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不如在最干净的时候陨了,留一缕魂供他赏玩……
沈忘州完全不知怀里的人会这样虚弱竟是自残的结果,更不知道自己与死神擦肩擦肩又擦肩。
他迅速盘膝坐在司溟身后,双手掌心于胸前上下相对,掐出一个昨晚刚补习过的清心诀,印在司溟后背。
随着三股灵力相撞,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再次出现,顺着沈忘州探入司溟体内的灵力,如丝如缕地蔓延——
除去那焦躁狂暴的金红色灵力,司溟体内的湛蓝色灵力从没攻击过他,明明他也属火。
前两次帮司溟疗伤,第一次沈忘州专心对付火势,第二次沈忘州专心对付司溟……感觉并不明显。
这次沈忘州静下心来,才生出几分疑惑。
司溟的内府灵丹,怎么会这么信任他,乃至于仅仅第三次就彻底放弃了抵抗。
好像……和他多熟悉似的。
直到将司溟体内乱七八糟的灵力归顺安稳好,沈忘州也没想明白。
只能把这一切归结于司溟是个医修,攻击性太弱了,压根反抗不了他。
至于司溟为何能在罡风阵中救下他,或许……司溟只是随着蔓延的春意而来,并未像他一样倒霉,被罡风扫个正着。
沈忘州摆烂一绝,糊弄自己也是一绝,想不通的干脆不再想。
扶起摇摇欲坠的司溟,沈忘州从百宝囊中取了一件自己的仙服给他披上,防止再遇到刚刚那种层级的危险,一道仙服防不住。
司溟的内府说是一片血肉模糊也不为过,再经不起一点儿风吹雨打。
沈忘州没见过比司溟还脆弱的人儿,他都怕他力气大了把人捏碎了:“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不要动用灵力了,你现在的身体能喘气都应该感谢天道垂怜。师祖和师父都是怎么想的,让你进这么危险的地方试炼……”
司溟虚弱地把身体靠在沈忘州后背,鼻尖轻轻蹭着他肩膀,压抑住笑意,哑声问:“师兄要帮我和师祖说话么?”
沈忘州:“……”
做人不能恩将仇报。
他假装自己没听见,拿起腰间毫无动静的玉佩:“不知道三师兄他们怎么样了……我们先走,早点收集够玉牌,我好帮你猎几头灵兽。”
司溟瞥过那枚玉佩,熟悉的鳞片让他伸手摸了摸,随口问:“灵兽?”
沈忘州也没介意,让他摸够了才重新放回腰间,殊不知修真界的玉佩是极其私人的物件,非道侣不可轻易触碰。
司溟的心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好,收回手时指尖缠住沈忘州的一缕黑发,轻轻绕着。
鲛人总想缠些什么,此时没有鲛尾,指尖便代替。
沈忘州也不知道为什么,对司溟这些细小的亲密接触并不反感,反而适应的很好,仿佛两人早已做过很多亲密的事……
此刻沈忘州也没在意,顺势抓住司溟的手腕,以防遇到危险时来不及反应,随口解释:“昨天答应你的,给你找几个内丹玩儿,等会儿遇到喜欢的,记得和我说。”
沈忘州牵着司溟在地面上方两尺处极低的御剑疾行,不出几息,便飞出了暖意融融的古松林。
一线之隔的两个地方,天气骤然变化。
沈忘州看着面前气息不详的树木,谨慎地停下。
天空阴沉一片,厚重的云层像要将天压塌下来,鹅毛大的雪花片片落下,地面积雪甚至没过了沈忘州的小腿。
形状诡谲密密生长的怪异树木只有光秃秃的枝丫,半片叶子也无。
未覆盖积雪的树干呈现死寂的灰黑色,细枝末端长着一个个拳头大小的暗红色果子,状似明珠,幽幽发亮,还没凑近就能闻到一股腥臭的肉味。
他回头,来时的路就这样在他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身后方,不知何时探过来几根形状扭曲锋利的黑色枝丫,堪堪停在两尺远的地方,好像随时要将两人贯穿!
