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神打量霍泽片刻，难得的求知欲汹涌而起：“你还是留下吧。只要你我不结成道侣，我多半不会克死你的。”
“可是，我已经死了，”其实霍泽不太理解叶行止的意思，再次强调，“您会克死我……又是什么意思？”
“我克父克母克妻克子，本该注定孤独一生，”叶行止平静解释，“今日红鸾星动本就令我意外，可事已至此，无可更改。你若是命格太弱，极容易遇到无数危险。”
说到这里，叶行止还若有所思道：“或许，正是因为你我被红线相连，所以你才会英年早逝。”
叶行止对自己的特殊体质习惯了，他甚至没有与太多灵宠缔结主仆契约。因为那样做的话，御虚谷里灵兽们会有生命危险，很可能直接喝口凉水就倒霉噎死。
霍泽闻言却是一怔，坚定摇头：“不，我的死绝对与您无关。”
很显然，叶行止并未听信，反而问道：“说起来，你生前年岁几何？”
“二十八岁，现在应该算二十九了。”
叶行止不禁陷入沉默。
这恶鬼居然这么小！
叶行止近年来见过最年轻的人，就是八十多岁的“稚嫩”试药童子，可霍泽还要更加稚嫩几分。
与叶行止自己的年纪相比，他简直和小婴儿毫无区别，听起来跟出生就已经死了一样……
看霍泽周身仍然在汩汩外冒的黑气，叶行止心中笃定，霍泽生前遭遇了许多不幸，而且恐怕真是被他克的。
接下来该怎么办？被他这倒霉命格克死的苦主，正茫然坐在他茶桌对面呢。
叶行止其实有点头疼，对于这种情况，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因为他实在不怎么擅长与人说话，更不擅长出言安慰，只能默默给可怜兮兮的恶鬼倒了杯茶。屋内一时间再次变得安静无比。
好在霍泽的心态截然不同，反正他死都死了。能够意外穿越，看到这般犹如仙境的世界，已经非常幸运，计较太多只是自寻烦恼。
而与此同时，黑猫见那陌生的恶鬼在与主人同桌喝茶，逐渐降低了警惕心理。
它别别扭扭迈着小步子走进来，柔软身体不经意般擦过霍泽身侧。霍泽淡定地将它抱起来，在黑猫惊恐的目光下，按着它的小脑袋就是一顿揉揉捏捏。
有叶行止在旁边看着，霍泽不认为这只猫会对自己造成伤害。反正他死都死了。
——他想摸毛绒绒，已经想了很久！
霍泽的揉猫手法熟练，令黑猫浑身放松，喉咙不由自主发出咕噜撒娇之声。它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却不舍得跳开逃跑，与这放肆的恶鬼陷入僵持。
叶行止见他与自家灵宠相处“融洽”，倒是悄悄松了口气。在霍泽沉迷于柔软猫咪的时候，他不动声色转身回房，铺开宣纸设计崭新的四脚丹炉。
聊天太久很累人的，叶行止决定先溜了，做点喜欢的事情放松放松。
但叶行止的逃避没能持续多久，因为掌门找上门了。
大动干戈的集会暂时休止，魔种一事尚未彻底解决，掌门心头焦躁，毫不犹豫跑来找叶行止继续商议。
实际上，天命宗的现任掌门，要比叶行止年轻三百岁，算是叶行止的晚辈。但不同于叶行止二十出头的模样，他却一幅是白发苍苍、仙风道骨的老者形象。
据掌门自己透露，维持老头子状态才更能予人信服之感，比较适合管理宗派。
他捋着自己花白的胡子，落入院中，第一时间便看见了霍泽。
一个阴气缭绕的恶鬼，居然披着他们叶长老常穿的冬季常服，低头肆意摆弄着那只凶狠残暴的小煞星……
掌门险些将胡须揪断。
叶长老什么时候开始养恶鬼了？
这难道是他继豢养凶兽之后的新爱好吗？
掌门赶紧定了定神，轻咳一声：“这位小友，你家叶长老可在啊？”
霍泽闻声抬眸，淡淡应道：“嗯。”
他看了眼卧室的方向，随即继续低头揉猫。
霍泽的冷淡态度，倒是让掌门莫名熟悉。
因为叶行止也是这样对待他的。
叶行止方才画出丹炉雏形，就再次被迫社交，态度算不上好，可掌门也是无可奈何。
