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此时窗外传来一阵孩子们的惊叹声,似乎是风筝飞起来了。
“飞得好高!”芋圆高兴地抬头望向天空,激动地和金鱼一起跑起来。
金鱼满头大汗,眼睛却也亮晶晶的,还不忘朝着屋里喊:“爹爹,爹爹——”
被小孩一叫,沈檀漆眼睫微颤,唇上捂住他声音的手也缓缓松开,他羞耻至极地用被子蒙住脸。
郁策饶有兴致地看他窘迫的模样,低声道:“叫你呢。”
袖内掐了个决,让那层隔音咒法消失在茅草屋上。
沈檀漆脑海现在一片混沌,他后悔没听长老的劝,早知如此,就放郁策自己在幻境里,熬死他算了!
金鱼胳膊都举累了,还是没听到沈檀漆的回应,眼看风筝有些要降下来的意思,他有些急切道:“爹爹你快看,我的风筝飞得好高,快来看。”
无奈之下,郁策剥下沈檀漆的被子,笑着将他捉回身下,朝外扬声道:“他说看到了,叫你小心脚下,别绊到脚。”
沈檀漆睁大眼睛看他,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道:“郁、策。”
郁策无辜道:“怎么了,阿漆?”
“你个……”混蛋。
话还没说完,便被屋外小孩的笑声打断。
金鱼听到郁策的话,心底雀跃一阵,兴奋地道:“好,我知道啦!”
不远处,掐着驱风咒的芋圆却有点困惑。
爹爹怎么不自己说,而是要借父亲的口说呢?
“弟弟,风小了,你快放风呀!”
被金鱼的声音打断思绪,芋圆赶紧继续施着咒法让风筝飞得高高的,很快便忘记了方才的困惑。
茅草屋内,沈檀漆心尖那股难以言说的羞耻还没从脑海里挥散出去,虽然这种事和郁策做过许多次了,这次也正好是依赖期发作,可是旁边有小崽的情况下,他只觉得比平日还要惊心动魄。
“好了,继续吧。”郁策俯身下来,分开他雪色膝头。
沈檀漆:??
人性呢,在幻境里连人性都被磨灭了吗。
“依赖期还没结束,身体还会难受,”郁策煞有介事地解释,“阿漆,我为你着想。”
沈檀漆无奈地抬眼看他,已经懒得去纠结对方喊自己什么,叹了口气,躺成死鱼:“随便吧,搞快点,累了。”
得了他的准许,郁策眉眼稍弯,轻轻咬在他的颈间,沉沉笑道,
“遵命。”
……
直到依赖期结束的刹那间,眼前一片浓雾袭来,将沈檀漆的眼前尽数遮掩住。
这雾不是郁策做出来的,不够冷,沈檀漆瞬间像是看到希望的曙光般,激动地伸手进去,下一秒就被那道浓雾整个吞噬掉。
被雾吐出来时,沈檀漆跪坐在地,周围空无一人,只剩下他、面前的长老,还有身后该死的郁策。
他颤颤巍巍地支起双腿,从地上爬起来,耳边传来长老松了口气的声音:“还以为你们出了差错,这么久不出来。”
顿了顿,长老发现沈檀漆的脸色似乎不太好,她略显困惑地问:“怎么,到底发生何事了?”
沈檀漆垂着脑袋,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人家的幻境内容,长老也不好涉及太多,便只点点头,安慰道:“回去喝几杯安神茶即可,别想太多。”
她抬眼,郁策若无其事地立在沈檀漆身后,仍然在看着头顶的桃树出神欣赏。
这是怎么回事。
郁策的幻境,本人一点事没有,沈檀漆进去反倒大受折磨。
也是奇了,大抵是在幻境里面遇到些小麻烦吧。
长老失笑地摇摇头,因着沈檀漆他们是最后一轮幻境试炼的弟子,她收拾好东西便敛袖离开。
在长老走后,立在原地垂着脑袋的沈檀漆,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猛地扯住郁策的领子,咬牙道:“郁策,你是不是挺想死的。”
郁策茫然地后退半步,指尖轻轻搭在沈檀漆的手上,蹙眉问道:“师兄,怎么了?”
还装,还装。
还装得那么像!
沈檀漆气得扒开自己的衣襟,怒道:“你自己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半晌,在有些凝固的气氛里,郁策似是十分纠结地观察许久,疑惑出声:“我,做了什么?”