沈忘州眼皮一跳,一把拽住司溟往自己身旁拉了拉,抬手护住。
这地方阴邪的很,他们这是透过结界直接一头撞进了迷阵怀里了。
沈忘州忍不住在内心腹诽。
出门没看黄历,那么厚的古籍,就没有一个他这么倒霉的例子。
半个人影都不见,反倒不停撞邪。
仔细回忆遇锦怀给他的古籍,沈忘州想起上面关于这边树林的介绍。
但他看书一向粗略,此时也只能想起这树会吃人,至于需要注意的地方……他天杀地没看。
他最烦满是文言文的典籍,破阵这种活儿对他来说实在专业不对口,与其撅着屁股到处找阵眼,不如直接握剑把迷阵整个劈了来得快……
沈忘州硬想了半晌,自然什么也没想起来,此时拧着眉回忆知识点,思考怎么在保护好司溟的情况下破阵。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司溟微微低头,嘴唇贴近耳畔,轻声给学渣州解释。
“喋木诡林,状似树木,实为精怪,善以迷阵诱之,吞人血肉……惧火。”
司溟连呼吸都是冷的,微弱的气流仿佛一道水流,蹭过皮肤,钻入领口,一阵隐秘的痒意袭上脊髓……
沈忘州喉结不明显地滚了滚,强自镇定地保持不动,指尖轻捻:“怎么……解除迷阵?”
漆黑瞳孔氤氲着黛蓝色的纹路,司溟轻瞥向沈忘州后方,一股让他不喜的气息自以为隐蔽地藏在某棵树中悄然接近。
派上古灵兽来,对狐狸精魄势在必得了么……天上几只蠢鸟还真是冥顽不灵。
仿佛害怕这些丑陋的树枝,司溟的头更低了,鼻尖蹭过沈忘州颈侧,低哑慵懒的嗓音蛊惑着意志不坚定的少年,垂着眼眸诱惑道:“师兄,把他们都烧了。”
沈忘州眼神一瞬间的怔忪,脑海中的思绪被冻结,只有司溟的声音如潮汐一遍遍重复。
握住司溟手腕的右手向下滑动,虚虚攥住那只触感冰凉的手,凉意刺骨,沈忘州下意识攥得紧了些,左手凭空画出攻意凌厉的符箓。
体内至纯的火系单灵根强行引出炎火,环绕在两人周围,再近一丝就会点燃整片枯树林。
喋木似乎意识到了这次的晚餐难以入口,但不知是什么给了他底气,空气中浮现出猩红湿漉的雾气,假装静止的灰黑色树干也虬结扭曲地移动,竟是主动迎上了可以焚化妖丹的炎火,喋喋声起,密密麻麻地将两人重重包围。
沈忘州脑海浑浑噩噩,握紧袭焱,灵力涌动间袭焱剑刃上赤焰纹路的血槽染上骇人的金红,提剑冲出去的一瞬间,却猛然顿住。
司溟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沈忘州甩了甩头,彻底清醒过来。
一掌拍开一道凑近的枝干,紧接着彻底收了炎火,闪至司溟身后,一剑斩断几根丑陋枝丫。
枝干断裂的缺口飞溅出浓褐色的汁液,像腐败半月之久的尸体,腥臭难忍,滴落在地连石块都被腐蚀出坑洞。
沈忘州恶心得皱起眉,语速飞快地解释:“不能烧,烧完我倒是能出去,但这一路不知要冲破多少重迷阵,我不擅长这个,等出去了怕是你都要被烤熟了!”
枝干上粘稠的黑色琥珀有剧毒,且极其易燃,沈忘州在适合他的战场上束手束脚,反倒落了下风。
此时阵眼启动,沈忘州一时不察吸入了少许红色烟雾,眼前顿时一片晕眩模糊。
处处掣肘,自进入仙境以来就没有一件顺利的事,甚至差点掉进湖里,沈忘州一直压着的火从心头窜起。
这阴诡喋木也知道捡软柿子捏,见偷袭沈忘州不成,立刻转头以绞杀之势袭向“手无缚鸡之力”的司溟。
沈忘州瞳孔收缩,心底那把火“轰”地一下,点了个彻底。
他一把抓住司溟扯向身后,不能点燃喋木,浑身的赤焰内敛,袭焱横斩怒刺,灵力宛如染血,竟是直接削掉了一颗喋木的妖丹!
沈忘州烦躁不堪,刚要一剑劈了,忽地想起什么,转而用剑尖接住往身后一甩。
“拿着!第一个!”
本想进入仙境随便夺牌然后跟着遇锦怀他们一起混出去,这些不长眼的破树在这里给他加班!
