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忘州看着他嘴角的血迹,犹豫着是把人扔这儿还是带着人一起时,季寒溪再次开口:“我没事。”
沈忘州自己的状态也很糟糕,他用玉佩飞快给遇锦怀和秦雨传了消息,转身勉强忽视要炸开似的头痛,提起灵力和季寒溪一起追向疑似妖族的灵力。
这时候冒险不是好的选择,但小凤凰明显要趁着百余仙宗精英聚集时做些什么,他担心鲛人的安危,不得不警惕。
追着妖族的灵力气息,两人很快离开鲛岳仙宗的地方,接连穿过几个小宗门的住处,最后停在了龙鼎仙宗的庭院外。
气息就是在这里消失的,与此同时,两人的嗅觉被另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覆盖。
浓郁的血腥味直冲鼻腔。
太浓了,简直像把人泡在了血池里。
朱红色的大门紧紧关着,沈忘州心底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这得是放了多少血,能造成现在的效果。
龙鼎仙宗外的结界已经消失,两人畅通无阻地进入了院内,也成为了前两个发现灭宗惨案的人——越过院墙的瞬间沈忘州险些呕出来。
到处都是支离破碎的修者,菱角窗上,石阶上,古树上,水潭里……残肢断臂和血液四处飞溅,聚成一小团一小滩的……
他脚边的一颗修者的头颅目眦欲裂地瞪着前方,眼睛里装满了恐惧和痛苦,死前不知道经历过怎样非人的折磨。
沈忘州见过惨死的人,但没见过这么多惨死的人,这是纯粹的单方面的虐杀,是毫无人性的屠杀。
这里,满是刚才捕捉到的妖气。
沈忘州努力让自己从极度的不适里缓过来一丁点儿,尽力用思考掩盖失控的心跳。
这些都是妖族做的?前有小凤凰的九重天管制,后有鲛人随时可能杀来,妖族的桃树不至于疯了似的主动撕毁协议屠杀人族。
还是在修真界齐聚一堂时,用如此残忍的手段屠杀一门,定然是瞒不住的,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季寒溪比之穿书的沈忘州,见得惨案多得多,在沈忘州还僵在原地想的时候,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转身离开这片血色的土地。
“很快会有人过来。”季寒溪低声提醒。
“是妖族,我嗅到了他们的味道。”沈忘州脸色难看,一直持续的头疼在离开惊悚的地方后变本加厉地卷土重来。
季寒溪没有反驳,两个人在一处隐蔽的地方藏好,用玉佩将情况飞速告知遇锦怀和霖泽真仙。
话还未说完,已经有一行穿着幽水宗仙服的弟子疾行而来,推开大门后接连发出惊恐的喊声。
“那只妖没发现我们。”季寒溪盯着那群脸色苍白,已经跑出来的小弟子,随手拭去唇角的血迹,这一晚的经历不比沈忘州少,此时却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嗓音冷淡地开口。
“深夜只有幽水宗弟子会在外巡逻,其余仙宗皆关门修炼,它想让幽水宗的人发现这里。”
“他在这个节骨眼杀人,是想挑衅,还是……”沈忘州话音一顿,在心里补充了两个字“嫁祸”。
如此惊世骇俗的惨案,不消片刻幽水宗宗主就领着一众仙宗宗主出现在院内。
此时强者众多,他们两个又不是顶峰状态,收到霖泽真仙的传音后,只能先行离开。
沈忘州特意多看了几眼,没在一众老者里发现胤淮的身影。
胤淮果然和传闻中一样,丝毫不关注修真界,比起正儿八经的师祖,他更像个挂名的人形威慑力。
半路上沈忘州和遇锦怀汇合,沈忘州简单说了江照雪的事情,几人联想到始作俑者后全都面色凝重。
遇锦怀替沈忘州扶起了季寒溪,四人用最快的速度回到房间,却发现本该被困在屋内的江照雪,不见了。
结界没有被破坏,束缚的法器也完好地留在了原地,只有江照雪诡异地消失了。
“这个节骨眼人没了,明天肯定要清点人数,到时候又是一堆麻烦。”沈忘州吸了口气。
小凤凰把人救走了,他顺势联想到江照雪的特殊体质。
这又和原著一样了,小凤凰掳走江照雪试图用他修炼,季寒溪冲冠一怒为红颜,杀上九重天。
可如今江照雪是季寒溪亲手推开的,小凤凰岂不是要放肆地利用江照雪修炼了?
