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污染生物突袭给七区带来了不可估量的损失。”两鬓斑白的诺曼起身行了个礼,“但幸好, 在林司令和霍中将的带领下,我们还是守住了这片土地, 我在此代表整个七区感谢主城与第五安全区的倾囊相助。”
说完官方道谢的话, 诺曼片刻不停地补充道:“也感谢议庭的关心,今天的会议就到这儿吧。”
“等等。”兰斯·布莱克闲散地靠着椅子, 像是随口一问,“七区当下的人口还有百万吗?”
“……确实不足百万。”诺曼说, “不过主城人口一直处于溢出状态,近十年都有往我区分拨新鲜血液,相信在主城的帮助下,我区很快就能补齐百万人数的缺口。”
“主城主城,你们七区是跟在主城身后讨饭吃的哈巴狗吗?”兰斯敲得桌子邦邦响,不屑道,“你也不看看近十年拨给你们的都是些什么人,有几个年轻一辈?还新鲜血液呢!”
虽然他说得难听,但其他三位议员都没阻拦的意思。
诺曼脸色难看得紧,他瞧了眼对面的林书易和霍延己,这两个一个比一个淡定,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布莱克议员这话有点过了,近邻堪比亲兄弟,彼此扶持才正常。”
戈德唱起红脸,话锋转向霍延己:“霍中将回到主城后不妨提提,别总是把一些老弱病残往七区送,主城需要发展,七区也一样需要。”
诺曼憋了一肚子气,只能坐下。
这几个议员看起来是在给他们七区打抱不平,但其实就是在分化关系,偏偏他还不好说什么。
霍延己抬眸,语气淡淡:“老弱病残?我没记错的话,副议长先生今年六十有余了吧,看来也不太适合踏足七区。”
戈德脸色一绿。
对于他们这种生活安逸、没有危机意识的人来说,年纪就是大忌。老了意味着离死亡又近一步,手中的权利开始慢慢流失。
林书易支起拳头,抵唇忍笑。
气氛都这么僵了,兰斯干脆不饶弯子了,直奔主题:“这次七区损失惨重,我想问问霍中将,如果当时选择守护居民撤退,伤亡会不会有所减少?”
会议桌上响起很轻的一声嗤笑,霍延己语气锋利,问:“撤?近百万数的难民往哪撤,去人口严重溢出的主城吗?”
最初七区的建立就是为了解决主城的人口溢出,以及没有土地种粮食蔬菜的问题,大几十万的人口就算抵达主城也无法安置,加上失去七区这个农业产出地,用不了多久就会迎来饥荒。
见他们没说话,霍延己往后靠了些,一只搭在桌上转着笔,冷淡地继续问:“还是撤到五区?”
第五安全区带队的只有一名上校,名叫默菲尔。
“我区确实急缺人口——”默菲尔笑了声,话锋一转,“但我区环境大家都知道,一次来个万把人还能撑撑,几十万人……大家干脆一起逃难吧。”
五区自身也处于危机四伏的境地,各方面状态都比七区差得多,能腾出军队前来支援就算非常厚道了。
兰斯脸上一时有些挂不住,一直没说话的朱利恩接过话头:“我们也只是想知道撤退和死守哪个损失会更大,中将不必有这么大的敌意。“
霍延己转了下笔,不发一言。
戈德又道:“我们来之前听到了些和中将相关的不好谣言,虽然不太相信,但还是想亲自确认下——在支援的三天里,中将是否将所有心思都用在了战斗指挥上?”
霍延己眉目不动,瞳孔冰冷而沉寂,但又有种在酝酿风暴的错觉,一晃而过。
戈德忍不住避开视线,接连发问:“这场支援任务里,霍中将是否将一名非军人也非监管者的少年带在了身边?”
“在下达所有指挥命令时,中将是否有保证绝对的清醒与理智?”
“中将是否在守城期间为私事耗费了大量心神?”