因为魔种降世之事太过重大，不出一个时辰便会传遍修仙界，人人皆知。这代表正魔修士的势力有机会重新洗牌，甚至可能带来新时代的动荡起始。
首当其冲的天命宗，自然要努力将魔种处理得尽善尽美。
可是现在事态变得有些复杂。那名怀上魔种的外门女弟子吕轻轻，家中倒是无权无势，问题就在于青阳长老的大弟子徐枫。
他家中也算有点实力，而且自身已有婚约，未婚妻还来自修仙界鼎鼎有名的大家族——灵境柳家。
天命宗并非严酷残忍的派系，若说依据宗门律令，擅闯禁地是一大罪，但弟子之间做点风月之事，则是完全不受约束。
按照以往惯例，掌门只需在魔种诞生之前，施法将其杀死，再把外门弟子逐出宗门即可。而对于亲传弟子的惩罚更严，皮肉之苦必然不可能少，修为也要废除几个大境界。但这种事多半由弟子的亲传师尊负责处置，总之依法办事，不会留情手软。
但事情闹开之后，未婚妻那边的柳家不干了。他们迅速派人过来，想要将吕轻轻就地斩杀，并且要求带走徐枫，押送回柳家处以私刑。
天赋高的修仙者难以繁衍后代，而那徐枫的婚约者，可是两名合体期大能的独女，自小娇宠如珠如宝，断断受不得这般屈辱。他们态度强硬，意图严惩这对苟合的野鸳鸯，属实可以理解。
但如果事事都按柳家的意思来办，到时候徐家之人也来闹腾，乱七八糟的，又将天命宗的地位放在何处？
虽然叶行止对掌门会多一分耐心，但这事情同样听得他头疼。这些人情世故，对于宗门名声威严的考虑，叶行止一概不懂，也不关心。
他直截了当问道：“与我有何关系？”
掌门叹了口气：“若有叶长老出面表态，好歹柳家也要给你几分薄面不是？哎，再说了，天命宗行得端坐得直，本就该依据例法秉公处理，绝没有支持私刑的道理。但柳家也是苦主，情绪激烈步步不让，如今还在演武场闹着呢……可处理魔种一事迫在眉睫，老夫真是为此发愁呐。”
说着说着，掌门就问出了叶行止无法回答的问题：“叶长老，你怎么看？”
但叶行止已经头晕脑胀，很想立刻结束这个话题。
他看向一旁安静喝茶的霍泽：“你说怎么办？”
掌门陷入呆滞，霍泽更是茫然，他根本不懂天命宗是个什么宗，柳家又是何方神圣。
可叶行止的态度过于理所当然，好像真的在正儿八经向他求助。
霍泽只好放下茶杯，垂眸斟酌片刻，开口道：“那位外门女弟子，若是她早就知晓男方已有婚约，那我认为大可不必护着她。但如果她只是被男方的花言巧语所哄骗，逐出宗门的惩戒已经足够。因为当她失去宗门庇护，修为低微，孤身在外，必然会被柳家继续追究。”
但那时也不关天命宗的事了。
只需查清这对野鸳鸯的感情经历，天命宗直接将真相公布，让外人自行判断对错就是，完全不必顺着柳家的意思来。
而该要重点惩罚的人，肯定是徐枫这个熟知宗门规矩的亲传大弟子。
外门弟子连藏经阁都进不去，绝不会知晓如何进入宗门禁地，但徐枫可能知道，还故意钻了空子！
他有能力不动声色擅闯禁地，罔顾律法，德行有亏，对宗门名声影响更是无比恶劣。如果当时在禁地中被守卫发现，直接将其就地斩杀，也属实是合情合理，他家里人根本没有资格过来闹腾。
其实按霍泽的想法，还纠结什么私刑处罚，干脆一并废除修为逐出宗门，最好杀掉算了。
说完这些，霍泽又自顾自低头玩猫咪去了。
叶行止频频点头，完全不认为霍泽杀心太旺，只感觉霍泽不愧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反正要比他擅长这些。
其实他昨晚就想把徐枫弄死，但青阳道长为人正派，对弟子的教导更是呕心沥血，叶行止也就没有越俎代庖。
随即叶行止转头看向掌门：“看看人家多干脆，反正我赞同，你觉得如何？”
掌门：……其实他到现在还是呆的。
他胡乱点点头，感觉自己像是头一次认识叶行止那般，轻咳一声，实在没忍住好奇心：“敢问叶长老，这位小友究竟与你是何关系啊？”
闻言叶行止神色微顿，也不禁跟着清清嗓子，尴尬道：“与我红线相连之人。”
掌门一听简直目瞪口呆。