这一晚上的事情全赶到一起了,还刚好是他们来到幽水宗的第二个晚上,沈忘州又联系到江照雪听小凤凰的命令下咒,让他伤害鲛人……
由不得他不多想。
沈忘州确定好屋内没有其他痕迹可以调查后,立刻和遇锦怀说了声,回去找鲛人。
他总觉得所有事情都是冲着鲛人去的,虽然强大如他,但凡事都有例外。
沈忘州怕他变成那个例外,走的风风火火,就差飞过去了。
“嘭”的一声推开门,沈忘州人还没走进去,声音已经喊了出来:“鲛——”
一眼看见侧躺在床上,懒洋洋地打瞌睡的人,沈忘州惊诧于自己对鲛人用司溟的外貌适应的这么快,但下一瞬他就没精力想这么多了。
用力摔上门,他大步走到床边,俯身弯腰一把将人抱住,用力摸了摸鲛人衣衫不整的后背。
鲛人眼尾微微下压,里面闪过一丝了然,唇角弯起愉悦的弧度,伸手一捞将沈忘州轻松地带上床,放坐在了他腿上。
沈忘州一直持续的剧烈头疼在嗅到鲛人身上的香味时才终于得到缓解,他埋进香气浓郁的颈侧,鼻尖一下下蹭着冰凉的肌肤。
好像掉进海水里洗掉了一身的疲惫,脊柱放松,整个趴进鲛人的怀里。
柔软的指腹触上冰凉的耳朵,细腻地轻轻碾过,等那一片薄软的肌肤变得红热,指尖便顺着耳后的肌肤滑落在后颈,手指抓握住,力道时轻时重地按着。
沈忘州眼睛疲惫地慢慢闭上,头疼被温柔的触碰抚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耷着眼皮,哑声说:“外面出事了,我和季寒溪感受到了妖族的气息,追过去发现龙鼎仙宗被灭宗了。那个给我下咒的小修者也不知所踪。”
他睁开眼睛,脸侧往鲛人脖颈上贴了贴:“这个时候妖族忽然干了这么大的事,恨不得闹到人尽皆知……肯定是冲着你来的,小凤凰是不是想栽赃给你?”
苍白的指尖微微收紧,一下一下地揉着他的后颈,鲛人不甚在意地勾了勾唇,眼睫微垂,轻声道:“或许呢。”
沈忘州深吸一口气,更用力地抱紧了怀里的人,连腿也盘在鲛人的腰上,下意识将他怀里当成最安全的地方,蜷着身体安静思考。
他知道着急没用,明知道那小破鸟一肚子坏水,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就算栽赃,也只能想办法证明清白,真急了去伤人就是中计了。
阴,太阴了。
他和季寒溪当时没敢久留,那些修者的死状又太过凄惨,他都来不及去仔细分辨他们身上有什么消息。
只能等霖泽真仙传回消息了,他或许问不出来,那就让鲛人或者胤淮去问。
沈忘州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鲛人,边往后挪了挪边说:“你现在在我身边不方便出面,等明天我去问问胤淮。”
“忘州不问我么?”腰间的手缓缓收紧,冷白的手指随着收缩的幅度一点点挤压,指腹卡在肌肉的轮廓里细细碾过。
细密的痛感夹杂着说不清的意味刺激在薄薄的肌肉上,沈忘州稍稍直起身,不明显地晃了晃腰,企图缓解掐握的异样。
嘴里胡乱答应:“等师父那边弄清楚,你去问吧,我们也不能一直等着。”
腰间的手指意味深长地轻轻捏过,鲛人含住他耳垂,模糊地轻笑:“忘州最是喜欢我了,是么?”