全场寂静。
诺曼皱着眉头,只想赶紧结束会议,他一面知道是最高议庭没事找事,一面又不想得罪他们。
林书易则有些烦躁,他们这些常年打打杀杀的人,在嘴皮子上就是比不了这些养尊处优的家伙。
本来要是直接问责死守七区的事,他还有很多可帮忙反驳的余地,可这一波问的,直接把其他人全撇开了,他反而不好插嘴了。
不愧是一群靠嘴吃饭的老东西。
霍延己无动于衷:“副议长要是怀疑我没有尽忠职守,不妨下去查问——支援三天内,我与无关人士待在一起的时间没有超过两小时。”
“我们当然会查问清楚。”兰斯咄咄逼人,不愿放弃,“但请问,霍中将为什么要亲自把一个无关人士从主城带到七区来?”
霍延己依旧从容:“几位来之前应该查过了,他是一名新入城的居民,彼时我对他身份暂时抱有怀疑,带在身边监督而已。”
“需要中将亲自监督?”
“这么久了,我以为议庭早该明白我的作风——在有余力的情况下,任何事我都愿意亲力亲为。”
“这么危急的支援,中将也还有余力吗?”
“所以啊——”林书易微微一笑,接过话,“进城后延己就把那名少年交由下属监督了,不过最后发现是他多虑了,对方没什么问题,还帮忙救了不少人。”
“……”兰斯脸色沉了沉,没话说。
林书易对霍延己的称呼已经表明了立场。
他是军区的‘老人’了,得罪他可比得罪霍延己严重得多。
戈德给了兰斯一个眼神,后者微不可闻地哼了声。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的阴霾散了些。
唯一的女议员打起圆场:“我们也是为了求证事实,才大老远跑一趟,因为霍中将前几年的言行,我们至今都有收到民众的投诉信。”
范妮意味不明地笑了声:“还是希望中将以后谨言慎行,议庭十分看中你的能力,但我们再怎么看中也不能违背民心……”
言下之意,就是投诉信再多点,他们就要对霍延己做出相应的处理了。
……
一阵暗涛汹涌、夹枪带棒后,会议总算结束了。
最高议庭的人先走一步,其他无关人士也都陆陆续续离开。
默菲尔冲林书易行了个礼,熟稔道:“虽然很想和老师坐下来聚一聚,但五区情况也实在不太好,我得连夜赶回去。”
林书易颔首,看着自己亲手带出来的学生,总算露出了真心的笑意:“辛苦了。”
默菲尔退了出去:“应该的。”
会议厅瞬间只剩下了三个人。
“你在军区坐得太稳了,他们掰不动,就开始玩舆论战,可劲抹黑。”诺曼揉揉太阳穴,有些心累,“还是因为前些年你说的那些关于畸变者的言论……他们才把矛头对准了你。”
霍延己并不在意:“年少轻狂。”
“一晃十年过去了啊,延己都三十多了。”林书易长笑一声,“你说年少轻狂这四个字,总让我觉得不真实。”
霍延己微不可见地勾了下唇。
诺曼看看霍延己,无奈地摇摇头,一语道破:“说什么年少轻狂,你现在不还是那么觉得?”
只是十年过去,不再事事都急于扭转,心思藏得更深了而已。
霍延己随意地嗯了声:“至死年少。”
林书易起身,啧了声:“恋爱了就是不一样,确实学会说笑了。”
诺曼一愣,虽然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但他压根没当回事。
听着林书易的话,他才琢磨地问:“真有人了?玩玩还是打算定下来?”
“没有的事。”霍延己也起身,看了眼时间淡道,“劳烦您把主城近十年拨给七区的居民名单发我一份。”
诺曼一愣:“你要这个干什么?别理议员他们说的,我区本来就以农业发展为主,要年轻人过来也是浪费。”
如今的人类社会没有多余的资源养闲人,但人总是会老的,主城把这些人分散到其它不以扩张为主的安全区,刚好能填补农业工作职位的空缺。
霍延己道:“是想查点别的东西,等确认了再告诉您。”
他转身离开,没给诺曼回绝的机会。
林书易也没问他要查什么,两人一前一后往洗手间走去。
刚到转角的走廊,他们就听到洗手台那边传来一声嗤笑,是兰斯议员的声音。
“——怕什么,林书易还能有几年好活?”