沈忘州彻底火了。
灵力激起猎猎劲风,少年飘起的马尾扫过司溟脸颊,颈侧被毒液腐蚀出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也未曾停下,杀疯了一样面色暴躁,却始终将司溟保护得密不透风,一丝布料都未曾被污染。
掌心的妖丹品阶低到在他眼里与沙砾无异,却攒了一颗又一颗,耳边还回荡着那句被他当成玩笑的——“你若是喜欢,明日进断寒仙境我给你猎几头上品妖兽,妖丹都给你玩儿……”。
抬起的手顿了顿,又放下。
胤淮注意着身后悄然摸近的东西,却并未出手,心安理得地站在小小的一方天地里,愉悦地享受着弱小人族的保护。
他忽然起了兴致。
想看看沈忘州会为了他,做到哪种地步。
第13章 相护
往日阴沉诡异的喋木林此刻充斥着恶灵的惨叫和烈焰灼烧的“噗呲”爆破声,一道道暗红色剑芒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绞杀着喋木。
一剑斩断一根藤蔓,沈忘州闪至司溟身侧,左手在脖颈伤口处随手一抹,鲜血染红了掌心也未曾在意。
他环顾四周,渐渐意识到不对劲。
喋木再数量众多,此时也被他杀得七七八八,万物有灵,修成精怪的喋木怎会如此不珍惜修行,与他殊死战斗?
正在思考,沈忘州后背忽然一阵发冷,来自内心最深处的直觉让他不经思考迅速反手搂住司溟的腰,看准喋木树枝之间的空隙,将人用力推了过去,自己只来得及横起袭焱转身格挡——
一道金红赤焰带着残影狠狠砸在袭焱剑刃上,带起的灼灼灵气穿过剑刃直直从肩膀穿透,沈忘州五脏六腑像被一柄铁锤狠狠砸过,他咬紧牙齿用力将偷袭者击退,捂着肩膀退回司溟身前。
殷红血丝从唇角溢出,剧烈的疼痛让他额角绷起青筋。
只交手了一次,沈忘州就意识到,这东西至少有元婴期修者的实力。
今天他是要把一辈子的背运都走一遍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都是奔着要他命来的!
司溟张开手臂半抱半扶地从身后扶住沈忘州,左手状似无意地掐在他腰间,探寻清楚内府的情况,微微眯眼,右手从身后伸出手捂住沈忘州的嘴,一粒通体雪白的丹药抵在他唇边。
“师兄,你伤的很重。”
沈忘州胸口起伏的弧度越来越大,没有问是什么,张嘴含住司溟的手指,将丹药吞了下去。
被含过的指尖略带留恋地划过嘴唇,却依旧搭在脸侧。
丹药入口即化,味道宛如沈忘州儿时最爱吃的糖,甜的腻人,滑入喉咙后转瞬消散,反应过来时阵阵剧痛的内府已是一片清凉,不仅如此,他与喋木拼杀时消耗的灵力也充盈到巅峰,痛感彻底消失,伤痕以奇迹般的速度完全愈合。
沈忘州用余光看了眼腰间的苍白手指,暗道金丹期的医修果然厉害,是他误会霖泽真仙和胤淮了,这等实力的医修确实有扭转乾坤的作用。
沈忘州在心里给师父道了个歉,殊不知他这一口吃的是沧海蛟龙修炼万年的内丹,作用岂止是他感受的那些。
传说中可无视水系灵力的攻击、达到水火不侵锻体程度、甚至可完好无损避过一次雷劫的稀世珍宝,丢到修真界都会掀起腥风血雨的存在,就这样被胤淮当糖豆儿一样给沈忘州吃了。
末了这“糖豆儿”还要听沈忘州评价一句“挺甜的”,怕是当初那条被胤淮随手宰杀的万年蛟龙王都要被气活过来了。
短短几次呼吸,沈忘州的伤势就彻底痊愈,他站在司溟面前,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东西”。
周身缠绕灼灼逼人的赤焰,身长九尺,头似虎却生有龙角,一身厚重的雪白皮毛状似雪豹,背部却生出一排凸起的尖刺,一直蔓延到长长的尾巴尖端,化为一根猩红的锐利尖刺,四爪锋利染血,额头和爪子皆有暗红色火焰状纹路,双目赤红,眼神凶恶。
它出现的瞬间,喋木皆避退,树干虬结挤压的嘎吱声不断,仿若落荒而逃。
感受到沈忘州的打量,它低吼一声,爪子在地上轻挠,厚重积雪瞬间蒸发,土地寸寸龟裂。
若是平时,它会直接冲上去一口咬穿沈忘州的肩膀,轻松凌虐这弱小人族修者。
但不知为何,沈忘州身后病恹恹的少年让它心神颤乱,明明只是一个金丹期的弱小修者,却让炎祈灵从灵魂深处滋生出浓浓的恐惧,以至于不敢看那双漆黑的眼睛,更不敢贸然动手。
沈忘州知道,差了一个大阶段,他完全打不过这东西,况且还带着一个司溟,迎战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他紧紧盯着前面,手指无意般扫过腰间的百宝囊和玉牌,脸色瞬间变得凝重。
他没办法从百宝囊里取物了,玉牌也失去了与外界传送阵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