沈忘州抓紧他肩膀,点了点头。
……
这一晚没剩几个小时,沈忘州被抱着小憩了会儿,天一亮就立刻带着鲛人去了遇锦怀的房间。
季寒溪的脸色已经好了很多,不仔细看甚至看不出他昨晚受过伤。
但话却是遇锦怀先开口的,季寒溪安静地听着,明显还在恢复中。
“龙鼎仙宗上上下下百余人一夜之间被灭,连元婴巅峰期的老宗主都没能幸免,阿雨后夜去那里蹲守,尸体全部破碎,伤口边缘与野兽撕咬无异,有幽水宗弟子提过‘妖印’两个字。”
遇锦怀给他们每个人倒了杯茶,语气稍沉地叹了口气,路过沈忘州时往茶里放了糖块儿,怕他嫌苦。
才训了不到一天沈忘州就忘了挨骂的苦,懒散地撑着桌面咬着杯沿喝茶,被遇锦怀揉了揉头发提醒他仪态。
“师父让我们暂时不要出去,免得惹起怀疑……整个修真界有能力以一己之力灭宗的只有我们鲛岳仙宗,
“现在各仙宗宗主和长老们怀疑这件事和妖族,以及,某位上古神明有关,尸体上也确实发现了古老的黛蓝色妖印,若真是那位……”
遇锦怀没有继续说下去,沈忘州默默替他补上了。
若真是那位,修真界就凶多吉少了,再拼命的反抗都与过家家无异。
“江照雪下落不明,他被寒溪封在原地,就算是金丹期修者也不能那么轻松地逃离,或许也是被妖族劫走了。”
劫走还是接走不一定吧。
沈忘州手指点了点茶杯,虽然明面上怎么看都是想要栽赃嫁祸给鲛人,但他总觉得这样未免雷声大雨点小了些,若真想做些什么,应该不止如此。
好事总是不灵,坏事不用说出口,光是想想就能显灵。
事情的发展如沈忘州所想,暴风雨来的突然且猛烈。
龙鼎仙宗在幽水仙宗内被悄无声息地灭宗,百宗人心惶惶,有根据“尸体上的证据”怀疑上古神明鲛人的。
也有不相信万年来的和平就这样被打破,宁愿相信是幽水宗里有修者搞鬼自相残杀争仙首之位的。
更诡异的是,他们在幽水宗时,一切与外界联络的法器都会失效,就连灵宠都无法离宗。
十日内,接连有几个仙宗派出优秀弟子出宗请救兵,近百名修者偷偷离开了幽水宗,被发现时无一逃脱,皆惨死在宗外不足百米处。
行凶者似乎故意刺激修者的理智,依旧是四肢飞溅断口撕裂的死法。
最后一次在断剑仙宗的宗主尸体旁,甚至光明正大地留下了“鲛人”二字,翻动尸体触动法阵,一道道黛蓝色符文扩散。
“鲛人”语气狂妄轻蔑地告诉众仙宗,“他”要屠杀所有修者,分不同的时间以人命为血祭,修炼自身,还让他们这群低劣的蝼蚁不要挣扎……
这次想走的也不敢走了。
沈忘州与师叔们一起见了字迹上的话,在一片惊惶肃穆里当场气笑了。
这都什么玩意,话都不会说的蠢货也敢装鲛人。
如果是真的鲛人,肯定会这么说——鲛人现在压根没有时间管修真界这群蠢货是生是死,而且他说不喜欢太血腥的场面,鲛人已经答应他不会让他看见这种场景。
鲛人向来信守诺言,就像现在,还听他的话乖乖留在房间里躺在床上等他回去呢,门都不出可乖了……
这么不符合人设的话,亏得百宗还都信了。
一众收尸的看热闹的一起神情惶惶地回到幽水宗,须发皆白年过几百的老头子老太太们又聚在了一起,也不知道想什么主意呢。
沈忘州一脑门官司,忙得每天都在干他最不喜欢的事——思考。
不仅要防随时出现的江照雪,还要猜小凤凰到底要什么。
沈忘州每天要亲眼看一遍贝壳里的司溟睡得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怕起争执还要避着随时吃醋的鲛人。
这会儿跟着去处理宗外残骸的弟子们都散了,他假装先离开,找到一处稍稍隐蔽的无人地,将司溟放了出来。
司溟脸色冷白,神情几分困倦温软,但嘴唇殷红充血,似乎只是咬着唇睡了一觉。
司溟一睁开眼睛,看清了面前的人是沈忘州就用力抱住了他,和这些天的每天一样,低声不安地问:“师兄还喜欢我么?”
这种话沈忘州听一万遍也是一个效果,顿时怜爱得用力揉了揉他凉软的发丝,揉得翘起一撮呆毛。
虽然鲛人如今也是这幅样子,但和司溟给他的感觉区别还是太大了,他见了司溟就想按进怀里护着揉着,控制不住。
“喜欢,喜欢,”沈忘州心都化了,搂住他的腰低头闻他身上的香气,“你有没有不舒服?”
司溟闻言忽然吸了吸鼻子,漂亮的眼睛沾了湿漉漉的水光,双眼通红地看着他,低下头,无助地小声哽咽道:“连着十几日都不能陪着师兄,师兄,我好难受。”
沈忘州耳根子软的一塌糊涂,完全架不住司溟的委屈哭诉,怜惜感直冲脑门,两只手抬着笨拙得都不知道要摸摸哪儿安慰了,不经思考地就要说他想办法,开口前司溟又打断了他。
他用冰凉的鼻尖蹭着沈忘州的鼻尖,永远冰冷的体温让人想把他放在心口暖着,依恋又渴望的动作看在沈忘州眼里,像渴血的弱小妖类,理智和私欲撕扯着病弱的身体。