩罚。
当时他曾说过,但凡谢迟往后再敢修魔,他们之间就算兄弟情义已尽,见面绝不手下留情。
没想到十年过去,再见面,是在沈家水牢里,谢迟还是没听他的教诲。
听完郁策讲过他们以前的故事,沈檀漆裹紧他递来的衣服,心有余悸地说道:“原来他这么坏……”
郁策轻轻牵着他的衣袖,带他从混沌泥泞的水牢里走出来:“妖族并非全是我这种的,师兄日后要千万当心。”
有时候他也会想,其实人类对妖族的恶念也并非空穴来风,妖族里有极大一部分妖,的确是生性残忍的。
由野兽修炼而来,却修炼得并不彻底,保留了那份嗜血的猎杀欲。
谢迟便是如此。
沈檀漆笑了笑道:“你还自夸上了。”不过他的确相信,男主应该是这本书里唯一一个绝对不会黑化的人物。
谢迟也好,萧清羽也罢,他们身上都是有黑化的可能性,性格犹豫不决,争强好胜。只有郁策性格柔韧,意志坚定,对任何事情都没有极强的执念,奉行天理之道,这样的人,想要让他黑化,反而是对他的一种亵渎。
总而言之,沈檀漆宁可相信自己会黑,也绝对不相信郁策会黑。
奇怪,他干嘛夸郁策。
沈檀漆摸摸鼻尖,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干脆转移话题道:“对,还有一事,刚刚危机时刻,我听到宝宝说话了。”
郁策微微挑眉,自然而然地将手覆在他的小腹上,问道:“什么危机时刻?”
“就是你弟掐我的时候,”沈檀漆已经习惯了他奇怪的关注点,“我听到宝宝让他滚开。”
想到这,沈檀漆笑意盈盈地垂眸,说道:“他比你性子还要沉稳。”
平常怎么问都不说话,眼看他爹快被掐死了才开口,可不就是沉稳么。
郁策仍然没能在沈檀漆身上感应到三崽的存在,他好像一直被三崽排斥着。
该不会是那天他吵醒三崽,然后被记恨了吧。
他讪讪地收回手,低声道:“方才你不在,宗门派来的援助到了。”
先前萧清羽发现有辰鬼在朔夏城里肆虐时,便已经向宗门发了信号求助,眼下已经到了两位厉害的长老,想必今晚的辰鬼用不着他们出手就会轻易被解决。
沈檀漆点点头,略有思索:“那正好,我也有事要跟宗门禀报。”
“什么事?”郁策愣了愣,问道。
沈檀漆抿了抿唇,面对郁策的眼睛,还真有点不好开口:“我打算在沈家留住些日子,宗门大比之前我一定会回去的。”
宗门大比可是他回家最重要的剧情点,他一定得回去,在这之前,沈檀漆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再和郁策有过多牵连,否则被主机那边察觉到,他们恐怕就全完了。
听到这话,郁策一时怔住,他想起之前沈檀漆不告而别来到朔夏城,似乎就是为了躲他。
现如今第三个孩子都有了,仍然还要躲他么?
他垂下眼睫,闷声道:“那蛋蛋和二蛋呢?”
两个孩子沈檀漆难道也全都舍得不让他们陪在身边么?
闻言,沈檀漆神色微顿,声音小了些:“蛋蛋和二蛋可以留在沈家啊,你不是说在宗门带着也不方便么,而且届时你恐怕参加宗门大比,要训练的东西很多,估计也顾不上他们……”
孰料郁策听到这里,想也不想直接否决:“不可,自生下来他们便未曾离开过我身边。如果师兄一定要赶我走,我会把他们一起带走。”
沈檀漆微微张了张嘴,似乎也知道自己这提议不像人干的事,良久,只好低声道:“那、那留一个给我好不好?”
郁策再一次不加思考地拒绝:“他们是手足兄弟,情谊深厚,怎能说分开就分开,不可。”
这是要逼沈檀漆做出选择,要赶他走,就把他和孩子一起赶走吧。
半晌,沈檀漆犹豫着抬起眼看他,小声道:“可如果你留下来,影响宗门大比,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呢?”
郁策瞥他一眼,淡声道:“没有更可怕的事情了,除非师兄还能给我生第四个。”
整个龙族每年诞生的幼龙也不超过五个。
沈檀漆:“……”
他轻吸了一口气,咬牙道:“那你大可放心,绝对不会了。”
小崽们会被当成bug除掉这种事,他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跟郁策解释才好,恐怕解释了郁策也不会相信。
沈檀漆默了默,轻声道:“也罢,那就一起回宗门吧。”
在沈家只会耽误郁策为宗门大比做准备,届时郁策要是没办法和原书一样在宗门大比夺魁,世界线才算是真正地被改变了。
到时候主机想不察觉到都难。
更何况,沈檀漆每天晚上还有依赖期要度过,无论如何这段日子都逃不开郁策的。
只是……系统那边不知道要怎么交代啊。
顿了顿,沈檀漆又补充一条规矩:“不过,回宗门后,你不可以随便碰我,不可以随便和别人透露你我的关系,就算晚上依赖期发作……”他想起一些不美好的回忆来,磨了磨牙,“不可以在我喊停的时候,捂我嘴。”
“好。”
郁策得到想要的答复,笑吟吟地看他。
只是说不可以捂嘴,又没说不可以继续做,师兄真是可爱。
他想到什么,倏忽从怀里掏出一支金纸做的小风车,意有所指地笑道:“对了,这是金鱼送给我的,师兄你看,是不是很像你?”