沈檀漆见他还不承认,伸手去给他指个明白,一低头,却发现自己身上早没了半点被人咬过的痕迹。
他一时呆滞,才想起来,幻境里发生的事,回到现实里便什么都没有了。
可他确确实实在幻境被郁策……
眼前人仿佛还和清早见面时一样恭谨,伸出手,轻而仔细地替沈檀漆扣好襟扣,抚平上面被扯住的些微褶皱,低声道:“外面风冷,师兄穿好衣服。”
沈檀漆一口气噎在喉咙,指着他,“你、行,好。”
算你小子厉害。
这口恶气不报答回去,他就不是沈檀漆!
转身就走,沈檀漆等也不等郁策,身后传来郁策轻轻笑声,不知死活地追问:“对了,师兄,我的桃枝在哪?”
沈檀漆脚下微顿,立马毫不犹豫地从怀里抽出一枝桃花,头也不回地朝他扔去,“还你!”
郁策漫不经心地伸手接下,目光落在那桃枝上,倏忽愣了愣。
那是枝完整的,开得正好的桃花,却不是他先前递给沈檀漆的
——而是沈檀漆不小心折断先前那枝,因而新摘下来替换的。
良久,郁策把那桃花小心翼翼地搁在心口,珍重至极。
这是阿漆送给他的,
第一枝花。
第50章 二进宫(二更)
(五十)
回到瑶亭水榭的一路上,沈檀漆愈想愈火大,他想立刻就把郁策赶回弟子寝殿,哪凉快哪待着去。
结果推开门,便见到两个小崽从床榻上拄着小脸,抬头望向自己。
金鱼立刻从床上爬起来,跑到沈檀漆的身边,抱住他用小脸蹭了蹭,简直和幻境里的金鱼一模一样。
想起那场幻境,沈檀漆忍不住脊背麻了麻,他蹲下身子,回抱住金鱼:“今天有跟弟弟好好看书么?”
金鱼点点头,从桌上拿下自己的字纸,双手举着给沈檀漆看,有些小自豪:“爹爹看!”
沈檀漆接过字纸,歪歪扭扭的,墨渍洇开,像几条小虫子,再使劲看才能发现上面写的是他的名字。
心头涌上一阵暖洋洋的感动,沈檀漆低头揉了揉腿边小崽的脑袋,说道:“金鱼写的真好。”
他的名字笔画复杂,也是为难崽崽了。
被沈檀漆夸奖,金鱼美滋滋地晃了晃身子,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跑到桌边捡起另一张字纸,递给沈檀漆看:“爹爹看,这是弟弟的。”
沈檀漆刚想看,就见芋圆有些羞赧地想要伸手挡住,小孩脸颊红扑扑的,低声说:“爹爹,是我做完课业随手画的,不好看。”
说完还轻轻揍了哥哥一下,好像在怨他突然提起自己的画。
沈檀漆抿了抿唇,还是从金鱼手里接过字纸,展平一看,发现画的是四个豆豆小人。
一个瘦长豆豆人,表情严肃,背着把剑。
沈檀漆忍俊不禁地笑了声,这一看就知道是郁策。
画的真的好丑哈哈哈,像他,太像他了!
但是不能嘲笑出声,以免伤了芋圆的心,沈檀漆强行忍住,绷着嘴角继续看下去。
两个可爱的小豆豆人,左边别着小黄花,右边抓着小金鱼,这就是芋圆画的哥哥和自己吧。
可爱。看来小崽画起自己和哥哥更认真,方才画的郁策肉眼可见的敷衍。
他坐进躺椅,把芋圆和金鱼抱到腿上,再看时,发现在三个豆豆人旁边,还有一个画的最仔细的豆豆。
像是画了几遍都不满意,小孩反复的勾掉重画,最后纸都快没地方了,干脆画的很小很小,夹在两个小豆豆人中间。
旁边著有三个秀气小字,沈檀漆缓缓念出:“我的家。”
心口登时错跳一拍,天地失色,万籁无声,仿佛只剩下沈檀漆和他膝上两个孩子。
沈檀漆怔怔地看着那些字,看着那张四个憨傻可爱的豆豆人的画,几乎忘记了自己此刻身处何地。
我,的,家。
他在心底茫然地重复一遍。
直到芋圆有些慌乱地小声问他:“爹爹,是不是画的不好?”