林书易脸色不变,嘴角依旧噙着笑。
不过紧接着,一道女声传来:“议员先生有空操心别人的寿命,不如先保护好自己。这路途遥远长途奔波的,万一遇到护卫队对付不了的怪物,或者废墟那些人闻声而来,恐怕容易小命不保。”
林书易噗嗤一声笑了,得意地看向霍延己:“不愧是我亲手带出来的学生,够刚。”
默菲尔和卫蓝同龄,都是近十年以来非常优秀的年轻一代。不过同样作为女性,她的性格与卫蓝截然不同,热烈又坦荡。
曾有人记者采访过,为什么放着地下城的‘安逸’生活不要,非来地上参与打打杀杀?
她怼得很直白:“安逸?那不过是女性不得不为之的牺牲。我承认人类繁衍的重要性,但也不希望后人回顾这段历史,把女人的牺牲称之为安逸的享受,而功绩史上只能看到男人的名字。”
……
默菲尔这通明晃晃的威胁,把兰斯怼噎住了,半天说不出话。
听到默菲尔的脚步声,林书易收敛了下表情,摆出严肃的姿态。
冷不丁对上他视线的默菲尔愣了一下,林书易沉声说:“我是不是叮嘱过你,过刚易折?我看你是一点没听。”
默菲尔耸耸肩:“我忍不了。”
霍延己无视了林书易假惺惺、实则炫耀的教育,直接越过洗手台旁的兰斯,走进卫生间,连招呼都没打。
兰斯脸色铁青,和他说话的朱利恩倒是没什么反应。
林书易和默菲尔聊完,霍延己已经从卫生隔间出来了。
但等他也方便完出来,发现霍延己还在洗手台前,细细捋着手上的每一寸皮肤。
林书易擦干手上的水,无奈道:“你怎么每次洗手比吃饭还认真?”
霍延己没搭话,边走边拨了个通讯出去。
那边很快接听了,却没有声音。
他脚步一顿:“桑觉?”
对面只有若有若无的风声,几秒后,嘟嘟两声,挂了。
林书易在前面拦着电梯门等他,见状调侃道:“怎么了?小家伙跟你闹脾气,不理你?”
“他不至于闹这种脾气。”霍延己脸色一冷,“出事了。”
同时,带队去下水道清消的赛亚拨来通讯:“长官,我们发现一条通向城外的密道!并且在通道里发现了科林的衣角布料!!”
……
车子颠簸得厉害,地上散着几截断裂的绳子,原本被绑住的桑觉正扼住一名看守的脖子,准备扭断——旁边已经躺了两具尸体。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体内的药效也还没过,不由自主地喘了口气。
车子突然一个急刹,桑觉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一倾,撞上了车厢与驾驶座间的隔板。
两道脚步声逐渐靠近,桑觉鼻子动了动——都是嗅过的气息。
一阵击掌声传来,车厢门被人打开,其中戴着黑色面具的男人冲桑觉一笑:“可以啊,我绑得那么结实都让你挣脱了。”
桑觉立刻分辨出了这个人是谁:“我说过,我一定会回去杀了你。”
他抿着唇,眼里没有兴奋也没有愤怒,仿佛只是道出平静的事实。
面具男惋惜道,仿佛打量货物一般,舔了舔干涩的唇:“可惜了,你变成了一个畸变者,不然你现在应该在我身下哭绕。”
旁边的男人问:“变成?他原来不是?”
面具男点头:“原来应该不是,我亲眼看见他跑进了孢子区,可他现在还活着……啧啧,千分之一的幸运儿啊。”
“贾森。”桑觉也认出了旁边的男人,是那个在城门口被霍延己杀死的阿阮爱人,“你和不喜欢洗澡的人待在一起,也会慢慢变臭的。”
贾森看了眼旁边的面具男,皱着眉挪了一步。
面具男脸上一抽搐:“他瞎说你也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