沈檀漆:?
神经病,他干嘛要像个风车。
第44章 小手帕(三更)
(四十四)
天色渐晚,夕阳西下,赤色的晚霞染红沈家高耸入云的亭台楼阁。
沈家厢房外,金鱼扭捏地立在芋圆的房门前,手里捧着一束自己刚从花苑里摘来的小黄花。
这是他精挑细选的小花,是整座花苑里开得最漂亮的,不知道弟弟会不会喜欢。
金鱼低着头,给自己反复打气,默默想道,就算一会弟弟还是跟他生气不想理他,他也要把花花送给弟弟。
他绝对不要让弟弟讨厌自己。
这样想着,他鼓起了些勇气,伸手轻轻敲响房门,小声问:“二蛋,你在吗?”
房门里似乎传来一阵收拾的窸窸窣窣声响,里面传来弟弟略显慌乱的声音:“怎么了?”
一听到芋圆的声音,金鱼就有点想哭,弟弟明明对他那么好,他却因为自己的事情而跟弟弟闹别扭,他真坏。
金鱼吸了吸鼻子,擦掉眼角泛的泪花,说道:“你开开门,我有话想跟你说。”
里面短暂沉默了阵,在金鱼正惴惴不安的时候,门缓缓打开。
芋圆立在门前,目光落在金鱼手里那捧已经有点蔫了的小花上,忍不住笑出声:“你干嘛?”
听到他的笑声,金鱼一下子眼泪掉下来,控制不住地冲过去抱住他,哽咽道:“对不起二蛋,我白天不应该跟你发脾气,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芋圆倏地被他抱住,小手有些无所适从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奈笑了笑,说道:“好啦,哥哥,我没生气。”
刚开始的确是有点生气的,但是自从爹爹跟他说过哥哥闹别扭的原因后,他就不生气了。
相反的,芋圆其实也有些自责,这段时间他对哥哥太严格了,总觉得离开藏龙谷后,哥哥就是需要他保护的小朋友。但哥哥在无形中也包容了自己很多,他却没有发现,还总是让哥哥觉得自己很没用。
是他不好。
芋圆轻轻抱住金鱼,像沈檀漆哄他那样,一点点摸着金鱼的发顶,小声道:“哥,我也有东西要送给你哦。”
闻言,金鱼抹掉眼泪,有些惊喜地抬头看他:“真的吗?”
他本来以为弟弟不会轻易原谅他,没想到弟弟居然还给他准备了礼物,他好感动。
一感动,眼泪鼻涕又都冒了出来。
芋圆被他的表情逗笑,从衣襟里掏出块自己刚刚绣的手帕,递到金鱼手里。
那是一条绣着小金鱼的手帕,右下角还有一个哭丧着脸的蛋,旁边绣着两行小字:“我才是笨蛋,惹哥哥生气了。”
金鱼不识字,但他认识画,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摸过上面惟妙惟肖的小鱼,抬头问道:“这是我吗?”
“嗯哼。”芋圆点点头,然后指向右下角那只皱巴着脸哭泣的小蛋,说道:“这个是我。”
金鱼听到这话,小手不住地在小蛋上面抚摸着,刻得那样可爱,他要贴身带一辈子才行,小孩无比珍惜道:“我喜欢,我真的好喜欢,谢谢你,二蛋。”
送出去的东西被人喜欢是最开心的事,芋圆眉眼弯了弯,悄悄藏起自己被针扎破的手指。
他想,爹爹的主意果然好,哥哥真的好喜欢他亲手做的礼物,他也打心眼里高兴。
眼看金鱼看着那手帕,眼底又沁了一汪泪,芋圆赶紧说:“收到礼物,哥哥就不可以再哭了哦。”
金鱼认真地点点头,然后牵住他的手,说道:“我不哭了,弟弟你放心,以后我一定会作为你的哥哥好好保护你,教给你不懂的道理的!”
芋圆:……
这什么跟什么啊,这话是谁教给哥哥的。
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郁策的脸,芋圆嘴角微抽,揉了揉额角,失笑道:“哥哥今天出去玩水都没有喊我,晚上我们一起去玩好不好,就当我白天没陪你玩的补偿。”
金鱼想起今天在沈家小河里玩的那样开心,立刻点头,说道:“可是家里的小河太小了,白天我玩的时候,都游不起来。”
化成原形后,那条小河差点都要占不下他了,要是弟弟和他一起,小河的水估计都要被挤出来流光。
芋圆想了想,说道:“那我们晚上就去外面玩。”他现在是化神期,可以保护好哥哥,他们想怎么玩怎么玩。
“好!”又可以出去玩咯,金鱼激动地欢呼,顿了顿,他又想起来件事。
“对了,弟弟,手帕上面的字写的是什么呀?”
“写的是……哥哥是笨蛋。”
“呜呜,你又说我,我要生气。”
“你生气我也生气。”
“好吧,那我不生气了。”
“哈哈哈,那我也不生气了。”
夕阳下,两个小崽并肩而行的影子被拉得好长,好长,长到好像可以相伴走完一生,长到好像可以一眼望到老。
*
夜色深下,春季的夜晚总是来得这样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