沈檀漆倏然回神,发现纸上已经多了几点深色湿痕。
小孩手足无措的爬到他身上,用袖子给沈檀漆一点点擦干净眼泪。
他突然笑了,抱住小崽往怀里紧了紧,安抚道:“爹爹没事,刚刚风吹过来,有沙子眯眼睛了,我哪有那么爱哭呢?”
芋圆将信将疑地看着他,钻到沈檀漆的怀里,努力伸长胳膊,就像郁策从前哄他们一样,拍着沈檀漆的后背轻轻哄着他:“爱哭没什么的,爹爹也可以做小朋友,做小朋友就可以随便哭了。”
沈檀漆眼睛微酸,又忍不住噗嗤笑出声,说道:“芋圆拿爹爹教你的话教我吗?”
“嗯。”芋圆眨了眨眼,把脑袋贴在沈檀漆的胸口,低声道,“爹爹说了,再大也是小朋友,是小朋友就可以随便哭,可以撒娇,当然也可以有时候不听话。”
沈檀漆心头涌上不知什么滋味,喉头微梗了一下,轻声道:“好,我听芋圆的。”
金鱼躺在他怀里,侧面看小脸圆嘟嘟的,像个包子,小孩见到他掉泪,也跟着想哭,哽咽了两下,没憋出眼泪,“爹爹,以后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这句话,沈檀漆早就料想过有一天崽们会问出来,但他没想到,尽管自己早就做足了心理准备,真的面临这个问题时,却还是回答不出。
他沉默良久,在两个小崽额头上都亲了亲,问道:“金鱼和芋圆想要个家么?”
芋圆眼睫微颤,声音越来越小,反问,“我们现在不是家人吗?”
父亲,哥哥,他,爹爹。
他们不就是一家人么?
难道说,爹爹还是不喜欢父亲,想要离开他们?
如果真是那样,他不想让爹爹为难……
“是。”沈檀漆突然出声,捧住芋圆的脸,认认真真地说:“是家人,今天是,以后也会是,永远不会再变。”
芋圆和金鱼眼底瞬间有了亮光,高兴地钻进他怀里又是亲又是抱,活像两只黏人小狗似的。
在小崽们看不到的地方,沈檀漆拿起那张字纸,把上面每个小豆豆人都仔细看过,每道纹路都深刻地记在脑海里。
芋圆和金鱼想要一个家。
他告诉自己,沈檀漆,不能忘。
一定要想办法,想出既可以留下,又不会辜负哥和妹妹的办法。
吱嘎——
门忽然被人推开,有光泄进。
沈檀漆下意识循着光抬眼看去,郁策立在门槛处,似乎犹豫不决着是否要进来挨骂。
片刻后,还是进来了。
他走到桌前,默默换下沈檀漆花瓶里的青竹,插上自己的桃花。
在沈檀漆灼灼目光的逼视下,郁策无奈地示弱道:“师兄,别生气了。”
他摘下储物戒,取出几样从膳食坊带来的点心,搁在桌上,“至少吃点东西再生气。”
听到这话,芋圆立刻为沈檀漆打抱不平,不满地道:“父亲你怎么一天到晚惹爹爹生气?”
金鱼附和道:“嗯嗯!”
沈檀漆要是不想和他们永远在一起,全都要怪父亲把握不好机会。
芋圆暗暗想,看来是时候想点办法帮助父亲了,他太迟钝,真是让人放心不下。
郁策自然知道这次是自己惹沈檀漆在先,便一味应声下来:“好好,下次不会了。”
芋圆朝郁策使个眼色,说道:“光说这个有什么用,父亲你要道歉呀。”
父子俩对上目光,郁策心领神会,低头道:“师兄,对不起。”
他们这一唱一和,反倒把沈檀漆逗得想笑,但就这么轻易原谅了郁策,他不甘心。
“下午继续去幻境试炼。”不过这次,郁策要是再想耍什么花招,他就……他就在幻境里把郁策一脚踢死,反正回到现实也不会受伤,让郁策好好长个记性。
郁策连声答应:“即便师兄不督促我,下午本来也是要去的,此次宗门大比为了师兄,必当尽心竭力。”
“为了我干嘛,为你自己。”沈檀漆恨铁不成钢地道,“为你以后的前途,你想想,宗门大比有十几个世界闻名的宗门,多好的机会,你……”
郁策在脑海里自动过滤掉沈檀漆剩下的话,他并不在意自己未来的前途。他只想,有个简单温暖的茅草屋,里面有孩子,也有沈檀漆,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