他先是错愕，猛然意识到霍泽已经死了，还是一只恶鬼，紧接着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果然是他们宗门名声赫赫的天煞孤星，老祖宗当年的批命精准无比！
瞧瞧，叶长老未来的道侣一出场就是个死人，死得恐怕很惨呢……
掌门那“不愧是你”的眼神，令叶行止感觉莫名其妙。
他给霍泽续了杯茶，看向掌门：“说起来，你可有办法缓解我命格对他的影响？”
掌门皱皱眉，仔细打量了霍泽半晌：“坦白讲，我好似看不太清小友的命格。但按理来说，以叶长老如今的高深实力，只要两位永不结契，即可避免大部分灾祸。”
毕竟修仙界万事皆有可能，当人强到一定程度，能与那老天爷也掰一掰手腕，更何况是逆天改命。
叶行止一想也是，心情莫名松快许多，转头就认真叮嘱霍泽：“这话定要谨记在心，你我二人绝对不能成亲。”
霍泽：……
这话说得，简直就像他们注定会有发展似的，仅仅是因为那所谓的红线相连吗？
霍泽尚未摸清这个世界，但能摸清自己此刻的心。
他抬头与叶行止对视，不偏不倚，语气坚定而果断：“您放心，我完全不想与您成亲！”
第73章 修仙界if线（3）
两人对于绝不成亲的观点不谋而合,看得掌门一愣一愣，不过如今还有要紧事顶在前头，确实也不必过多纠结于此。
叶行止同意跟掌门去演武场看看,帮忙露个脸吓人这种事,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
而霍泽沉吟片刻,放下茶杯主动道：“我也想去，可以吗？”
毕竟他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而他怀中的黑猫,也只是暂时显得柔软无害罢了。若是这只小猫咪趁着叶行止离开后伺机报复他，霍泽很难做出有效的预防。
对他而言无比熟悉的异能，现在好像再也不能使用。
虽然霍泽刚刚开始修炼,但魂体状态之下,他能感受到异样的威压与危险，又比普通人更为敏锐。
——这山谷美则美矣,可如果他孤身留在此地,恐怕走错半步,轻易便是死路一条。
倒不如跟着叶行止,看一看这个世界。
叶行止完全不知道,霍泽居然能想那么多。
他不甚介意颔首后，复又忽然想起霍泽染着血痕的白胳膊，忍不住叮嘱道：“别在其他人面前脱下外衣。”
霍泽：……
“好。”霍泽面上不露半分情绪,轻声应了。
此时掌门倒是低咳了一声,开口道：“烦请小友将周身鬼气收一收，天命宗养鬼的弟子不太多见，恐生混乱。”
霍泽闻言微怔，旋即茫然地点点头。
掌门对他的态度，似乎从最初开始便很友善,但霍泽明白这并非出于什么鬼气，仅仅是顺着叶行止的态度行事而已。
他抬眸看向叶行止，小声求助：“鬼气要怎么收？”
“简单。”叶行止拢了拢玉白宽袖，那源源不断外溢的黑色雾气，顷刻消失无影。
直到这时，叶行止才算是正眼瞧见了这恶鬼的真容。挺好看的，白净清隽，睫羽如鸦黑眸深邃，微抿唇时才会现出稍显冷峻的侧脸轮廓。
他脸上有几条细细伤痕，渗出的血珠已然干涸，叶行止一时强迫症犯了，随手用灵力将其擦去。多半是临死前被尖锐树枝所划伤导致，平添了些许攻击性，但并不强。
单看面相便知，霍泽绝非作恶多端之辈，不过倒是心狠，双手必然沾染过厚重鲜血，杀了许多人。否则也难以在死后化作恶鬼。
叶行止可以理解，心肠不软才是好事。虽说放眼修仙界，此时的霍泽多少还是孱弱了些，很容易再死一次。
在心中稍稍感慨以后，叶行止隔空拎起霍泽准备启程，起飞前也不懂得先跟人家打声招呼。
于是，当孱弱的恶鬼被叶行止盯得头皮发麻，正不知该作何反应，就发现自己被一股庞大的力量猛然包裹在内，径直飞出山谷之外。
天命宗的占地面积极为宽广，从万丈云霄向下俯瞰，御虚谷仅是无边山脉中的小小一点。以难以理解的速度穿行于云层之间，感受着许久未曾体验过的狂风拂面，令霍泽有一种自己在玩极限运动的错觉。例如翼装飞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